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聽見袁珺正向她一表情意……徐長吟眯眸眺望離開的方向。袁珺收到藉由她的名義所書的信函,前來寺中相會,而她竟真的來了。昨晚收到袁珺的信時,朱棣便頗有些異樣,今日親睹他們在一起,這可比聽到流言蜚語來得確鑿,似乎想不誤會也難。
“王爺可提及前來所謂何事?”朱棣若早準備來此,理應會與她同行。從那封僞信,到朱棣突然出現,其間陰謀的意味可不淺。再細細思量,適才橋上所遇的那羣小販也頗爲可疑。且不說三五成羣的擠着過橋不似無心,單論那撞她的小販,似乎也有刻意之嫌。這些事,若非太過巧合,就是她笨得自鑽了陷阱!
羅拂想了想,搖頭道:“王爺沒有提起。不過,奴婢先前聽到吳小姐對王爺說,甚麼追查衣冠冢的人已找到,遲些時候就引王爺去……”
徐長吟攢起秀眉。衣冠塜?是了,她記得曾聽婆婆提起,爲免被人追查,故意在某處修了衣冠冢。她當日並未問是在何處,如今看來,必是就在寺廟附近了。也難怪婆婆當年時來這座寺廟,更難怪朱棣會親自前來。而從羅拂的轉述聽來,吳蓁兒似早知朱棣會來,其既然早已知悉,卻不僅未知會她,更特意邀她來此,這前後行徑着實令人起疑。
此前,袁珺說出是依信前來時,她便心生疑竇。畢竟,知她出府來此的並無幾人。然而,她先前一直按捺住疑慮未有詢問,一則吳蓁兒如今也是她的家人,她不願無故懷疑家人。二則此事要推測並不難,吳蓁兒並不似如此莽撞的人。但是,眼下也由不得她不生疑了。如果真是吳蓁兒所爲,其試圖離間她和朱棣,是因受人利用,還是對她不喜,亦或……是因對朱棣仍存着那般心思?
而無論哪種理由,現下都引起了朱棣的誤會。她略有沉吟,復回答了羅拂先前的擔憂:“眼下不便去探望袁大人,不過回府后王爺若是問起,直管說已探望過了。”
但聽她話,羅拂不禁錯愕:“娘娘,這豈非令王爺越加誤會?”
“既然誤會已生,也無礙他誤會幾分了!”她中心磊落,又無過錯,朱棣也非愚人,只要不任怒火矇蔽雙目,要察覺其中詭異有何難?如果他一味誤會她,便由他繼續誤會着,待她查出實情,看他有何顏面見她?
羅拂不知她心思,愁鬱的問道:“娘娘,現下可要回府?”
徐長吟環顧四野,輕輕逸笑:“這等好時節,自是要效遊一番!”衣冠冢必在寺廟附近,或可向住持打探打探。
暮靄升騰,徐長吟攜羅拂回到燕王府。方踏進府裡,便即覺得氣氛較平常壓抑了許多。不消多想,必是朱棣造成的。
還未到東園,就見容玉急匆匆趕來,躬身急道:“娘娘,嫣夫人請您回府後,去西園小坐!”
“王爺在西園?”徐長吟一派瞭然。賞汝嫣太過知禮,若是請她去西園必會親自來邀,眼下讓容玉來請必是抽不開身了。
容玉點首,眉間浮出憂色:“王爺似是心情不好,吩咐嫣夫人撫琴,一直到這會都未停下,嫣夫人的手指都已磨破了!”
徐長吟擰眉,他何時如此不憐香惜玉了?她轉首吩咐羅拂:“取那瓶涼肌膏來!”
西園素來靜謐,廊下尚未燃燈,幽藍暮色籠罩滿園,隱約透出幾分沉抑。
香閣外頭,已能聞清悠如泉的繚繞琴音。徐長吟在閣外頓足,示意容玉入內通稟朱棣。不多時,容玉表情尷尬的出來,壓着嗓子道:“王爺說今夜在西園歇下,請、請娘娘回去……”
徐長吟並無異色,笑了笑:“是嗎?那便請王爺好生歇息吧!”她將藥膏遞給容玉,囑咐道,“王爺估摸是忘了撫琴過久會傷到手指,你拿這藥進去,王爺看見後便會意識到了。”
“多謝娘娘!”容玉感激不已。
徐長吟朝琴音不歇的樓閣望了眼,若有似無一笑,轉身離開了西園。
娉望扶着她,大惑不解的道:“娘娘,王爺怎麼了,今日怎會連您都不見?”
徐長吟神色無異,只哼聲一笑:“他今日不願見我,待他想見我時,你也替我擋回去!”
娉望表情古怪,他們是鬧甚麼彆扭嗎?
寢臥裡,琴音繞樑,卻見琴絃染殷,指起指落間牽着血絲,瞧着極是疼痛。賞汝嫣未吭半聲,只是憂慮的凝望着閉目倚榻的朱棣。
朱棣緊閉雙脣,周身散發着令人心驚的冷肅。她從未見他這樣,原以爲請來徐長吟必能安撫他,孰料他竟拒不願見。依此看來,讓他如此的應是徐長吟了。可是這不過泰半時日,他們是發生了何事?
這時,容玉捧着碧玉藥瓶,戰戰兢兢的輕步入內。不知是藥瓶逸出的藥香,還是朱棣終於意識到了甚麼,驀地睜目,瞥眼即見賞汝嫣已然纖指染血。他登時起身走至她面前,拉起她的葇荑,皺眉道:“傷成這樣怎麼不停下?”
賞汝嫣淺淺搖首:“妾身別無所長,唯能撫琴讓王爺的心情舒坦些許。”
朱棣眼神複雜的凝視她少頃,容玉小心翼翼的將藥瓶捧上:“王爺,這、這是王妃娘娘送來的涼肌膏!”
朱棣側首盯住她手中的碧玉瓶,半晌才接過,牽着賞染嫣坐到桌旁。
賞汝嫣朝容玉點點頭,示意她退下。待無旁人後,賞汝嫣柔聲道:“請王爺恕妾身多言,您與娘娘是有何誤會幺?”
朱棣替她擦着清香盈溢的藥膏,淡淡道:“既是誤會,自有解開的時候,你無需多慮。”
賞汝嫣輕嘆:“娘娘仁心善腸,待妾身恩厚有加,妾身心裡一直敬重娘娘。而妾身更不願見您不快樂,如若您與娘娘之間有何誤會,從而生出隔隙,這實非妾身樂見的。您既然也認爲是誤會,又有甚麼不能解的呢?”
放下藥瓶,朱棣拿帕子緩緩拭手,並不迴應她的話,而是環顧寢臥,淡聲道:“我似乎許久未在這久留了,這幾日我會多陪陪你!”
賞汝嫣一怔,心情半喜半憂,張口欲言,卻被朱棣打斷:“傳膳吧!”
賞汝嫣心下一嘆,起身朝外走去。朱棣看着她的纖影,神情難測,他着實不願告訴任何人,他是在吃味,很嚴重的吃味!
徐長吟回到東園,乳孃抱來淮真和高熾,娘仨熱鬧的用過晚膳,又玩鬧了半晌,才被乳孃他們抱回房歇息。
寢臥裡罩起薄紗燈,寧謐朦朧。徐長吟披着溼漉漉的青絲踱至窗邊,推開窗櫺,任沁涼晚風拂面,甚覺舒暢。
她支頤賞月,神思飄遠。先前通過她的打探,確定吳蓁兒提及的衣冠冢確如她的推論。她也由此肯定,吳蓁兒與此事脫不了干係。她側首拿起擱在梅花小几上的三封華箋。其中兩封是藉她名義寫給袁珺的,言辭婉約,卻透着閨怨情思。字跡娟秀,一瞧便知出自女子手筆,但並非吳蓁兒的字跡。那麼,此事必然還有第二個人蔘與!
她放下信,閉眸凝思。其實只要將吳蓁兒喚來問詢,便能知曉內由。然實證不實,吳蓁兒敢興風作浪,必是不見證據就不會承認。要找出證據,首先得查到送信給袁珺之人。只是眼下袁珺受傷,她又不便去探望,倒是有些棘手。
她輕輕喟嘆,這安生日子還沒過多久,就又起事端。難道是她德行太壞?可她自問待吳蓁兒並不差,對周遭的人也無壞心,怎就時不時招來怨恨了?她又是一嘆,視線情不自禁的飄往西園的方向。
朱棣生她的氣,是因在意她是否對袁珺有情,還是隻因她傷到他的面子?其實,他如今偶爾也會隱晦的表露心意,只是那些許多是如“他娶她是正確的選擇”、“娶她是他英明的決定”諸意,這些話似乎與情意扯不上干係。她也並非想讓他說甚麼甜言蜜語,反倒是他若真的說了,只怕她會懷疑他是否染上風寒燒到了腦子。可偶爾想來,在她確定對他的感情後,多少也會期盼得到他的正面迴應。而這一次,雖說他難免會誤會,但她仍舊希望他能毫無保留的信任她,一如她信任他不會對別的女子輕易動情!
南園裡,麗燈熠熠,映出蘇繡茵眉飛色舞的嬌容。
“如此說來,你連後招也沒用上,便讓王爺對他們起了疑?”
吳蓁兒滿目輕蔑:“怪只怪袁珺那傻子情根深種而胡表情意,更得虧咱們的燕王妃慈心善腸,竟不阻止。一個柔情示愛,一個柔腸拭傷,誰見到也會想歪。更何況,王爺昨日就看到了袁珺寫的信,有了先入爲主的想法,再加上親眼目睹、親耳所聞,想不誤解也難!”
“莫非王妃與袁珺真有……”蘇繡茵表情詭秘。
吳蓁兒冷笑:“只要王爺認爲是真,那就是真!”
“聽說她先前去西園,王爺連見都不願見,看來是真的着惱了!”蘇繡茵幸災樂禍,“這一回,她怕也只能躲在屋裡垂淚後悔了!話說回來,你難道就不擔心被王爺和王妃察覺是你所爲?”
吳蓁兒眼波閃爍,似笑非笑:“茵姐姐莫非忘了,這事可是你和我一同所爲?”
蘇繡茵雙眸微冷,卻揚着脣道:“你放心,我不會忘。我只是不明白,王妃怎會認你做了義妹?”依徐長吟的性情,豈會與吳蓁兒這種城府極深的義結金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