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府數十名高手將衆人重重圍住,但見到子嬈,卻顯得格外恭敬。易青青收了碧影追蹤術,移步上前,施禮道:“屬下等奉君上之命,特來請夫人回府。”
子嬈眸梢略挑,指尖光華當風流散,化作輕盈墨蝶點綴夜空,光下微微側顏,便是冷然而笑:“少原君府好大的排場,這是請人呢,還是來送死?”
易青青與展刑分別截住退路,含笑道:“夫人請息怒,君上極是擔心夫人安危,才令我們多帶人手四處尋找,只要夫人平安回府,一切事情,君上自會向夫人賠罪解釋。”
四周羣敵環伺,前方尚有重兵封鎖,布做天羅地網。幾乎是不約而同,子嬈與夜玄殤同時擡眸,當空四目交撞,仿若焰光爍然閃逝。
衣飛霧繞,幽芒晶瑩,子嬈脣角清冷一揚,曼聲道:“原來如此,也好,他既有賠罪之心,我自當回去見他。”說話間眼風向側一掃,“那你們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擒下殺害王后的真兇!”
風中一片焰蝶飛綻,在夜玄殤與白姝兒之間驟然散開。
子嬈身隨意動,突然閃電般攻向夜玄殤,白姝兒未及出手,眼前劍光迭閃,易青青與展刑左右攻來,彥翎則被自在堂三使圍攻,頓時自顧不暇。
雙掌相交,勁氣四下衝爆,金光迸射,夜玄殤重傷難敵,竟被子嬈一招制住,口中鮮血嗆出。
“三公子!”白姝兒運招連連搶攻,她武功雖高,但受展刑與易青青兩大高手全力夾擊,一時半刻也難尋得空隙,驚急之下長袖飛轉,手底現出雙劍,兩道利光奪目,殺氣當風開旋。
夜玄殤被子嬈制住穴脈,踉蹌一步跌坐在地,一道精純陰柔的真氣,突然自肩井直衝經脈。
君府高手先後加入,戰況愈見激烈,白姝兒與彥翎皆以輕功見長,雖然頻頻遇險,自保卻是有餘,敵陣中但見兩道人影迅似電閃,不斷有對手濺血跌開。
子嬈玉面靜寒,於戰圈之外冷冷旁觀,控制夜玄殤行動,令他無法插手戰局。
“噹噹”激響,白姝兒連接易青青九式劍招,倏地後撤,雙劍繞袖光綻,一劍指天,一劍對地,已是大自在須彌法禦敵絕式。
這時子嬈唰地擡眸,忽見身形迅移,一掌清光攜了奪命真氣,直取白姝兒後心!
夜玄殤盤膝坐地,身子隨勢急旋,卻始終閉目觀心,仿若老僧入定,一切無動於衷。
子嬈掌風所至,一股柔勁破空,白姝兒身若纖柳迎風飄擺,但見夜色之下,玄白兩道身影飛旋而舞,劍氣掌力,竟然化爲一體,真氣利芒照耀夜空,直擊眼前強敵而去!
“轟!”勁氣交擊,易青青與展刑劇震飛退,一招之下同時負傷。此刻彥翎頻遇險招,落地翻身薄刀橫掃,三件兵器當頭壓下!危急間只聽一聲長嘯震懾羣敵,原本穴道受封的夜玄殤忽然雙掌齊出,渾雄真力,勢如狂浪,自在堂三使慘哼之下,吐血拋飛!
子嬈身若鬼魅,隨手斃敵,迫得戰圈陡然擴大。白姝兒舉步若舞,袖底一片紅雲散開,周圍頓時迷煙四起。
墨蝶焰光飛入煙霧,“退!”子嬈與白姝兒瞬間飄回,四人身形一閃,於精芒四射之際,消失在漫天迷霧之中。
君府衆人畏於煙毒,復遭焰蝶阻殺,紛紛退散。易青青受傷不輕,展刑立刻就地替她療傷,許久之後收功起身,向同樣狼狽的自在堂三使喝道:“給我追!不殺這幾人,難消我心頭之恨!”
子嬈四人趁着江霧瀰漫登上躍馬幫座舟,岸上打鬥早已驚動殷夕語,一見情形不必多說,當即下令:“啓動穿龍機關,送人離開。”轉向子嬈道,“公主與三公子暫且一避,追兵交我應付。”
子嬈點頭道聲“小心”,四人由暗門下入船艙中去。
一路而下,眼前出現狹長通道,四周隱約有機括之聲傳來,船身不斷輕晃,通道盡頭便是一間密室。幾人先後停步,此處看來相當隱秘,追兵極難尋至。白姝兒環目打量四周,推測道:“我們一路所行距離已遠超船身長度,聽說躍馬幫有一套水戰機關,可暗中調遣戰力,互爲支援,莫非就是這穿龍機關……”話說一半,心中警兆忽起,一道掌風竟自身後襲來。
黑暗中,子嬈袖底清光驟現,毫無預兆地擡掌擊向她背心。白姝兒猝不及防,震飛數步,口邊逸出鮮血,無數碧色微芒自她衣間輕濺飛散,隨後消逝得無影無蹤。
蝶焰幽光照亮空間,流瑩之下仙魅般的女子冷眼看來。白姝兒花容慘白,不由怒道:“背後偷襲小人行徑,九公主這算什麼!”
子嬈漫然擡眸,脣畔隱含冷笑:“背後偷襲若是小人的專利,那正人君子豈不太過吃虧?對付小人,便該用小人的手段,我未在夜玄殤面前取你性命,已是網開一面。”
“你……”白姝兒氣結,駭然發覺體內竟有六道玄陰真氣鎖入經脈,不由微微色變。
子嬈側眸往近旁睨去,彥翎立刻倒退兩步搖手道:“不勞公主動手,碧影追蹤術我一發現便自己解決了。”退到夜玄殤身邊低聲道,“喂!重色輕友的傢伙,好歹說句話。”
咫尺相隔,清光盈面,夜玄殤擡頭輕輕一笑:“多謝子嬈。”
彥翎差點一個白眼翻過去,子嬈淡哼一聲,眸光清閃:“你可知,方纔我當真想殺了你。”
夜玄殤眼中笑意似深:“你若不想殺我,那便不是子嬈了。只是,即便你現在仍有此意,我依然不會是你的對手。”
子嬈靜視他片刻,隨手一揚,蝶光紛落:“區區一個自在堂,還不值得本公主搭上一場生死交情,不過麻煩你下次閃快些,免得真死在我手底,概不負責!”
夜玄殤頗爲無奈地搖頭,嘆氣道:“你在姝兒體內施了六脈鎖穴之法,她的生死便有一半掌握在你手中,這是否已算小懲大誡?”
子嬈雖對白姝兒冒充自己造成帝都部署失控極爲惱火,但身爲王族繼任之主,卻不能在此局勢多變之際令得穆國與帝都失和,而使楚國平白受益。不必互通消息,她亦瞭解自己的王兄,帝都與楚國,子昊與皇非,這兩個終將對決的男人,此時此刻,已再無可能回到聯手天下的原點。所以她今夜留下白姝兒,自在堂針對楚國的種種謀劃,便將成爲帝都極大的助力。
該殺之人,不如留做對手的敵人。
子嬈眸波靜冷,淡淡道:“我現在不殺她,並不代表以後不殺。”
夜玄殤不再多言,只是轉頭看了白姝兒一眼。
子嬈注入白姝兒體內的真氣雖未影響到她的武功,卻用特殊手法設下六道禁制,可以自身真元操縱她內息流轉,使得她再不敢對帝都輕舉妄動。白姝兒媚眸之中微芒輕閃,一瞬而逝,便在夜玄殤注視之下嬌媚低頭,柔聲道:“姝兒在此先向九公主賠罪,既然公主最終選擇穆國,那無論何事,姝兒都會爲三公子做到,以後若有所需,請公主儘管吩咐就是。”
彥翎在旁聽得咂舌,心叫厲害,這幾句服軟之話辭鋒暗藏,別有用意,卻又無可挑剔,縱然受制於人,這美女重重心計仍是令人側目。瞥了瞥夜玄殤,悄悄嘀咕道:“一個就夠受,現在兩個,看來吃虧的還不知是誰。”
子嬈此時早已揚袖轉身,密室之上突然“咚咚”兩聲輕響,一道暗格無聲無息地滑開,傳來殷夕語動聽的聲音:“君府之人已經離開,可以上來了。”
燈火隨之亮起,子嬈等人先後躍出密室,發現所處之地早已不是先前停在江邊的座舟,方知躍馬幫戰船間皆有這種機關密道相通,令人能在不爲人知的情況下迅速往來。
彥翎讚一聲“妙”,當先躍上甲板。子嬈剛剛落足,便見眼前白影閃至,一隻小獸竄入懷中,轉身蹭了兩圈,扯着她的衣袖“嗚嗚”低叫。
子嬈叫聲“雪戰”,伸手將它抱住,雪戰極是親密地舔她手掌,復又回身拉她袖口。子嬈自是知道它的意思,輕輕拍它示意稍安勿躁。殷夕語那邊已與夜玄殤等略作寒暄,笑道:“原來這小獸是九公主的靈物,剛剛便見它在船上,難爲它竟能找到這裡。”
子嬈撫着雪戰道:“王兄現在定是急着找我,我要儘快與他們會合,否則只怕君府趁機設下佈局。”
殷夕語點頭道:“皇非既知公主無恙,那所謂少原君夫人的葬禮必然另有預謀,王上也不會對此無動於衷。我剛剛接到夕青傳書,王上已秘調大軍入楚,只怕立刻便要對君府動手,如此硬碰硬的交鋒,勝負恐難預料。”
子嬈聲音冷若流玉:“只要王兄決意動兵,便無需你我擔心。皇非雖在楚國佔盡地利,但若宣軍適時攻至,幫主仍認爲帝都未有勝算嗎?”
言下之意,令得殷夕語暗暗吃驚,頓時全然明白了東帝曾在七城的佈局,心中不由震懾。夜玄殤因彥翎的情報對此略有所知,道:“王上果然早已將宣國算入局中,現在情況有變,對宣國的立場恐怕也將有所變動。”
子嬈星眸半垂如簾,淡淡道:“萬變不離其宗。”
諸人中白姝兒對宣國動向最爲了解,俏步輕移,行至夜玄殤身邊:“但據我所知,宣國進兵恐怕會比預期略遲,只因近日連降暴雨,造成大非川三谷沖流,水勢急漲,阻礙了宣王行軍速度。對宣國來說,早一日奇襲楚都或是晚一日坐收漁利,皆是有益無害,但對帝都卻是相差一日,失之千里。”
這情報來得十分重要,子嬈擡眼看去,她這樣坦誠無餘,倒叫人略感意外。白姝兒道:“公主不必生疑,我一切謀算只爲除掉皇非,並非想與帝都爲敵,只要是皇非的敵人,便是我的盟友。想要打破烈風騎九域無敵的神話,唯有帝都王師與宣王赤焰軍,倘若二者能夠聯手,當然再好不過。”
子嬈從她身上收回目光,聲音清冷:“你最好記住一件事,帝都並非自在堂手中的棋子,我也不是總有那麼好的耐心。”
白姝兒眸光一閃,低下頭去。子嬈道:“既然宣軍無法按預期配合,那便拖住少原君府的行動。殷幫主,麻煩你調集所有戰船,放出消息,明日一早,護送少原君夫人回府。”
入夜之後,西山寺重重院落沒入深沉的夜色,除了蘇陵所在的屋裡燃着燈火外,四處一片寂暗。
東帝暫住的精舍闃無人聲,月色流瀉於黑暗,散發出幽謐暗光,榻上靜坐不動的身影,衣白若雪,清容若雪,黑曜石清光隱隱,籠罩在子昊周身,其中靈力被他以九幽玄通引導,不斷流轉循回穿經過府,最後緩緩斂入絳宮,溫養心脈。
一日已過,子昊真力已恢復泰半,肆行於經脈之中的劇毒也被玄通心法的吸納,再次引爲己用,方要令靈石之力迴歸本源,忽然聽到一陣兵戈喧天,戰場鐵蹄踏過心頭。
子昊微微一驚,耳邊慘叫聲起。一片烈火自殿宇間焚向天宇,玄塔前女子幽迷的身影,瞬間化作雍門上高懸的頭顱,不瞑的雙目,鮮血淋漓流下,染作蠆池深坑蛇蠍翻騰的慘象。
血漫如花,仿若萬毒噬心,黑曜石中靈力突然失去控制,巨浪一般倒瀉回來,子昊悶哼一聲,口中鮮血噴出,倏地睜開眼睛。
一縷細微的簫音,淡若遊絲,輕若煙柳,不知自何處而來,只向心頭縹緲而至,彷彿有着惑人的幽柔,可令一切苦痛消弭,引人就此沉淪下去,沉入茫茫空白。
子昊冷冷聽着這熟悉的韻律,眸中倏地閃過異芒,突然間騰身而起,衣袖一振穿破室門,隨那簫音往山寺正殿而去。
船頭江風拂面,殷夕語傳下訊號,幫中戰船陸續開始調集部署。踏上最高一層甲板,子嬈遠望灃水渡方向,轉頭對夜玄殤道:“既然殷幫主在,由她安排回穆國之事畢竟更加妥當,不知你意下如何?”
事到如今,夜玄殤自然不會堅持拒絕躍馬幫,笑道:“我若反對倒顯得見外了,如此便有勞幫主。”
殷夕語自上船那刻,便一直在暗中觀察夜玄殤,雖是負傷在身,兇險環伺,這男子身上卻有種沉穩不羈的氣度,以及無比清醒的頭腦,令人深深瞭解到爲何太子御六年追殺束手無策,而東帝又何以對他另眼相看。點頭一笑道:“三公子客氣了,王上曾有大恩於躍馬幫,既是他親口所託,夕語豈敢不鼎力相助?”
夜玄殤看向子嬈:“你身上傷勢未愈,此番回府其實極爲冒險,我會遲一日再走。”
子嬈輕輕一笑,方要說話,突然感覺胸間如遭重錘猛擊,一陣強烈的劇痛毫無預兆地襲來,心臟彷彿在體內生生破碎,瞬間化爲尖銳的粉末衝向血脈,身子猛地一顫,手按心口向前栽去。
雪戰驚跳出子嬈懷中,夜玄殤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扶住,聽她依稀叫了聲“子昊”,脣畔便涌出鮮血。
事情來得意外,衆人吃驚回頭,白姝兒忽地臉色一白,感到經脈中六道寒氣流竄,竟是難以控制。殷夕語見她神色有異,上前一步出手,及時助她運功壓制。
她兩人同時發生狀況,彥翎想起子嬈方纔控制白姝兒的六脈鎖穴,不由驚道:“這下糟糕,九公主若出事,搞不好美人堂主也要陪葬!”
夜玄殤無暇他顧,單掌按上子嬈背心,急急輸入真氣。
子嬈意識一片模糊,唯有直墜深淵的劇痛鋪天蓋地,那種心無所依的疼痛幻作整片無底無光的黑暗,似有焦急的呼喚來自空茫的地方,越來越遠,越來越輕,直至一切光影聲息皆盡消無。
“子嬈,子嬈!”夜玄殤臉上色變,發現子嬈真元迅速流失,生機漸滅,渡入她體內的真氣竟如石沉大海,全無反應。彥翎見狀不對,俯身探查子嬈脈息,一試之下險些跳起來:“不好,人好像沒氣了!”
這時白姝兒得殷夕語之助,勉強壓下真氣亂衝,低聲道:“她……已是真元俱散,怎會如此……”
夜玄殤不能置信地擡手,發現子嬈的脈息、心跳、呼吸竟已全部消失,在他懷中的身體亦漸漸冰冷下去,再無任何存活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