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落無聲,窗內一燈如豆,玄衣少年盤膝而坐,長劍橫置膝上,體內真氣自然流轉,穿經府、過重樓,遊走周身三百六十經穴,最終陰陽交匯,歸於氣海,神識一片清明,一日疲累盡消,也自化去了那幾壇烈酒的醉意。緩緩睜開雙眸,手摸入枕下取出方纔那少年留下的金葉子,脣角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自從七歲闖蕩江湖,形形色色的人也見得多了,過往的生命中,陪伴自己的有劍有酒,卻獨獨少了親人和朋友。今日卻對這個精靈古怪的少年產生了莫名親近感,十來歲的孩子本還應在父母身邊倍受嬌寵,可是那少年卻有一雙世事洞明的眼睛。那樣的人身後的故事一定也很精彩,也很無奈吧,這樣想來這莫名的親近感許是因着同病相憐,念及此處,脣角的笑意帶出一絲自嘲。
人生際遇本是無常,這個少年也只是自己生命中匆匆過客而已,哪來這麼多的感慨,聚也罷,散也罷,又何必太計較,倒是那魔雲教的老道姑棘手得很,卻是當下要考慮的首要問題。
這老道姑倒是聽師傅渠彌國師提起過,江湖之上頗有威名,想來手底下應是不弱,他自是故意讓那少年走的,不然一會刀劍無眼,自顧不暇,難免會有損傷。手撫上膝上的長劍,脣邊的笑帶出一抹傲岸與不羈,自得此劍,未逢敵手,這老道姑倒可拿來一試鋒芒。仗劍江湖,少年意氣,既然應承了,便一力擔當便是。恰此時,長劍發出一聲低鳴,看來該來的終是來了。
長劍緩緩在指間收緊,脣邊一刃笑痕越發深了幾分。
“兩個臭小子,還不出來受死!”隨着一聲嬌叱,四下裡身形晃動,已將客棧四下方位站好,封堵了所有可能逃逸的出口。邊城打尖住店的也均是慣走江湖之人,看慣了江湖廝殺,見此陣仗,緊閉了門窗,明哲保身。
喊話的依稀便是日間那個年長的道姑,少年端坐榻上眉目安然,天宗沛然真氣流轉,絲毫不爲所動,似有所恃,又似等待着什麼。
四下裡忽然沉寂了下來,可以清晰地聽到雨滴打落在瓦片上的聲音,不甘寂寞般越來越急。殺氣漸漸凝聚着,在暗處噴薄着,尋找着嗜血的出口。
終於隱隱一縷低嘯,如針如芒硬生生破開靜穆的空間,尖銳而陰戾。
索命魔音!隨着手中劍的一聲激烈的錚鳴,少年驀然睜開雙眼,眸中閃過一縷精芒,脣邊勾起冷酷的笑痕,長劍陡然出鞘,劍現靈光魑魅驚,黑色的身形裹起一團劍芒破窗而出,直射聲音來處。那聲音陡然提高,幾近淒厲,四下裡功力不足的道姑早就用棉花塞了耳朵,幾個自恃功力未提前塞住耳朵的弟子,未及掩耳,登時一陣暈眩,胸中氣血翻涌,幾欲暈厥,心下暗道,師尊功力神鬼莫測,但今日甫一交手,就祭出本門秘技索命魔音,顯然對這個神秘的少年亦不敢輕視。
那聲音如針如芒直攝心魂,玄衣少年眼中一絲鋒銳瞬息閃過,身形微窒,脣角笑意依舊,一聲長嘯,劍芒暴漲,破開漫天雨霧,去勢更急。蒼茫夜雨中,終於看清了彼此。
那道姑立於客棧中庭,髮髻高挽,一襲雲色道袍,相貌冷麗,眼角處高高挑起,一抹紅線划向鬢際,平添了幾分詭魅,看年紀亦不過三十餘歲年紀,勉強可以算做老道姑,卻不知魔雲教女子習練素女心法,又以處女之血固本培元,滋養心脈,頗得駐顏之法,這道姑實則已近天命之年。
那道姑手持一柄千絲拂塵,揹負長劍,神情陰鷙,二人對視的一刻似有驚電貫空而落,令這丈許庭院方寸之地殺氣縱橫漫肆。
那道姑驀然收聲,隨即一聲冷哼,手中拂塵幻作萬千白芒捲起雨絲飛急,似織成一張白色的絲網,當空向玄衣少年身上罩來。
玄衣少年手中劍一抖,劍芒點點,盪開絲絲縷縷,仍是迫向絲網的中樞之地。那道姑沉聲喝道:“不知死活,叫你有去無回!”手中拂塵揮舞,絲縷千條漫作銀蛇狂舞,竟然在長劍遞進的瞬間將劍身死死纏住,玄衣少年運力回抽,竟然不動分毫。那道姑低叱一聲“撤手!”此舉顯然是要爲三名弟子日間奪劍之辱討回顏面。玄衣少年只覺一股陰寒至極的內力自劍身傳導過來,直直逼向自己的腕脈,雙眸一細,運起天宗內勁相抗衡,這一番比拼終演化成內力較量。
那道姑欺玄衣少年年紀方輕,想來內力不如自己渾厚,更何況周邊弟子環伺在側,並無後顧之憂,這少年卻要分心應付,當下全力施爲,頻催內力,意欲速戰速決,卻不料那玄衣少年內功心法得天宗真傳,至剛至陽,渾厚精純,絲毫未落下風,一時難分軒輊。
那道姑驚訝於玄衣少年內力竟已修煉至如此境界,這沛然真氣竟然是天宗心法,卻不知玄衣少年面上雖坦然自若,心中卻也在暗暗叫苦,如此比拼內力,已全然顧不得周邊敵人環伺,根本無心他顧,卻又抽身不得,時時都有性命之憂。
旁邊眼明心亮的魔雲教弟子也早已看清情勢,紛紛拔劍在手,看向那老道姑,只待令下,便要亂劍齊下。
老道姑卻礙於身份,不想在衆弟子面前失了威風,傳了出去,亦有損自己一派宗師的顏面,又想這少年或與天宗有些干係,不想因此樹瞭如此強敵,心中難免猶疑。可是當此時卻是騎虎難下,兩廂內力相較,只怕是要拼個你死我活,任誰亦不敢先自收力,只怕屆時內力反噬,必然經脈寸斷,暴體而亡。
一念至此,心下發狠,眸中異芒冷冽,脣間翕動,再次祭出索命魔音。
玄衣少年心神一凜,此時情勢與先前又是不同,少年內力雖則精深,但若與這老道姑數十年修行相較到底還是差了一截,此時一面要以內力抗衡,一面還要分出精力對抗那引人直墮深淵的索命魔音,不消片刻,額頭已有冷汗滲出,眼前漸生幻象,那陰柔至極的聲音宛如毒蔓纏身,周圍似有厲鬼伏出,飢渴地吞着血紅的舌頭,伸出乾枯的手,極力拉扯着讓人直墮修羅地獄。
玄衣少年本是天賦異稟,心志堅韌,方生幻象,心下陡然一驚,冷哼一聲,深眸中寒光一凜,身形帶動着手中劍已似陀螺般飛旋起來,道姑暗道一聲不好,急步後撤之時,手中拂塵急轉急旋,卸去玄衣少年狂肆的劍氣,拂塵上的天蠶雲絲寸寸割斷,漫天飛舞,兩人身形乍合還分之際,各出一掌砰然相交,勁氣爆開,激起雨絲四散飛射,幾個離得稍近的年輕道姑根本不及躲閃,已被那激射的雨絲所傷。
玄衣少年悶哼一聲,身形倒飛出去,空中一個漂亮的轉身,飄落於中庭,臉色隱見蒼白,脣角卻抿起一絲桀驁不馴的笑痕。
老道姑手中拂塵輕揮,正待說話,卻見衆弟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頗爲怪異,待得看清手中拂塵,面上不禁一紅,原來拂塵塵絲盡落,已生生盡被少年長劍絞斷,手中只餘光禿禿一根木柄,拿在手中早無道骨仙風的味道,倒成了“授人以柄”的笑談。
老道姑幾十年未逢敵手,今日卻被這無名少年毀了伴隨自己多年的寶器,心生惱恨,再無顧忌,反手抽出身後所負寶劍,厲聲喝道:“楞着做什麼,佈陣。今日定要這小子死無全屍!”
衆弟子聽得老道姑令下,當下身形晃動,片刻之功,陣形已成,玄衣少年負劍在肩,不語亦不動,眼神淡淡掃過,隱見冷誚。百鬼夜行,幻境叢生,又兼以那老道姑以魔音驅陣,陣法運轉圓熟,庭院之內陰風怒號,鬼氣森森,伴着冷夜寒雨,宛若修羅之場。
玄衣少年方纔硬拼內力又與那老道姑硬碰硬對了一掌,受了些許內傷,此時困在陣中,心神不由一陣陣虛弱,那老道姑見少年身形微微晃動,眸中戾色一閃,已用魔音下了誅殺令。
庭院之內,殺氣漫空而起,衆道姑祭出必殺之陣捲起一陣腥風血雨向玄衣少年極力絞殺過來。玄衣少年長眸一細,一聲長嘯,身形暴起,當空擊落,似引九天驚雷,渾無剛纔虛弱之形,這一劍盡全身功力而發,竟然毫無道理可言,意在一擊斃敵破陣,神佛莫擋!
血雨飄飛,庭院之中劍光縱橫,身形交錯,隨着少年的長嘯,幾名道姑身形倒跌出去,劍陣竟然被少年狂傲的劍氣硬生生破出一個出口,少年身形急掠就欲破陣而出,未料斜刺裡身影一閃,有人已經站住了劍陣缺口,寒光一閃,長劍凌空當胸刺來。劍如秋水,似有悲鳴之聲,與索命魔音交融一處,若毒蛇吐信帶着一擊必殺的死亡氣息。當此險境,玄衣少年臉上竟然浮出一絲笑容,那笑容俊傲至極,也自信至極,還有一抹適逢敵手的快意,千鈞一髮之際,劍尖當空不差分毫地抵在一處,身形憑空借劍身柔韌勁力已反彈開去,破入劍陣另一方,幾個道姑未料他身形如此之快,未及舉劍相抵,已衣衫濺血跌出陣外。
老道姑面色一寒,站住陣眼催動陣形運轉,亦早有旁邊守候的弟子替下幾名受傷的道姑,此時劍陣由老道姑親自操演,威力卻是方纔無法比擬的。少年觀此劍陣首尾相顧,相輔相成,小則以之聯手搏擊,化而爲大,可用於戰陣。敵人來攻時,正面首當其衝者不用出力招架,卻由身旁道侶側擊反攻,猶如一人身兼數人武功,確是威不可當。反觀已身,受傷在前,時間一久,體力已是不支,鬥得久了,惟有仗着劍法精妙,內力雄渾,勉力支撐,身上已有多處掛了彩。
玄衣少年在劍陣之中左突右衝,雖一時無法脫困,但劍鋒所至之處,總有血光迸現。老道姑始終隱而不發,似是有意欣賞少年困獸猶鬥之狀,嘴角始終噙着一絲冷酷陰毒的笑,如暗中窺伺的毒蛇尋找着機會,適時地給出致命的一擊。
果然又鬥了半晌,玄衣少年長劍被幾名道姑劍身絞住,正欲運力彈開之際,驀然感覺到背後一道凌厲無匹的劍氣突襲而至,勁力極強,速度極快,不是別人,正是那老道姑趁虛而入。玄衣少年脣邊笑意驀然一深,長眸一細,身形極力向旁邊閃去。那老道姑似早已料到,劍鋒一轉,隨之而至,劍氣漫空,罩住了少年的整個身形,已是避無可避。
眼見那長劍便要透體而入,玄衣少年卻如身後生出眼睛一般,左掌回身拍向身後來襲之劍,右手同時運力絞斷身前幾名道姑的長劍,但見半空之中血絲飛濺,少年左手染血,右手劍卻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揮出向老花眼道姑頭頂斬落。
饒是老道姑應變奇速,招勢未曾用老,手腕急轉,劍身上揚擋住了這勢在必得的一擊,到底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罵,臭小子,原來是誘敵之計。玄衣少年暗道一聲可惜,趁那道姑楞神之機,身形急向陣外逸出。老道姑眼中寒芒陡現,長劍如影隨形而至。玄衣少年不得已頓住身形,盪開長劍,衆道姑早已趁此時機站定陣形。
玄衣少年心中暗暗叫苦,被迫又陷於纏鬥之中。老道姑下手再不容情,招招凌厲奪人心魄。又過了一炷香工夫,玄衣少年呼吸漸漸沉重,黃豆般的汗珠自額角顆顆滾落,手中劍卻法度謹然,劍勢更爲凌厲,老道姑厲喝一聲:“臭小子,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一聲尖銳的長嘯,劍陣陡然生變,威力又增,壓迫着中心劍圈越來越小,如急速運轉的絞肉機一般似要將陣中那一抹黑影絞殺於無形。
玄衣少年苦鬥已久,心神一陣虛弱,忽然冷冷一笑,猛地咬上舌尖,尖銳的刺痛使得神識一片清明,口中血腥的味道,更激發了少年桀驁不屈的心性,雙眸充血,劍芒陡盛,幾名靠得最近的道姑慘叫着跌了出去,玄衣少年身上也添了幾道劍傷,雖未傷及筋骨,但卻血流如注。隨着那幾個道姑砰然倒地的聲音,似是響應一般,只見劍陣一側突然爆出一團火光,火光過後一團酒氣。有人在客棧樓頂撫手大笑,隨之庭院之中又爆出數道火光,爆炸力竟是不弱,陣勢亦是相當駭人,衆道姑急急閃身避讓,劍陣之中凌亂一片,再無章法可言。
那人自樓頂縱身而下,扯住玄衣少年的手臂急叫,“快走!”
玄衣少年微一愣怔,見來人正是日間所遇的少年,忽然便笑了起來,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那少年不明所已,大喊道:“喂,被打傻啦,快走啊!”拉着他的手遁出庭院。衆道姑撲滅身上的火焰,急急追了出來。
玄衣少年回手擲出一把東西,黑暗中有慘叫聲傳來,衆道姑懾於他的暗器,不敢迫得太緊,就這樣首尾吊着,追至城牆根下。
那城牆甚爲高聳,但二人輕身功法了得,縱躍之下,已上了城頭,玄衣少年撮脣一聲呼哨,但聽城外一聲長嘶,馬蹄聲響,黑馬卻原來被玄衣少年伏於城外,這一聲呼哨卻也驚動了守城的穆國軍士,黑暗中傳來兵戈出鞘之聲,有人大叫一聲:“什麼人!”四下裡火把亮起。玄衣少年一笑已拉着少年,躍下城頭,正落於馬背之上,那馬大半日未見主人,此時相見,一聲歡嘶,載了二人奔馳而去。
衆軍士只覺眼前一花,未及看清,人已了無蹤影,只隱隱傳來“得得”蹄聲延着驛道南下而去。守城將官,不禁驚怒,卻聽城內人聲喧譁,卻是軍士與幾名道姑爭執不下。
那將官見這些道姑打扮,應是江湖人士,怒喝一聲:“城禁時間,爾等手持兵刃要造反不成!”一揮手,弓弦響處,城頭垛口處箭頭寒光爍目,老道姑雖不將這些軍士放在眼中,但也不欲與官兵有正面衝突。微一擺手,止了衆弟子,那將官久居漠北,甚爲練達,也知來者不善,四目冷然相對,各自止了幹息。
“師尊,就這樣放他們走了?”
老道姑聞言冷笑道:“我魔雲教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虧了穿雲箭!”想不到,先前的些許準備倒也沒有白費,倒還真不可小視了這些江湖後起之輩呢。念及此,眸中寒意更深。
黑馬神駿,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已奔入驛外山道之中。少年回頭看向背後的玄衣少年,黑暗中同時一笑。只是笑容尚未斂,只見一道穿雲箭騰空而起,驀然照亮了漆黑如墨的夜空,但見穿雲箭道道傳遞出去,二人心中同時一凜,無形之中殺氣已然逼近。劍器錚鳴聲中,青衫閃動,山路兩側竄出十餘名道姑,卻不搭言,舉劍便向二人刺來。
玄衣少年長眉微軒,輕按前面少年的肩頭,人已盤旋而起,劍芒激射中,已盪開八方來勢,少年道一聲好,趁機打馬破出劍圈。
耳中傳來暗器破空之聲,如雨駢至,叮叮噹噹,想來都被身後的玄衣少年打落了。
玄衣少年又像上次一樣如法炮製擲出一串暗器,慘叫聲次第在黑暗中響起。
見無人追來,少年興奮地回頭叫道:“喂,你的手法不錯啊,你用的什麼暗器啊,黃澄澄的,像是在撒錢一樣。”
玄衣少年冷酷的嘴角一勾,語氣淡淡,“說對了,我撒的的確是錢。”
“啊!”少年一時錯愕,嘴巴張着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愣愣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個怪物,目光慢慢轉到玄衣少年的手中,只見他右手之中仍然捏着一片金葉子。
見他看來,玄衣少年一笑,將那金葉子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還給你,只有一片了。”
“我?”少年急忙在自己身上摸了一把,錢袋果然不見了。
“你!”少年怒目相向,轉而一想那本來就是人家的,自己怒個什麼勁兒啊。一時無語,氣鼓鼓地轉過身去,久久不語,脊背起伏,怒海生波。
玄衣少年摸摸鼻子,訕訕說道:“我的金葉子上回扔完了啊,這次只好扔你的啦,不過你放心,我是數着你的金葉子扔的,本公子日後雙倍還你就是。”
聽他這麼說,少年悶悶說道:“我纔不信,你那麼隨意一扔,就可以數出多少片?”
“當然,只是本公子說了你未必信。”
“你且說來。”
“八十八片。”
“不對!”
“不對?”
“哼,應該是八十九片纔對!”
“這麼清楚,你數過啊?”
“……”
玄衣少年一笑,將手中那片金葉子自少年身後遞了過去,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說道,“這一片好像不應該算在裡面吧。”
少年一時語結,翻了一下白眼,不再說話。
玄衣少年在他背後嘴角一勾,很開心的樣子,卻沒有笑出聲來,只是那笑容尚未逝去,耳中但聞長劍一聲微鳴,心中警覺突起,馬蹄一軟,兩人一馬已掉進了陷阱。
一道閃電打下,坑底倒刃像是厲鬼的獠牙折射出森冷的寒芒。身形急墜,無處借力,少年一閉眼,心中暗道吾命休矣。只是那預想中劍刃透體的刺痛並沒有到來,少年只覺背心一緊,身體已經整個被拋向斜上方,睜眼看去,但見玄衣少年的身形已經全然沒入了陷阱之中,幾乎是在同時,耳中聽到黑馬痛嘶之聲。時間彷彿在那一瞬間凝滯,少年眼底一片刺痛,似有血色洶涌而出,漫天暗影卻在此時當空而落。
擡眼看去,竟然是一張綁着毒刃的漁網!
避無可避,少年忽然笑了,小子,黃泉路上我們誰也不會孤單了。
一道犀利的劍氣迎空而上,那漁網登時被破開,向四面散了出去,手腕被人拉住,穩穩落在一棵大樹的枝椏之上,猛然回頭,映入眼簾的仍然是一臉不羈散漫的笑容,夜雨之中看過去俊秀如神祇。
玄衣少年見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一言不發,伸手打在他肩膀上,“喂,我雖然救了你,你也不必用這種無以爲報以身相許的眼神看着我!更何況本公子可沒有斷袖分桃的癖好。”
少年臉登時紅了,打開他的手,恨恨說道:“還真是禍害活千年,我早應該想到你這樣的人本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咦,你臉紅什麼?難不成你真對本公子……”
“哈,是啊,人家睡也跟你睡過了,命也是你救的,有心從了你,你卻推三阻四,這讓人情何以堪?”
兩人在樹上笑談無忌,渾不把樹下環伺的衆人放在眼裡。
“兩個臭小子,快下來受死!”
玄衣少年不耐煩地蹙了下眉毛,說道:“好吵!”
那少年聞言笑道:“是啊,擾了小爺的好情致。”
兩人相視一笑,目光同時看向樹下衆人。
寒光閃過,少年手中已多了兩把短刃,兩人飄然落地。背靠着背,不再說話。萍水相逢莫問來路,在這樣的一刻選擇了信任彼此,以生死交付。
劍器破風聲在身後響起,玄衣少年運劍回身,一下狠劈在對方的劍身上。此時大雨傾盆,天地間一片白亮,睜目如盲。少年同時旋身而上,瘦小的身子從玄衣少年的腋下穿過,一刀正中對方心口,刺入,橫拉,而後用力一挑,鮮血飛濺中,屍身栽倒塵埃。
有人在淒厲地哭喊大叫着死去人的名字,只是這一刻無人再去理會,機械地舉劍,不甘地倒下,本是一場勢在必得的圍剿,卻在這一刻變成了血腥的殺戮,雖然他們的對手只是兩個人,兩個少年人。
雷電交擊,夜雨滂沱。穿雲箭再次騰空而起的時候,最後一個人已經倒在血泊之中。兩人依然背靠背站在一處,身姿挺拔如槍。
看着騰空而起的火焰,遠處漸漸奔進的綽綽人影,交雜着利器的錚鳴,夜風吹過,掀起蒙面人的衣角,露出一方令牌,玄衣少年目光一凝,身形竟然顫抖了一下,他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再次睜開時,雙目利如寒星,少年回頭看着他,方纔大部分的攻勢都被身側之人擋下,而自己卻絲毫無損,此時見他面色隱見蒼白,不禁有些擔心的問道:“你還好嗎?”
玄衣少年依然是那個樣子,勾起脣角,淡淡的說道:“還沒死”,說話間隨口吐掉口中的血沫。
“那我們……”兩人目光同時都看向人羣的來處,眸中都有狡黠的光彩滑過,然後極爲默契地相視一笑,齊齊說道:“跑吧。”
“這些人看來不是魔雲教的!”
玄衣少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卻答非所問地說道。
“你的輕功不錯嘛。”
“呃,還行吧。”
“只是用來逃命有點可惜。”
“……”
“喂,怎麼不說話?”
“小爺我心煩!”
“哦,本公子也有些累了。”
“嗯?”
少年終於回身看去,夜色中那人笑容依然散漫,但臉色卻有些蒼白,在他看去的時候,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