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學期,開學後我們便加緊找工作。
首先是製作簡歷。這是我們的門面,我們給自己打的廣告。按照常理,簡歷必須完美、精緻,不求更好,只求最好。
爲徹底壓倒其他競爭者,佼佼者們可謂煞費苦心。但凡觀摩其簡歷,必會發現製作精美,結構緊湊,內容充實。裡面長長地羅列出他們在大學期間的種種幹部任職、活動實踐、獲獎情況和心得體會,洋洋灑灑十多頁紙,誰也不謙虛,溢美之詞不甚繁多。
不看還好,看過之後平時不努力的同學頓感壓力陡增。如果要寫還是能填上幾頁,看小說打遊戲K歌泡吧耍朋友無所事事,逃課掛科缺考欠學費英語計算機未能過級無可奈何。本來也是實話實說,但時不利兮,這個社會現階段還沒有對口的工作,生不逢時。沒辦法,只好在其他方面湊字數,什麼團結同學、愛護公物、樂於助人、心地善良等等,這個時候你纔會發現自己的漢語詞彙其實還是很豐富的。
接着要買一套合身的職業裝,貴的或者不貴的,但要隱藏住你的缺點,外揚你的優勢,最好額外加上幾分成熟的味道。什麼,你還在想安踏李寧三葉草耐克的學生服?裝箱子裡吧,除非你是抱着讓那些百毒不侵的白領們羞辱你的心思。
除開這些,還要注意整體的美觀。理順凌亂的髮型,刮乾淨唏噓的鬍渣子,刷掉鞋後跟的污漬。還有保持口齒伶俐,神色淡定,做到不緊不慢不在乎。最後,不管錄不錄用,請擡頭挺胸,昂首闊步,默唸“這個工作就是爲我準備的”和“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天啊,我們爲什麼總是這樣阿Q自己)。
我們寢室除了何宇亮成績優異外,其他人都是二吊子,知道現在臨陣磨槍也沒啥用,大家乾脆不管簡歷好不好看,能不能吸引人,反正憑着認真都製作了一張,安慰自己成事在天。
很快到了三月,春光燦爛,萬物復甦。青山依舊在,溪水萬年流。
在老家農村,辛勤的長輩們踩着未乾的雨露,一步一個腳印,撒下精挑細選的種子,澆水,施肥,用心呵護。一個月後,韭菜冒出泥土,青藤掛上絲瓜。
讀書所在的城市裡,度過一個完美春節的上班族,再次換上緊束的職業裝,開着車提着包,忙碌於喧囂的車水馬龍和壓抑的高樓大廈之間,鼓勁爲來年創收。
而郊外,永遠是不食人間煙火。臘梅落上過分的黃色,濃香飄散。白晶菊開出純色的視覺,淡雅適意。可一瓢雨水過後,卻被霸道的木棉肆意粉刷,蔓延出一路的赤紅。還有長全四肢的蝌蚪,爬出洞穴的白蟻,和抽出嫩芽的樹杈。
四月,清明祭祀,穀雨插秧。
或遠或近的,出去工作、實習和玩耍的同學們紛紛回到學校,在最後的日子裡歡聚一堂。
因爲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部分同學多多少少都拿到一些工資,更重要的是,還見識了許多學校外的經歷。於是,化學系8班畢業生的狂歡活動拉開最盛大的序幕。
先說寢室內部的。賭館重新開業,生意興隆,賓客盈門,喧如鼎沸。男生寢室內被封印一年的兩箱麻將重見天日,呯呯碰碰,豈能停乎?以前的撲克牌太老舊了,全部扔掉,換新的,站樓道上吼一嗓子,等一分鐘,可以整整圍起一桌子的故人老友。還有遊戲王,提着新買的筆記本電腦,聯網之後天宮皇陵海外仙島任你飛。
再說室外的。運動項目不能少吧,李勇每天天沒亮就挨個闖入我們的寢室,死活要拉人去打早籃球,不起來他就扯掉你的枕頭,一下下地往頭上砸,砸到你沒了一點困勁順他意爲止。下午夕陽正好,女生們電話就活躍起來,呼朋喚友,等你到時操場上乒乓、羽毛球已經戰得如火如荼。
美食街也變回了不夜城,每天晚上開市到半夜。我們幾乎天天都有活動,要不張三過大學裡的最後一次生日,喜慶難擋。要不李四舉行畢業分手儀式,高調的憂傷。或者隔壁班的王二麻子力排衆議堅持與女友訂婚,邀請全院師生共同見證,愛情的力量。
我們彷彿回到大一,回到了當初剛認識大家的時候,青春無敵,唯有成歡。忘記所有的悲傷和遺憾,原諒所有的對立和矛盾,記住所有的美好和感動,握手言和,友好相擁。
可是我們知道,所有用“彷彿”修飾的句子,都鍍的有一層假象。像吸進肺裡但必須排出的迷離煙霧,吃到嘴中還是會吐掉的甜味牙膏。
始終有無法彌補的破口。一切如同迴光返照。
五月,我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開始辦理“後事”。
一部分同學早就急不可耐,大致掃一眼後只留下幾件衣物,其他東西統統丟掉,讓它們見鬼去。他們巴不得早點畢業,早點逃離他們口中的囚籠,去掙錢去成家,去尋找他們心中的自由。
另外一部分相反,他們很捨不得。捨不得擁擠的飯廳和邊吃邊抱怨了四年的掛麪,捨不得教室裡坐過的,刻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書桌。捨不得曾經過分嚴肅認真,有時會敞開心胸與我們交流心得的老師,捨不得同一屋檐下同吃同睡時而大鬧時而大笑的兄弟姐妹。還有黑白色調卻永顯寧靜的鋼琴室,寬敞舒服似有多重空間的排練廳。還有高大的圖書館,潛心鑽研的實驗樓,許許多多。
再有一些同學,他們仍然有悲喜,有落寞,有感傷。但更多的是心安理得,處之泰然。
完成畢業論文,退掉學生證和飯卡,還清貽誤多時的欠賬。要賣的書籍和生活用品搬到樓下去擺攤,和師弟師妹們計較砍價,每天守到十點半。要不掛在網上,留下聯繫方式只等買家。而貴重和龐大的物品,已經被搬到物流公司,填寫完快遞單後就被運回家裡。
井然有序,按部就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