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傳來一聲驚雷,風雨欲來,黑雲壓頂。
我招手打了輛出租,迅速鑽進去,然後叫師傅開車。
師傅看我一眼,啓動車子。後視鏡裡他們追了上來,此刻我是那麼強烈地不想看見他們,於是對師傅說別停。
風捲起落葉,有雨點打在車子前端的玻璃上,風聲和喇叭聲響成一片,噼裡啪啦。我恍若看到模糊的末日,內心駛入荒涼。
因爲我那時候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們騙我,所有人一直都在騙我。
師傅問我去哪裡,我卻答不上話來。
隨便去哪裡吧,沙漠戈壁,蠻荒絕地,只要遠離所有的紛擾,我都願意前往。
或者就這樣開到世界的盡頭,在發現所擁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另外一個時空的生命體所編制的試驗代碼後,開槍自殺。然後在那個空間裡醒來,或者在這個世界裡長眠不起。
繞了很久之後,我在琴臺路下了車。
雨下得很大,一分鐘的時間,雨水浸溼全身。我站到街口,回望凝聽,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在呼喚吶喊。
喬彬的電話打過來,我掐斷。然後是周小琪和饒毓婷,輪流響起,七個八個九個,十六十七十八。我的腦子比鈴聲還雜亂,我拒絕接聽。
他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甚至於在我的理解中,已經遠遠超越朋友二字。我們在最美的年華里相遇,一齊長大,一起戀愛,開始工作和生活,一道享受歡笑,攜手面對困難。我們的許多第一次都少不了其他人的見證和參與,我們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但最後,我又得到了什麼?
是最好朋友的背後一刀,還是最愛戀人的無情背叛?
我甚至不想提起那兩個人的名字,關於他們的記憶,像緊箍咒一樣,在我腦袋上越縮越緊,痛不欲生。
我和秦川的熱血年少,我和莫雪的溫存時光。還有老是以三個人共同出現的“神鵰俠侶”畫面。我們一起吃飯,逛街,在打擊對方老土後幫着挑選衣服。我和秦川半夜十二點去接莫雪下班,我和莫雪勸說秦川敞開心扉,主動給離婚的爸媽撥電話。
可是,什麼時候起,這些美好背後開始蘊藏了邪惡?
是不是在同一天,我們都初次見到莫雪的時候?難道是我出差在外叫他護送莫雪上班的那段時間?還是可恨的,在我毫無保留和戒備的巨大寬容裡,他們偷取了一點點空隙?
突然記起上次在生日會上,小琪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生,他支支吾吾沒有正面回答,卻祝福說希望大家都好。
原來,我真的是那個傻瓜,從來沒看穿他們的陰謀。
我用力地甩腦袋,卻陷入混沌,理不出頭緒。
那些零散的記憶,組成了支撐我的脊椎。如今,它猝不及防地斷裂,破碎,鮮血滿地。
而我,看着自己斑斕的過往,像極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橫死在碎裂的血肉中間。
風仍狂,雨更急,道路上慢慢地沒有了行駛的車輛,兩旁的店面也早已打烊,路燈在風雨裡飄搖四方。
我走到銀飾店的門口,在臺階上坐下來,怔怔出神。
一年前,畢業的莫雪剛來成都,像個看到遊樂園的孩子,總是拉着我陪她逛街。有一次路經琴臺路,在聽說了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愛情故事後,一定要我和她進來走一趟。而就在我身後的店裡,她看中一條心形的鑽石項鍊,店員說這條項鍊的寓意是永恆的愛,代表了長長久久。莫雪愛不釋手,可項鍊的價格太貴,她雖然不捨,最後還是放了回去。
走回去的路上,莫雪問我以後會不會像司馬一樣,發達之後就想忘記糟糠,另覓新歡。我二話沒說,轉身回到店裡,買下了心形項鍊。我給莫雪戴上,然後鄭重地對她說,我這輩子只會愛你一個人。
而現在,一輪春草秋桐還未結束,曾經的誓言頹敗成殘垣斷壁。風一吹,轟然倒塌,雨一淋,隨水而逝。
雨越下越大,沒有停歇的跡象。
夜空不斷亮起刺眼的閃電,然後雷聲轟隆隆地在頭頂炸響,震耳欲聾。腳下的雨水匯聚成流,淹過我的鞋底,急刷刷地淌過去。
停了許久的電話突兀地再次響起,我拿出來,看到了此刻最不想見的人。但我又瘋狂地按捺不住,想立刻衝到她面前,質問這一切都是爲什麼,親自譴責她的“不忠”。
按下接聽鍵,莫雪的聲音傳過來:“于飛你在哪裡?”透露焦急。
我停頓着,雨聲在電話兩頭不分彼此地迴響。然後我清清嗓子,說:“一別之後,兩地相思,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這輩子我只會愛一個人。”
我只唸了開頭,因爲不想她聽出電話另一頭的哽咽難言。同時,我又抱着最後的自欺欺人,奢望分開的這段時間,不足以讓女孩選擇忘記。
而後,莫雪輕聲問:“你在琴臺?”
我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大概二十分鐘,或許更久,一輛出租車停在路口,從上面下來一男一女。
一番搜尋後,他們朝我走過來,在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男生停了下來。女生和他對望一眼,然後撐開傘走進雨中,把它遞到我的頭頂。
我依然保持雙腿並靠坐地上的姿勢,沒有擡頭。不是我不想,而是不敢。我現在害怕看見成雙成對。
莫雪坐到地上,挨着我,在同一把雨傘下,我們不發一言。或許她是想勸導點什麼,也或許她根本沒法面對我,開不了口。
自從分手以後,我們從沒有再靠得那麼近,我甚至能依稀聞見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但不知爲什麼,我卻感覺兩個人的心從沒有隔那麼遠。
我雙手支地,向旁邊挪開一步,重新把自己放進雨裡。
莫雪站起身,把雨傘支在我肩膀上,自己退開一步,站到雨下。接着,隔了一步的距離,她說:“于飛,我知道你現在不想看見我......”
“知道就好。”這不是心中所想,至少不完全是,但我仍然冷冷地打斷她。
莫雪頓了頓,繼續說:“好,我會走的,但是在把你安全地送回去之後。”
“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來管我?”我擡起頭,恨恨地看着她,好像有莫大的仇怨。
莫雪有一剎那愣神,猶疑片刻,說:“就算我們不在一起了,可應該還是朋友......你知道不知道喬彬他們也很着急,大家都不想你難過......”
“朋友?嘿嘿嘿。”我使勁地笑出聲,可眼淚卻掩飾在雨水之下,悄悄地流出眼眶,“你們誰是我的朋友,你?”我指着站在她背後與我相對的那個男生,“還是你的新男友秦川?你們現在還配做我的朋友嗎?”
莫雪身體一晃,不可思議地看着我,然後她埋下頭去,咬着嘴脣哀求:“飛飛,你快回去吧,雨那麼大,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
好似有什麼東西正拉扯着手足,要將我五馬分屍。我不想再聽,丟開她的雨傘,起身快步走向反方向的出口。
走了幾步,莫雪追上拉住我的手臂,手遞過來:“傘......”
我像一頭暴怒的獅子,轉身奮力一甩,雨傘掉落,莫雪向旁邊一歪,跌到在地上。
轟的一聲,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在我身子移動的前一秒,秦川奔跑過來,扶起莫雪。我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扶起倒地的莫雪,給她擦拭污水,問她有沒有受傷,嚴不嚴重。
然後他看向我,眼中的怒意如此明顯:“于飛,你要有什麼怨氣就衝我來,大不了我們打一場,從此以後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但請你不要傷害莫雪,一切都不關她的事。”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肝腸欲斷。傷害?我怎麼會傷害莫雪。以前再怎麼任性,我也捨不得罵她幾句。我把她當成是手心裡的寶,我怎麼會傷害她!
而你,你又是什麼東西!一個不知用了什麼手段上位的第三者,現在站到莫雪的身邊,開始冠冕堂皇地指責我。
“傷害?現在是誰在傷害誰!”我控制不住,聲嘶力竭,“是我曾經最好的朋友,和說要陪我過一輩子的初戀......”
秦川沉默下去,不再說話,也不看我。莫雪不住地抽泣,之後斷斷續續地開口:“可是......爲什麼......不是你要和我分手的嗎?”
天空劃出一道閃電,光亮橫跨夜空落下,照出她蒼白的臉。我張開口,想大聲呼喊,可雨水灌進嘴裡,什麼也說不出來。
是啊,我到底怎麼了?明明是我的錯,我放棄了莫雪,憑什麼又站在一個無辜者的立場來責怪他們?
風雨復交加,故人再無話。我轉身,踉踉蹌蹌地離開。
背後是秦川最後的聲音:“于飛,我們根本不欠你什麼,你好自爲之。”
他說得對,他們沒有欠什麼,是我自己種下的苦果。
但我怎麼感覺這麼疼。在心底有深深的傷口,深不見底,無法癒合。
我知道,從此以後,我要失去所有我愛的人了,親人,愛人,朋友。天涯海角,留我一人魂飛魄散,行屍走肉。
雨點打在身上,萬箭穿心。我沉浸在瘋狂當中,歇斯底里。
我不會祝福他們。
如果有,那麼我想看到他們不修善因,不得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