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4號,許多戀人在這一天走進婚姻的殿堂,許多情侶在這一天浪漫地溫存,許多埋藏已久的初心在這一天修成情侶。
人們都說這一天是千年一遇,因爲它的漢語諧音是“愛你一生一世”。
愛你一生一世。
晚上,我把手機調到靜音,然後約了饒毓婷一起晚餐,就我們兩個。我不想見到其他人。
我點了啤酒,咬開瓶蓋大口大口地喝,邊喝邊說話,饒毓婷靜靜地聽。喝到後來我實在受不了,就跑進廁所裡面去吐,本來我也沒吃多少東西,三兩下全吐完了。之後胃酸就往外冒,一直到乾嘔,眼睛鑽心地疼,眼淚好像沒有底線,直溜溜地淌。
每次吐完回去饒毓婷都勸我不要再喝了,但我不聽。看我難受的樣子她也心疼,跟着流眼淚。旁桌的人肯定以爲我們是對生離死別的戀人,在做最後的話別。
眼淚流得差不多了,眼睛幹疼。我知道是時候了,有些事情遲早要做,有些 話早晚要說,即使明知道在那之後是不可捉摸的白雲蒼狗。於是我對着饒毓婷,說出準備已久的話語:做我女朋友吧。
說完我拿出手機,在幾十個未接電話裡面撥下那個熟悉的號碼,像扭動下一個改變命運的齒輪。
他們到時我和饒毓婷已經在天橋上站了半個小時。寒冷順利地退掉些許酒意,冷風也吹乾了眼角的痕跡。
我轉過身來,可能還帶點微笑,坦然地看向站在眼前的他們。莫雪,周小琪,喬彬,秦川,都來了。這樣也挺好,反正我們是一個整體,藕斷絲連的紛擾還不如剝離囫圇來的乾淨。
“于飛,你說什麼,我電話裡沒聽清?”莫雪走過來,離我一步遠,臉上是掩不住的驚慌。
我短暫的視線掃過她,然後把頭扭開:“我已經說了,我們分手吧。”
雖然已經說過一遍,但現在當着面說出口,心裡還像是被刀子切割,掉下一塊塊的碎肉。
“于飛你別胡說,你是不是喝酒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你先清醒清醒,我們有事好好商量......”
我打斷她,怕她繼續說下去會擾亂我的決心:“我沒生病也沒賭氣,我很清醒。”
她沉默下去,死死盯住我,猶豫了半晌後問:“你再說一遍。”
我不敢看她,但還是咬着字回答:“我們......分手吧。”
莫雪並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大哭大鬧,她只是急促地呼吸,接着輕輕地啜泣起來。眼角餘光裡,她的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
“爲什麼?飛飛,爲什麼!我們已經說好一起奮鬥,一起買房,然後結婚的......你到底爲什麼......”
莫雪不停地哭,一直在念爲什麼。周小琪從她身後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飛哥,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吧?”
“是。”
“所以我們也瞭解你,你不是一個亂來的人。今天這事毫無預兆,包括小雪都不明白......你突然說分手,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感情的事,不愛就不愛了。”我錯覺這不是我口中能說出的話,但依舊保持表面的鎮定,儘量不動聲色。
“飛哥你別開玩笑!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們?”說完周小琪朝我身後的饒毓婷望了一眼。
我沒有回答,定定地站了幾秒鐘。
然後,我開始往後退,一步一步的,直到站在饒毓婷的身旁。
在這之前,也許他們早有預料,也許他們僅僅認爲我是在發高燒。但現在,任何一個智商正常的人都看得明白,此情此景,不言而喻。
熟悉到不分彼此的人,我能感覺到他們胸中的怒氣,和痛心。喬彬和秦川站在幾米之外,狠狠地抽菸,而周小琪的眼睛裡已是掩飾不住的鄙夷,但她還是不死心,抱着最後一線希望,指着饒毓婷問:“是因爲這個女的?”她的眼神像兩支已經拉弓瞄準即將射向我們的毒箭。
他們如此惱怒,不爲別的,只因我們這幾個人早已是一個整體,像一家人。我們每個人都有了不讓“家人”受傷害的義務,更何況,現在薄情的是我。
我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穩了穩情緒,使勁用正常的聲音,對着莫雪,對着周小琪,對着喬彬和秦川,也對着虛空,和我的過往,說:“是!”
一個字,卻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像是凌遲處死的最後一刀,乾脆,殘忍。
我無法預料,從今以後,會有多少滄海桑田,又有多少物是人非。我所知道的是,我在所有人的心口重重踩上一腳,也在自己的心口上,插了一刀。
殷紅的鮮血開始汩汩流出,勢不可擋,痛徹心扉——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是原來的自己了。
莫雪徹底崩潰,哭得傷心欲絕,站立不穩。周小琪緊靠在一旁扶住她,不再看我一眼。
遠處的秦川甩掉菸頭,低罵一聲:“操。”幾個箭步衝上來就給一拳。我摔倒在水泥橋面,左臉一陣生疼,眼淚由於條件反射瞬間就冒出來。
“你幹什麼!”饒毓婷大叫一聲,不顧可能捱上的拳頭,衝過來一把推開秦川,蹲到我身邊,以手相護。
如果之前他們看我的眼神是失望,那麼現在那些失望全部換成了怨恨,對着我身前張開手臂的女孩。
因爲這個保護的動作,太敏感,太張揚,它深深地刺激到了某些我們一直維護的東西——假使有那麼一天,在外漂泊的我們受傷害、遇挫折,那麼陪在身邊的也應該是最親近的知己,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外人插手。
雖然饒毓婷和大家關係不錯,但我知道,在我們這個集體裡,她始終是個門外的“客人”。
那麼在其他人看來,她現在做的,不是保護,而是挑撥,是分割,是劃地決裂!
秦川捏緊拳頭,重新站過來,立在饒毓婷的跟前:“滾開!”
饒毓婷這次沒說話,但透過眼淚幻化的模糊,我能感覺到她的肩頭在微微顫抖。也許她也在流淚,也許只是膽怯於秦川的兇惡面孔,連我都從沒看見過他這般憤怒。
“我叫你滾開!”秦川好歹知道他的對面是個女生。
如果饒毓婷能明白,此刻她就應該站到一旁,讓秦川多打我幾拳。這樣他們能好過些,我也能好受些。但她沒有。
秦川怒不可遏:“你算什麼東西,我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別仗着是女生就以爲我不會動手,你只不過是一個破壞別人生活,靠勾引男人來上位的賤女人!”
“秦川!”喬彬走過來,截住他的話。
也許是因爲場面太亂,心境太糟,我竟然沒有察覺到秦川言行裡不經意的失態,自覺地把它認爲是該有的劇情而忽略掉。
我擦拭了一下火辣辣疼痛的眼角,艱難地站起身,好似每一個動作都要耗費巨大的力量。然後我擋開饒毓婷,一字一頓地對着秦川說:“請......你......尊......重......她。”
說完我彷彿耗盡全身體力,身體似乎也晃了晃。但在此時此刻,我更不能讓他們傷到饒毓婷,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
莫雪和周小琪無力地蹲在地上,埋頭哭泣。秦川無處發泄他的氣憤,於是轉過身,大罵髒話,並對着橋的欄杆猛踢。
Wшw▪TTκan▪CΟ
我不單在他們身上劃了一刀,還往流着鮮血的傷口上面撒鹽。但我此時顧不得那麼多。
喬彬扭過頭去沉重地呼吸,然後再扭過來,對着我質問:“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針鋒相對地質問:“我爲什麼要告訴你?”不,更像是輕蔑地陳述。
喬彬咬咬牙,不再和我說一句話,迅速喚上秦川和周小琪,一起攙着莫雪慢慢離去。
我一直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們,心裡掠過一個念頭:有他們照顧莫雪,最好不過。
他們的身影卻越來越小,彷彿凌厲的訣別。我再也不管什麼男子漢,眼淚決堤。
但我馬上用手擦乾,不容許模糊遮擋住我和他們的距離。即使這個距離越來越遠。即使從此之後,一生不遇。
是我讓他們,讓莫雪,離我遠去。但我又隱隱地希望,在這段時間,在最後的時刻,能有一個曾經最親密的朋友轉過身來看我一眼,那樣我會不會忍不住,抱住最後一個機會跑上去大聲喊對不起對不起,以此挽回。
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回頭,因爲已經沒有必要,對一個薄情寡義的“叛徒”。
所以,也沒人知道,最悲痛欲絕的那個人,在留戀你們的目光中,指甲掐進了肉裡,眼淚流進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