第十二章

天色陰沉,冷雨飄落,尚未到黃昏時分,合璧城已是四野昏暗,點點燈火照亮路上泥濘的雨跡。一隊隊巡邏的士兵先後穿過青石街道,風燈的影子不斷在雨絲中閃爍,帶着幾分肅殺的感覺。

第二日天黑之後,子嬈方有機會進入城中,一路尋到行營,發現守衛竟比前幾日增加了不止一倍,營外士兵也由原來柔然族人全部換作宣王護衛軍,黑暗中百餘人馬聲息不聞,顯示出整支軍隊的訓練有素,看這陣勢,顯然是宣王駕臨。

按照先前彥翎的說法,夜玄殤應該早她兩日來到合璧,子嬈入城時並未聽到有任何刺客之類的消息,想他素來膽大心細,對這北域更加了如指掌,倒也不會輕易中人圈套,所以並不十分擔心,反而打算與他會合之後,兩人便可藉機把這合璧城鬧個天翻地覆。這念頭存在心中一直模模糊糊,直到此時才忽然清晰,方知道,原來自己聽說他到了北域便已有此打算。“夜玄殤”這三個字簡直就像有什麼魔力,凡事只要跟他沾上關係,就絕對不會太過無聊。子嬈脣邊不由飄過一絲淡淡的笑意,想到既然皇非人在合璧,那城中自然也少不了玉髓美酒,有酒喝有架打,如此快意之事,那人當然不會反對。

思及此處,她決定先入行營一探究竟,避開守衛悄悄潛入,只見行營之中燈火皆暗,唯有右邊一座小樓隱約透出光亮。所有守衛都在營外,營中反而不見一人,四周庭院寂靜,唯有夜雨窸窣閃落,更顯得闃無人聲。想必宣王雖然到了合璧,此刻卻沒在行營,不知道皇非是否也已回來,還是仍被狼羣困在蒼雪長嶺。

從那小樓所處的位置看,其中住的必定是宣軍中的重要人物,子嬈剛剛靠近便止住腳步,察覺四方亭臺花樹間皆有暗衛存在,若是有人貿然闖入,必定立刻便被發現,於是潛□形,趁着一陣雨落向前飄出,幾個閃身便靠近樓外,四周風吹樹動,重重作響,暗衛便也不曾察覺。

子嬈又待片刻,施展身法悄然上到二樓,閃入一面暗影深處,沿着雕窗縫隙向內看去。樓中原來是間書房,各處陳設雅緻,四壁炭火融融,照得一室如春,當中寬大的長案上攤開數幅卷軸,四周擺放着許多城池模型,其前站着一名黃衣男子,正在低頭沉思。子嬈看那男子背影十分熟悉,應該曾經在哪裡見過,這時那男子微微側身,她只覺眼前一亮,燈火映出一張俊若美玉的臉龐,正是那日在營前與皇非說話的天工瑄離。

瑄離擡手收起面前卷軸,轉身放入櫃中,突然側眸看向窗外,沉聲喝道:“什麼人?出來!”

子嬈吃了一驚,以爲被他發現蹤跡,卻見前方雕窗外光影一閃,一個身着侍衛服飾的女子現身室中,身法輕靈,面容姣好,竟是一直跟隨在皇非身邊的召玉。瑄離顯然與她相識,看了她一眼,道:“是你。”

召玉道:“我聽君上說你在合璧,所以特地來謝謝你上次出手相救。”子嬈見到召玉,便知皇非等人也已回城,但如今這支烈風騎的存在對於他人來說應該算是機密,卻不知召玉與瑄離又爲何會有交情?只聽瑄離道:“你這麼進來行營,萬一被人發現,我可不好替你掩飾。”

召玉滿不在乎地道:“君上與宣王在長風臺和夜玄殤賭劍,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護衛軍也大都隨行護駕,行營中沒什麼高手,來去倒也不難。”

“看來你是一點都不顧忌宣王血衛。”瑄離笑了笑道,“長風臺輸贏如何?”

召玉道:“我走的時候,宣王和夜玄殤賭了十五劍,夜玄殤贏了漵水之西七座城池,宣王卻贏了延嶺八城,但看君上的神色,宣王第十六劍恐怕會輸。如果這一劍輸了,玉門城便要劃歸穆國,我見他們比得久了,便沒看完。”

瑄離點頭道:“這夜玄殤果然是個人物,膽敢孤身一人入城不說,在我們大軍環伺下和宣王劃地爲注,居然還能鬥個平手。漵水七城盛產的鐵英是鑄造兵器必不可少的珍貴材質,若是歸了穆國,諸國以後都要重金向他們購買,單這一項收益便十分可觀。”

“但是延嶺八城毗鄰雲川,自古便是戰馬聚集之地,宣王將其收入囊中也不算虧本。”召玉一邊說着,一邊向案上看了一眼。子嬈聽他們說到夜玄殤,又驚又喜,驚的是他獨自深入敵軍,竟與姬滄正面交鋒,喜的是他眼下平安無事,而且看來頗有贏面。夜玄殤和姬滄這樣的高手較量本就難得一見,更何況這兩國之主一劍一城,傾國作賭,單是這份霸氣豪情便令人神往。子嬈得了夜玄殤的消息,不想多做耽擱,正要抽身前去,卻突然聽見瑄離說道:“這是支崤城的機關總圖。”子嬈心下一動,便沒有立刻離開,只聽召玉道:“我在君上那裡看過。”

瑄離走到案前,隨手將錦帛拂開,微笑道:“皇非手中那份機關圖是假的。”他隨口一言說得漫不經心,召玉聽在耳中卻驀地一驚,“那份機關圖不是你給君上的嗎?”

瑄離道:“是我給他的不錯,那份圖與這份真正的機關圖幾乎一模一樣,唯獨在控制全城的中樞機關上做了些許改動,即便是精通此道的人亦未必能夠發覺,而且就算髮覺,也是無法可施。”

召玉怒道:“你在圖中做這樣的手腳,究竟想幹什麼?”

瑄離若無其事地道:“沒什麼,只是與虎謀皮,總要留下自己的退路,亦要讓對方清楚合作的價值。”他拂袖一捲,將那錦帛收起,遞到召玉面前,“這個送給你了,你拿去交給皇非,便說是自己私下所得,他深知此中利害,必定會對你更加另眼相看。”

召玉聞言一愣,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瑄離側眸看她,說道:“你難道不想成爲他心裡重視的那個人?”

召玉俏面微紅,轉過頭去,不敢看他的眼睛,片刻後說道:“君上心中重視的是那王族九公主,即便她那樣背叛君上,君上也不肯殺她,仍舊當她是少原君夫人。”

“那不過是他想要征服的女人。”瑄離在案前拂衣落座,淡淡道,“他以後自然會明白,那個在他身邊追隨相伴,不離不棄的,纔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但是跟着皇非這樣的男人,你若像雛鳥一樣始終處於他羽翼的保護之下,便永遠不會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你若不能令他欣賞稱讚,便永遠不可能真正成爲他的女人。他會保護你,憐惜你,但絕對不會把你放在心上,所以你若想要他看得到你,重視你,便只有和他一樣強。”

召玉一動不動站着聽他說完,過了許久,輕聲道:“你說得對,強者的眼中只有強者,他喜歡九公主,是因爲她讓他欣賞,無需他呵護憐憫,能夠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有時候還讓他無法駕馭。只有像九公主那樣的女人才會讓他動心,就算不惜一切也要得到。”

瑄離道:“你亦是後風國正統的公主,若論身份,並不比王族低了多少,難道甘心只做少原君一個侍妾,甚至在他身邊連正式名分也沒有?”

召玉微微擡眸,問道:“我不甘心,但你爲何要幫我?”

瑄離俊美的面容在燈火之下覆着一層朦朧的清光,子嬈從這個角度看去,突然覺得他和召玉眉眼間竟然有些相似的感覺。召玉容色姝豔,本已是難得一見的麗人,瑄離雖是男子,容貌卻絲毫不遜於她,尤其那雙流墨般的眸子,似是清潭星光寒月流泉,沉默時頗爲冷淡,流轉之間卻又動人心腸。

那雙眸子在召玉的注視之中輕輕一漾,像是掠過笑痕,又似只是燈火的影子。他看着召玉,神色略轉柔和,“你的母親曾經有恩於我母子,我出手幫你不過是還她一份恩情。”

召玉蹙眉不解,一時間不得究竟。他在燈光下微一揚眉,突然一笑,那樣的神情閃電一般掠過心間,召玉啊的一聲,說道:“你是嫣夫人的兒子!怪不得,我一直覺得你好熟悉,原來你也是後風國王室之人!”

瑄離淡淡道:“後風國王室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他站起身來,走向窗前。子嬈聽到天工瑄離竟是後風國傳人,也是有些驚訝,見他往這邊走來,閃身向後微退,以免距離太近被他發覺。召玉上前幾步,輕聲問道:“難怪你對我這麼關心,幾次對君上提起。你在宣王身邊,又與君上聯手,是要替後風國復仇嗎?”

瑄離並不回頭,道:“我說過,後風國與我毫無關係,但姬滄毀了皓山劍廬,焚盡寇契大師畢生心血,我自然不會放過他。”

召玉沉默了片刻,道:“以前我只聽說嫣夫人失蹤,後來又有人說她已經去世了,原來你們去了皓山劍廬。當年的確是叔父對不起你們母子,我母后雖已盡力,卻也無法挽回此事。”

瑄離的母親曾對後風國二公子召啓傾情癡心,卻遭始亂終棄,以至鬱鬱而終。瑄離不願多談此事,將機關圖遞給召玉道:“所以你記住,從來男子多薄倖,不會因爲你對他一片癡情便將你放在心上。這樣東西,總會對你有用。”

召玉突然問道:“當初是不是你刺殺叔父,設計攪得後風國內亂叢生?若非如此,宣楚兩國怎會有機會滅得了後風?”

瑄離面無表情地道:“天亡後風,召氏一族罪有應得。”召玉微微一震,又道:“那麼嬸孃和她的兒子也是你殺的?”瑄離冷冷道:“他們一樣活該。你該說的話已經說完,可以走了。”說罷擡手掃滅燈火,徑自往內室之中去了。召玉看着他拂袖而去,一人在黑暗之中愣住,片刻之後,深深嘆了口氣,將機關圖貼身收好,轉身穿窗而出。

子嬈無意中聽得二人對話,知道召玉帶走的機關圖是十分重要的情報,倘若得到這張圖,宣都支崤這座可當千軍的機關奇城便舉手可破。

召玉離開小樓,專挑僻靜之處,巧妙地避開血衛繞道而出。子嬈推測她這副打扮,該是混在宣軍當中,現在必要趕回長風臺,於是悄然尾隨在後。

召玉出了行營,展開自在逍遙法往東北方而去。只見冷雨紛紛去路漸偏,黑暗中她身法縹緲,時隱時現,迅似雲煙輕霧,子嬈要十分小心才能跟上,才能不被她發覺。如此出了城郊再過兩個渡口,前方忽見火光成片,召玉抄近路轉入道旁林中。子嬈知道長風臺就在前方,指尖真氣流轉,突然趨近點向她穴道。她武功本就比召玉高,又是出其不意,召玉悶哼一聲,軟軟向下倒去。

子嬈伸手將人接住,進入林中一間荒廟,先自她懷裡搜出那張機關總圖收好,又將她所穿的宣軍袍服除下,套在身上,取了她腰間令牌。她將長髮挽入帽中,壓低帽檐,頓時變作一名軍士模樣,黑夜中若非仔細端詳,看去全無破綻。子嬈裝扮停當轉身欲走,復又一想,回身將召玉藏在廟前神案之後,免得被人發覺,而後展開身法,便往長風臺而去。

行不多遠,前方便有赤焰軍將士把守,見到她腰間令牌也不查問,隨意揮手放行,想必皇非爲召玉行事方便早已做下安排。這長風臺原是合璧城郊一處山崖,四周平坦形如校場,當中卻有一長寬丈許的巨石,其色如赤,光滑如鏡,幾乎可容百人同坐。此時石臺四周火把重重,兵甲陳列,難怪合璧城中守軍減少,原來皆到了這裡。子嬈雖然一路未遇阻礙,但怕稍不留神被人察覺,只混在一衆護衛軍士之後,不敢太過近前,誰知四周根本無人顧及其他,幾乎所有將士都目不轉睛注視着臺上。

此時雲黑月暗,風雨無聲,石臺四周燃燒的火把忽然同時一暗,一股強大的劍氣像是澎湃洶涌的海潮撲面捲來,逼得所有人呼吸停窒。火光驟暗而明,照出臺上盤膝而坐的兩人,一者玄衣似水,一者赤袍若火,旁邊兩棵百年老鬆被真氣催得落葉紛紛,跟着咔嚓一聲齊齊劈裂,赤焰軍將士轟然喝彩,震得山嶺迴響如雷。

子嬈周身一凜,如此兵馬氣勢給人的壓力可想而知,但石臺之上,無論是姬滄還是夜玄殤皆是無動於衷,甚至連目光都不曾一擡。在數步之外觀戰的皇非亦不動聲色,只是移目看向姬滄。過了好一會兒,姬滄才緩緩吐了口氣,張開眼睛道:“好劍法,這一劍是你贏了。”

夜玄殤亦擡眸笑道:“宣王這一劍着實厲害,玄殤乃是僥倖得勝。”這時衆人方纔看清,姬滄身後的石臺出現了一條半寸寬的裂痕。剛剛兩人交手時各自承受對方強橫的劍氣,姬滄雖然身形未動,但座下石臺受此波及,顯然這一劍便輸了半籌。旁邊如光使上前將一支白虎令旗插入石臺當中巨大的沙盤上。子嬈以目點查,加上方纔一劍,沙盤中已經分別有八支白虎令旗,八支玄武令旗,數量各佔一半。穆、宣兩國邊境要塞自今而後依此重新劃分,一夜之間城池易主,山河換顏,如此豪賭,恐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夜玄殤方纔贏得山城玉門,此處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乃是十分關鍵的軍事要塞。姬滄雖然輸了一城,面上卻是神色如舊,只是一雙長眸妖冶生輝,暗夜之中愈發顯得邪魅逼人。他拂袖一揮,命旁邊如光、花月二使退下,看向夜玄殤,曼聲道:“聽說歸離劍共有十八式劍法,現在尚餘兩招,不知穆王殿下意屬何處?”

夜玄殤道:“玉門城,褚山關,北域天險首當其衝,宣王以爲如何?”

姬滄仰天長笑,似乎甚是歡暢,而後笑聲一收,說道:“穆王好大的胃口,好!下一劍,本王便以褚山關與你作注!”

“若我輸了,便將奇嶺三城拱手相讓。”夜玄殤站起身來,微微笑道,“這招歸離劍法名爲‘破軍’,宣王小心了。”說話之間,長風臺上落雨忽急,即便是退開數步的如光、花月二使,亦突然感覺到某種無形的壓力,彷彿有什麼力量迫使天地之間風雨傾瀉,向人身前重重壓迫過來。

此時長風臺上唯有皇非一人尚未離開,其他人皆爲劍勢所迫,先後退到臺下。宣王身上赤袍迎風飄舞,逐日劍指向對手,映着雨光微微晃動,不斷反射出刺目的流光,令人根本無從把握他即將出劍的角度,甚至還令人生出目眩神馳的感覺。

夜玄殤始終卓立不動,歸離劍似橫似斜,遙指身前,仍是一副瀟灑懶散的模樣,但任何人都知道,只要他進劍出招,便是九天雷霆萬鈞之勢,所以紛紛注視着鋒芒凌厲的歸離劍。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面對姬滄重重壓迫的劍氣,夜玄殤忽然間上前一步,一劍隔空向前劈去。

劍鋒離對手尚有丈餘,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但那一瞬間,圍觀衆人無不感覺到一種君臨天下、當者披靡的狂傲氣勢,皇非更是神情一動,目中精光隱現。只有像他這樣的高手,才知道夜玄殤這隨手虛劈的一劍生出一股風起雲涌的劍氣,狂潮般向四方擴散,當遇到逐日劍熾烈的鋒芒時,與其真氣激盪交撞,必然觸發微妙的氣機感應,而夜玄殤便可憑此料敵先機,順乎自然發招進攻。

果然,夜玄殤一劍之後忽然身形前趨,歸離劍寒芒爆現,向着對手席捲而去。

劍氣如潮狂涌,遇上逐日劍威烈的真氣,哧哧勁響之聲充斥石臺,驀然間,天地仿若風狂雨驟,枝飛葉走,駭人耳目。

靠近石臺的將士都不由自主向後退去,皇非卻忍不住擊掌讚道:“好一招‘破軍’!”單憑夜玄殤如此隨心所欲便進入巔峰狀態,當世之中已只有他和姬滄這般高手能有資格與其過招。若說當年在楚都時他或有必勝夜玄殤的把握,但此時面對歸離劍法最後精妙的兩招,最終勝負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姬滄亦是大喝一聲,“好!”逐日劍倏然凝止,跟着一道銳利的劍氣,帶着耀目電芒,往氣浪核心筆直刺去。幾乎沒有人看清劍勢何來,只知道這一招交擊必定驚天動地。誰知夜玄殤縱聲長笑,不待姬滄招數用盡,劍下忽然使出絕妙的絞擊手法,行雲流水一般向那烈芒之側掃去。

姬滄眸透精光,衣發激揚,仿若神魔蒞世,氣勢迫人。夜玄殤以精妙手法絞中他劍氣的一刻,他的劍勢亦同時將對方鎖定,令之無法變招。直到此刻,歸離、逐日二劍尚未有半分交擊,但那種驚心動魄沙場千軍的氣勢,已令所有圍觀之人透不過氣來,紛紛生出身陷血戰、生死相搏的恐怖感覺。

夜玄殤脣邊仍舊掛着從容的微笑,心中卻頗爲震驚,只因姬滄表面看來已經全力出手,但實際暗中留有餘地,一旦雙劍相交,觸發最後的氣機,便會有數重勁氣連續攻擊對手,似是驚濤滅頂而來,直至山崩石裂,摧毀一切。如此劍法,如此武功,非但放眼北域,普天之下能抵擋宣王三招而不傷者,恐怕最多不過五人。

夜玄殤雖已預知對手底細,但若此時變招便等於兩軍交鋒臨陣撤兵,姬滄的劍勢將立刻推向絕對的頂峰,長驅直入一舉破敵。那這一局勝負不說,今晚他也不可能有機會活着走出合璧。

“鏘!”

夜玄殤旋身移步,一劍天馬行空,反手揮出,對姬滄懾人心魂的劍法竟是視而不見,像是根本沒有把握對方來勢,隨意出手。但在震耳的驚鳴聲中,歸離劍卻仿若天成一般,準確地挑中逐日劍凌厲的鋒芒。

勁氣爆破,夜雨激狂。

姬滄亦是了得,身形向側橫移,振袖一劍順勢掃下。夜玄殤倏地靜立,歸離劍卻在手中化作一道驚電,直擊日芒中心。

“當!當!當!當!”

雙劍交擊之聲連串激響,一時間勁氣激盪,風雨急旋,石臺丈許空間之內,竟然生出千軍萬馬對戰廝殺的慘烈意味。赤焰軍將士人人身經百戰,殺人如麻,卻從未像此時一刻感覺驚心動魄。

兩道人影倏然分開,所有的招式停止,風雨亦似暫息。但沒有人感覺輕鬆,雨水漫過石臺,彷彿血流成河,千里赤地,生死之戰一觸即發。

數千人屏息靜氣,都知道接下來一劍即將分出勝負,但誰也無法預知結果。穆國新王對上北域霸主,無論武功氣勢還是後果影響,都是九域空前絕後的一戰,誰勝誰負,誰傷誰死,無不微妙地牽動着諸國對峙的形勢。

雨光之下,姬滄長袖無風自起,金色的光華自劍鋒徐徐擴大,目中透出點點懾人的異芒。夜玄殤改爲雙手握劍,斜指對手眉心,脣畔輕笑略帶鋒寒,仿若淵臨嶽峙,不可撼動。

驀然間,一聲長嘯龍吟而起,兩道劍光,似是兩條驚龍穿雲直下。黑暗的天空中雷行電走,一聲巨雷轟然炸開,滾過厚重的雲層,響徹在漆黑的天地間。

烈雨冬雷,九霄雲涌。萬千雨絲像被閃電照亮,驟然反射出刺目如盲的驚光。天地彷彿消失在所有人眼中,唯餘兩道驚天的亮光直擊石臺,但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夜玄殤與姬滄同時飛退,瓢潑大雨頓時傾天而下。

如瀑如注的暴雨中,姬滄衣髮長舞,縱聲狂笑,“哈哈,痛快!給我拿酒來!”立刻有人擡來數罈美酒送到臺上,姬滄揮袖捲起一罈,拍碎封泥傾入口中。夜玄殤亦是仰首痛飲,哈哈大笑道:“今夜得與宣王一戰,着實暢快淋漓,奇嶺三城從此便歸宣國所有,玄殤絕無怨言!”

子嬈此時靠近臺前,看到石臺右方有兩個幾不可見的足印。原來方纔兩人同時退步,姬滄足下片痕未留,夜玄殤卻在巨石之上印下了些許痕跡,那麼這一劍,便是他輸了半分。奇嶺三城名爲三城,實爲一關,與褚山關一樣,乃是穆、宣兩國邊塞要地,如此一來便成了宣國領土。姬滄飲盡美酒,拂袖將空壇丟下臺去,舉劍道:“好!我們還有一劍,放馬過來吧!”

夜玄殤負劍微笑道:“歸離劍法最後一招,名爲‘同歸’。宣王方纔硬接我破軍之式,不妨調息片刻,以免最後一劍不夠盡興。”

兩人剛纔正面交鋒,劍下真氣強橫無匹。夜玄殤落地時借勢緩衝,將逐日劍霸道的劍氣盡數卸去,所以石臺上現出淺淡的痕跡。姬滄卻是全然以自身真氣化解歸離劍的攻勢,劍氣凌厲,難免震動經脈,必然會受些內傷。夜玄殤與他交手十分痛快,生怕最後遺憾,亦是光明磊落,不願佔此便宜。姬滄武功高強,素無敵手,這點內傷並不曾放在眼中,方要說話,卻聽有人笑道:“穆王這幾式歸離劍法真是看得人心動不已,你若不介意,不如將這最後一劍讓給我吧。”

雨光之下,皇非白衣飄飄,含笑來前,擡眼間掃向姬滄,挑眉相問。此時雨勢漸收,已不像方纔那般駭人,絲絲縷縷的清光落入他寒潭般的俊眸,不斷反射出明亮的色澤,仿若漫天星辰美玉,剎那間令人心動神馳。姬滄看了他片刻,眼中忽然掠過一絲豔冶的魅光,彷彿極是歡喜,收劍說道:“你若感興趣,那這一劍便由你來吧。”

皇非微笑轉身,對夜玄殤道:“穆王今晚已連戰數場,倘若此時接我劍招,難免有失公平,不如休息片刻,稍後恢復體力,我們再一決勝負。”

夜玄殤橫劍在肩,注目於他,片刻後說道:“君上似乎有傷在身,玄殤本便勝之不武,無需再行此舉。只不過若是君上出手,那我們的賭注便需換上一換。”

“哦?”皇非眉峰微微一動,問道,“穆王要與本君賭些什麼?”

夜玄殤道:“這最後一招倘若君上勝出,穆國三千里城池任君挑選,但若是玄殤僥倖得勝,卻只要君上一句話。”

皇非道:“非願聞其詳。”

夜玄殤舉劍前指,“君上倘若輸了這招,便需親口解除曾與帝都締結的婚約,還王族九公主自由之身。”

此言一出,衆人無不詫異。九公主在新婚之時與少原君翻臉決裂天下皆知,王族亦因此發兵滅楚,但從名義上說,王族公主已經嫁入君府,便是如假包換的少原君夫人,除非皇非親口休妻,否則婚約既成,生死成契,絕無輕言反悔的道理。雖說王族單方面取消婚約也無不可,但畢竟於禮不合,九公主日後即便再行婚嫁,終其一生也是少原君上堂之妻,無可否認的君府夫人。

夜玄殤突然提出這一條件,火把深處子嬈鳳眸微微揚起,瞬間流過清魅的柔光。皇非眼神卻透出犀利的鋒芒,忽而仰首長笑,說道:“穆王若敢與我以國都邯璋交換,這場賭注我們便一言爲定!”

“好!”夜玄殤痛快道,“君子一言。”

皇非拔劍出鞘,“駟馬難追!”

一衆譁然聲中,夜玄殤劍鋒光綻,說道:“君上請。”此時夜風拂至,細雨飄灑,山野變得寂靜無聲,衆人耳邊卻忽然響起一聲幽冶的嘆息。那聲音輕輕淡淡,飄飄渺渺,仿若夢裡花開,水中幻影,令人覺得無比的舒適、無比的動聽,只聽一個女子嫵媚輕笑,淺聲悅耳,“夜玄殤,你在這兒喝酒賭劍,卻拿人家的婚約下注,唉!你若是不小心輸了去,我豈不冤枉?”

話語飄來,只見赤焰軍中有道人影迎風而起,掠至臺上,廣袖輕揚,身上軍甲散開,現出流光輕燦的雲衣。那女子落向夜玄殤身旁,在雨絲下輕輕一笑,眸光稍轉,所有赤焰軍將士無不生出驚豔的念頭,心道難怪少原君與穆王肯爲她傾城傾國,一賭勝負,這般驚世絕塵的容色,動人心魄的風姿,除了王族九公主外,還有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一個手抖多出一章來。。。天意如此完稿就該更新兩章,吾虛心地從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第14章 第十四章第104章 第二章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第116章 第九章第45章 第十三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23章 第二十三章第三章第一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66章 第二章第70章 第六章第101章 第六章第16章 第十六章第一章第77章 第十三章第109章 第二章第114章 第七章第七十五章 酒樓說古第六十二章 九石歸一第90章 第二十六章第七十九章 鬼師驚魂第85章 第二十一章第93章 第二十九章第10章 第十章第九章第34章 第二章第6章 第六章第73章 第九章第100章 第五章第106章 第四章第十九章第44章 第十二章第八十章 隔世重逢第10章 第十章第94章 第三十章第七十八章 青衣異客第五十四章 機關之戰第76章 第十二章第76章 第十二章第五十四章 機關之戰第48章 第十六章第七十七章 十年故友第80章 第十六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第94章 第三十章第12章 第十二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十四章第44章 第十二章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第93章 第二十九章第六十七章 前塵永訣第六十九章 同歸於盡第3章 第三章第115章 第八章第十三章第90章 第二十六章第四十九章 狹路相逢第43章 第十一章第62章 第三十章第95章 第三十一章第六十章 暗度陳倉第68章 第四章第65章 第一章第五章第54章 第二十二章第108章 第一章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71章 第七章第七十二章 再世爲人第8章 第八章第75章 第十一章第八十一章 彼岸香消第七十六章 伊人芳蹤第五十四章 機關之戰第31章 第三十一章第52章 第二十章第120章 第十三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五章第六十章 暗度陳倉第七十二章 再世爲人第六十五章 真相如刃第93章 第二十九章第103章 第一章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第十一章第七十六章 伊人芳蹤第七十七章 十年故友第97章 第二章第111章 第四章第74章 第十章第4章 第四章第107章 第五章第六十五章 真相如刃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第14章 第十四章第104章 第二章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第116章 第九章第45章 第十三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23章 第二十三章第三章第一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66章 第二章第70章 第六章第101章 第六章第16章 第十六章第一章第77章 第十三章第109章 第二章第114章 第七章第七十五章 酒樓說古第六十二章 九石歸一第90章 第二十六章第七十九章 鬼師驚魂第85章 第二十一章第93章 第二十九章第10章 第十章第九章第34章 第二章第6章 第六章第73章 第九章第100章 第五章第106章 第四章第十九章第44章 第十二章第八十章 隔世重逢第10章 第十章第94章 第三十章第七十八章 青衣異客第五十四章 機關之戰第76章 第十二章第76章 第十二章第五十四章 機關之戰第48章 第十六章第七十七章 十年故友第80章 第十六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第94章 第三十章第12章 第十二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十四章第44章 第十二章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第93章 第二十九章第六十七章 前塵永訣第六十九章 同歸於盡第3章 第三章第115章 第八章第十三章第90章 第二十六章第四十九章 狹路相逢第43章 第十一章第62章 第三十章第95章 第三十一章第六十章 暗度陳倉第68章 第四章第65章 第一章第五章第54章 第二十二章第108章 第一章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71章 第七章第七十二章 再世爲人第8章 第八章第75章 第十一章第八十一章 彼岸香消第七十六章 伊人芳蹤第五十四章 機關之戰第31章 第三十一章第52章 第二十章第120章 第十三章第43章 第十一章第五章第六十章 暗度陳倉第七十二章 再世爲人第六十五章 真相如刃第93章 第二十九章第103章 第一章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第十一章第七十六章 伊人芳蹤第七十七章 十年故友第97章 第二章第111章 第四章第74章 第十章第4章 第四章第107章 第五章第六十五章 真相如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