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朱棣驅馬趕至一片嶙峋怪石林前,還未入內,便聞及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自林內傳出。隨侍護衛迅速拔刀護在朱棣身旁,警惕的觀察四野。
朱棣面沉如水,躍將下馬,擡手示意衆護衛退開,穩步朝石林內走去。
這片怪石林位處偏隅,鮮有人至,林內雜樹與怪石虯纏而生,濃陰的樹木遮日蔽月,頗見幽森秘邃。
“王爺,此處有血跡!”打前探路的護衛撥開一叢草叢,回身稟告。
朱棣走至草叢前,但見幾片草葉上沾着點點深褐色的血跡。隨行而來的邱禾上前,蹲身捻了捻草葉上的血,“血跡尚新鮮,應不過一個時辰。”
朱棣環目四周,冷聲吩咐:“給本王搜,寸土不漏!”
“是!”衆護衛立即應聲,除卻兩人寸步不離朱棣左右,其餘人等皆四散開來,仔細搜索石林。
不多時,一名護衛匆匆來稟,面色凝重:“王爺,找到四具屍首。”
“王爺,我之前見到的正是四個人。”吳蓮衣出聲道。
朱棣目色愈沉,大步隨那護衛朝前而去。邱禾若有所思的睇了眼緊隨在後的吳蓮衣,復提步跟上了朱棣。
一入深處,未幾便見一處凌亂的石堆,石堆之上赫然是四個猙獰可怖的鮮紅血字——燕王殺我!字字誅血,駭人眼目,而在石堆前,橫陳着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面目皆被石塊砸得稀爛,已然看不出原本面貌,死狀悽慘非常。
朱棣臉色難看至極,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四個血字。一名護衛從一具屍體懷中找到一枚令牌,連忙將令牌捧於朱棣面前:“王爺!”
在旁的邱禾一見令牌,臉色微變:“王爺,是戶部清史司宋庭的身份令牌。”
朱棣自也認了出來,眼神愈寒,看向那具屍首。屍身除卻面部被蓄意砸得無法辨識外,最致命的傷口是在頸部,明顯是被一刀割喉而亡,刀法利落,而死者身上錢袋並幾件值錢之物皆未失,殺人者的顯然目的不爲財,這絕非普通歹人所爲。
邱禾眉頭緊鎖,“看來宋大人此番來北平府確實查到了什麼。”
朱棣冷笑一聲:“若未查到什麼,那幫子人豈會如此按耐不住?”連謀害朝廷命官栽贓他的事都敢做出來,那幫賊子果真是膽大潑天!
“王爺,宋大人此番行蹤隱密,又有您暗中相幫,行蹤卻仍被泄漏,恐怕……”邱禾眯眸掃眼四周諸人,言語未盡,忽地幾步上前,一把掀開那具懷揣令牌的屍體的褲腿,目光頓時微凝,復又掀起另外幾具屍體的褲腿,逐一查看過後,他走回朱棣身邊,壓低聲道:“王爺,事情有異,這些人中並無宋庭。”
朱棣容色一動,“何以見得?”
邱禾在腿上虛劃一下,“宋大人曾告訴老夫,幼時在山林險遇兇狼,左腳踝處被兇狼抓傷,傷口入骨,傷疤一直留至今日,而這幾具屍首身上並無傷疤。看來宋大人若非被人強行帶走,便是自行逃走了。”
朱棣眸光閃了閃,“着人暗自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邱禾頷首,視線掃過那四個血字,“王爺,此處可要清理?”
朱棣冷勾脣角,“不必。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誰膽敢栽贓本王!”
吩咐將現場恢復原狀後,朱棣拂袖離開了怪石林。邱禾看眼一直跟在後面的吳蓮衣,捋須一笑:“吳姑娘果是好膽色,見及這等場景也能面不改色。”
吳蓮衣從頭至尾一直站在一旁,看到這等血腥可怖的場景仍是面色無異,聞言淡淡說道:“幾嬰先生過譽了,我自幼行走江湖,這等殺人害命的場景見得多,何需懼之?”
邱禾笑意微深:“吳姑娘膽色過人,當真是世間少有,而且今日多虧了吳姑娘,才能發現此事,只不知吳姑娘今日怎會恰巧來了此處?”
吳蓮衣睨他一眼,淡聲反問:“幾嬰先生可是在懷疑我?”
邱禾見朱棣並未出言阻止他的試探,意味深長一笑:“自然不是,老夫只是對姑娘的膽色甚爲歎服罷了。”
吳蓮衣心下冷笑,臉上依舊淡淡:“我聽林師傅說這處石林附近有一種馬崇草,馬兒吃後能強健筋骨,故來此採摘,未料撞見這幾人被追殺。我無意沾惹麻煩,且無力相敵,遂躲入了那處石洞之中。”說話間,她指了指不遠處被枯枝碎石遮掩的一方窄小石洞,“及至外面沒了聲響纔出來,結果便是眼下的情景。”
“那吳姑娘可見到兇手的面貌?那四個血字又是何人所留?”邱禾又道。
吳蓮衣直視朱棣,“除卻聽到搏鬥聲,我什麼也沒有看見,等出來時,兇手已經不見。”
朱棣深視她眼,卻並未說什麼,一躍上馬,“回府!”
回到燕王府,朱棣徑自帶了邱禾去書房議事,吳蓮衣望着他的背影,垂眸掩下了一抹暗色。
朱棣帶吳蓮衣出府之事,早早便有人稟告了徐長吟,她倒是並未放在心上,不說朱棣並非只帶了吳蓮衣一人出府,便是隻有他倆,她也不擔心朱棣會對吳蓮衣起什麼心思。朱棣心思深沉,卻並不喜歡心機太深的女子,而吳蓮衣一意留在燕王府,朱棣早就猜測她應是別有目的,故而頗爲防備,豈會再動其他心思?
“王妃娘娘,燕王府與我見過的其他府邸着實不一樣呢!”阿賽朵興致勃勃的遊覽着王府的景緻,讚歎出聲,說着她還晃了晃腦袋,“嗯,粗獷中蘊涵着秀美,流風餘韻,見之忘俗。”話落,她又一攤手,嘆息道,“就是地方太大了些,逛上一圈腿發酸。”
徐長吟被她學着老夫子弔書袋的模樣逗笑了,“可不是,當初我隨王爺搬入府裡時,花了好幾日才走完一圈。”她瞅眼日頭,指指不遠處的涼亭,“日頭漸盛,不若到前面的流風亭中歇一歇?”
阿賽朵登時舒出口氣,一臉終於能歇息的樣子:“好啊,我就等着王妃娘娘發話呢!”
徐長吟不覺莞爾。
二姝行至亭中坐下,婢女送上香茗點心,徐長吟逐一爲她介紹這些頗具北地特色的點心,吃茶聊天,氣氛很是和樂。
徐長吟很是喜歡阿賽朵爽朗直率的個性,而阿賽朵在嫁給戚賽平的頭兩年,隨他四處遊山玩水,去過不少地方,倒是讓徐長吟頗爲羨慕。等到晚上朱棣回房,徐長吟故意在朱棣面前擺了本遊記教淮真幾個認字。
朱棣聽了兩句便猜出了她的心思,心下好笑,待將幾個小娃娃哄走後,攬她在軟榻上躺下,就着她的手翻了翻書頁,脣角噙笑:“羨慕戚家夫婦了?”
徐長吟妙目睇他一眼,“羨慕談不上,只是頗爲嚮往罷了。”
話雖如此,眸中的哀怨倒是很是直白,朱棣一笑,輕輕揉捏她的手心,“總有咱們隨心的那日。”
徐長吟偎在他懷中,嘆了口氣:“只望那時候我還能走得動吧!”以她的身份,很難能向戚家夫妻那般自由自在的遊山玩水,畢竟戚賽平官職不大,且又非安份之人,而阿賽朵乃苗王公主,性情不似漢女那般纖柔,戚家又是武將之家,家風開明,也不會拘着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由着她隨戚塞平四處遊玩。而她和朱棣,雖爲王爺王妃之尊,但在京師時也不能無故出京,爾今據一方藩地,更只能拘於這一方之中。
朱棣慢慢握緊了她的手,心中愧疚,他曾許諾帶她經丘尋壑,臨水登山,終是一再食言了。他張了張嘴,正欲言語,徐長吟卻轉開了話題:“今日你一出府,便有人來告訴我,說你領着吳姑娘出了府。”說話間,她似笑非笑的橫眼看他,輕擰了把他的掌肉。
朱棣低笑一聲,反手將她的葇荑包入掌中,“看來我以後想做些什麼可得當心了,否則隨時有人來告我的狀。”
他知徐長吟不會派人盯着他的行蹤,甚至她鮮少會關注他的行蹤,這讓他偶爾還會覺得不滿,好在他也曉得她並非不在意他,而是對他極是放心,相信於他。今日“告狀”的事他早已知曉,畢竟那“告狀”之人是他的人。那人爲何告狀,他也知道緣由。不知何時起,府裡的婢子只要靠得離他近上些許,便會被其他人瞪眼,他若是不小心離什麼女子近了些,更會收到一道道“不理解不贊同”的小眼神,時常讓他感到好氣又好笑。
他也知因着他與徐長吟感情深篤,府裡府外早已傳遍燕王獨寵燕王妃,燕王夫婦和如琴瑟、如膠如漆的傳聞,羨煞了不少人。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而言,許是這份感情太爲難得,倒讓府裡上下有志一同的維護起來,對一切有可能妨礙他們夫妻感情的人都防備萬分。他鮮近女色,今日特特帶了吳蓮衣出府,自然讓那些眼尖的傢伙警惕起來了,“告”到徐長吟這兒也不奇怪。
徐長吟如何不知這種情況,雖則有時頗感哭笑不得,但也沒有太過打壓這種風氣,畢竟最終得益的是她。她洋洋得意的衝朱棣擡起下巴,“所以你以後可千萬別得罪了我,否則當心我讓你連洗腳水都沒得用。”
朱棣失笑,轉爲正題:“今日吳蓮衣在西郊的一處怪石林撞見了兇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