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車站出來,電話響起,來自喬彬的騷擾。我接通:“喂?”
“飛哥幹嘛呢?”
“剛從家裡回來,在車站。”
“哦,沒吃飯吧,晚上幹嘛?”
“廢話,正累得慌,回去睡覺唄。”
“睡什麼覺,才八點不到。你一個人吧,乾脆直接過來,我們在驛站等你,不見絕交。”驛站是一家咖啡館,在鹽市口廣場附近,前段時間喬彬他們老愛叫上我一起去逛街,買完衣服累了就到驛站小坐一會兒,喝上幾杯。而“不見絕交”是他最近發明的詞語,因爲我常常在接到他的電話後說沒空,於是他以不去大家就絕交來威脅。
我行李不多,只背了一個包,便坐地鐵到天府廣場,然後走過去。
店裡人很多,大部分是些年輕的男男女女,讓人感覺一進去就回到了青春校園。喬彬、周小琪和饒毓婷坐在中間位置,倆女生正下跳棋,喬彬拿本雜誌在那兒不停地翻閱,看來很閒。
看她們下得專注,我走到桌邊,伸手在棋盤裡隨便拿起一顆玻璃球,胡亂晃三兩下後直接放在對角上。兩女生擡頭看到是我都露出笑容,周小琪把玻璃球還原,拍我一下:“飛哥別鬧,渴了吧?快去點杯飲料。”
叫過服務員後喬彬扔下雜誌,問我:“路上還好吧?”
“可以,就是回去的時候遇着學生們放暑假,太擠。不過一路上和鄰座的學生聊天,也不覺得無聊。”
“哦,對,那你的課程也結束了,公務員正好接上。”周小琪插話,拇指和食指拈起一顆棋子,連跳幾下,“天衣無縫。”
我搖搖頭:“還沒通知體檢,不知道結果。我打算週末繼續找事情做,可以當學生的家庭輔導老師,空閒時候去發傳單或者搞促銷也行。”
一句話勾起饒毓婷的興趣,她手舞足蹈地說:“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現在週末都無聊死了。飛哥你不是成都兼職大本營的會員嗎,帶我去見識見識嘛。”
我說:“你可以叫室友陪你啊。”
她撇撇嘴:“她在銀行上班,沒有周末概念,有時候半夜纔回來,自己忙都忙不過來,哪還有時間管我?”
周小琪說:“飛哥你就答應了吧,帶婷婷去看看,給找個清閒一點的活兒,掙着錢了順便還可以請我們吃飯,是吧?”
饒毓婷看着我不停地點頭,喬彬也附和道:“這個主意倒還真可行。一來你多個伴,工作會沒那麼無趣。二來嘛,可以把婷婷支走,免得三天兩頭找我家小琪聊天,佔用我的時間。”
看得出來,喬彬說的很玩笑,所以饒毓婷聽了也不生氣,只沒底氣地嘟囔一聲“哪有?”,周小琪也在旁邊安慰“別理他。”
我發覺她們兩個女生現在的關係親近了不少,周小琪甚至還挺照顧饒毓婷的,這令人意外又高興。
“好,我先網上篩選篩選,有合適的下週末我倆就過去。”我想了想回答。
饒毓婷拍手稱快。
喬彬端起杯子,其餘人跟上,周小琪帶頭,大家一起喊:“Cheers!”
我看着眼前的朋友,心裡一陣感動。 如果我們不是好朋友,我可能要誤會他倆有意要撮合我和饒毓婷。
又坐一會兒,喬彬接個電話,不多久胖娃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見面就是一個大擁抱:“飛哥我可想你了。”
我笑笑:“你幹什麼,這會兒纔來?”
他端過我的杯子,猛喝一口:“你還真好意思這麼說,你們壓根兒沒叫我,我怎麼來?”
我只有圓一下話:“我也是湊巧,剛從車站過來而已。”
喬彬直接懶得理他,說:“我頂你個肺啊,你不沒空嘛,大忙人?”
饒毓婷笑眯眯地問他:“約會怎麼樣了?”
“約會?”我大驚大喜,胖子的春天來了麼?
“不好不壞吧。”胖娃嘆口氣。
好像只有我不清楚情況了,所以要追問清楚:“你女朋友是哪裡的,怎麼認識的,我見過嗎,胖還是瘦?”
胖娃一臉委屈地看着我:“能不能別說女朋友,是誰的還不一定呢。肯定是瘦的啊,我能再找個胖的麼?”
看他沒有信心的樣,周小琪當起了參謀:“放心,女生都是感性的動物,只要用心堅持,早晚是你的。哎,對了,你怎麼那麼早就結束了,不是說約人家吃飯看電影嗎?”
“哎,別提了。”胖子顯得很沮喪,“真搞不懂女人的心思,本來約好了看電影的,結果吃完飯她說不看了,想去選衣服,還要做個頭發。我只好把票退了,陪着她進進出出清一色全是女士的地方,鬱悶慘了。”
周小琪歪着頭作思考狀,說:“難道她是想考驗你舍不捨得爲她付錢?”
胖娃手一攤:“誰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針,我都快被淹死了。”
饒毓婷仍舊饒有興趣:“那後來呢,你替她付衣服錢沒有?”
“沒啊,她光在試穿,進去了十幾家商店,我猜測她壓根兒就不打算買。再說了,她還不是我女朋友,我沒義務付這個錢啊。”
“切。”我們鄙視他,先後關係總是搞得那麼清楚。
“做頭髮也沒付?”小丫頭八卦之心不死。
“沒去,起風了,像是要下雨。我打算送她回去的,被拒絕了,所以就傷心地過來找你們咯。”胖娃伸伸懶腰,“哎,對了。”他看向喬彬,“秦川和莫雪沒過來嗎,我剛看見他們倆了,正在商場裡買情侶裝呢......”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胖娃像醒悟過來什麼一樣,觸電般地轉頭看我。在碰到我視線的一刻,急忙偏過頭去,卻又對上喬彬嚴肅的瞪眼,只好什麼都不看。
我肯定是聽錯了,馬上詢問地看向喬彬,他也低下頭去。然後是周小琪和饒毓婷,都把目光移開,沒人與我對視。
怎麼我忽然覺得周身寒冷呢,好像真的有風呼呼地刮進來。
我慢慢地端起水杯,慢慢地喝一口水,再慢慢地坐直了身體,然後死死瞪着胖娃:“你......剛剛......說什麼?”
說出這句話,我感覺嗓子莫名其妙地開始疼痛發癢。
“呃,沒......沒說什麼。”胖娃諂笑,然後瞥我一眼,聲音很弱,補充道:“就是......好像......秦川和莫雪......”
“閉嘴!”喬彬厲聲打斷他,欲言又止。
前一刻我們還在談笑風生,後一秒我卻像掉進沼澤,開始往下沉。他們越是這樣驚慌失措,遮遮掩掩,我就越恐懼,下沉地更快。
但我還是奮不顧身地要撲過去,哪怕粉身碎骨,死不瞑目。
“那好,你說。”我對着喬彬,聲音逐漸冷漠,像對着一個陌生人。
饒毓婷拉拉我手臂,想笑卻沒笑出來:“飛哥,你誤會了,胖子那張嘴你還不知道嗎,就喜歡瞎編,肯定是看錯了......要不,啊,對了,我記得秦川說過要給他的女朋友買衣服,他一定是叫雪姐幫忙挑來着,是吧?”
她期望大家的迴應,但得來的是喬彬和小琪的無動於衷,和胖娃恍然大悟般地說“是啊是啊”,空洞且蒼白。
也許她說的是事實,秦川僅僅叫了莫雪幫忙,一切只不過是個誤會。可我卻不得不立即否定自己,如果是這樣,他們不會生出那麼大的反應。
我緊緊抓住最後的繫命稻草,盯着周小琪問:“小琪,你不要騙我,秦川,和小雪怎麼會去買情侶裝,難道......他們......在一起了?”
我瞧見周小琪憂傷的臉,像是即將宣判罪犯刑罰的法官,面對着我,有一縷縹緲的同情。
一瞬間的錯覺,我隱約看到她眼裡盪漾出我的憤怒、絕望,和無能爲力。然後她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重新低下頭去。
泥土和污水涌過來,完全淹沒我。我使勁掙扎,卻睜不開眼,也呼吸不過來,徹底陷入死亡沼澤。
我費勁地想站起來,但感到渾身無力,饒毓婷想過來扶我,被我甩開。身後傳來周小琪和喬彬的呼叫,我根本不想聽,趔趄着走出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