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御園,徐長吟心頭的忿忿復平,緩緩籲出口氣。孰料,這氣還未落完,左右兩旁的錦簇裡猛地跳出兩個人來,一把就抱住了她的雙腿,帶着軟糯的嬌笑:“抓到了,抓到了,長吟姐姐,抓到你了!”
徐長吟嚇了一跳,低頭一瞧,竟是大名與福清。她不禁好氣又好笑,“二位公主誠心嚇我麼?”
大名一雙大眼彎成了小月牙,滿是得意:“四皇兄說你會從這兒經過,我和福清守在這裡,可等了老半天呢!”
徐長吟笑嗔,點了點她們的小鼻頭:“二位公主等我做甚麼?”
大名與福清笑咯咯的互望一眼,繼而一左一右牽住她的手,將她往不遠處的角亭拉去:“是四皇兄想見你呀!”
徐長吟一愣,朱棣要見她?隨之,她心中腹誹,這兩兄弟是串通好了嗎?一個命郭洪來請她,一個派公主來抓她!
未行片刻,已見臨波廊橋前有一座綠琉璃角亭,亭中靜靜坐着一人,姿態閒雅,正是之前纔在馬廄見過的朱棣。她心中揣着小九九,走到角亭前曲身施禮。
朱棣也不說話,只對大名福清點了點頭。二位小公主立即撫着小嘴兒一笑,撒起腳丫跑開了。
亭裡亭外,已無旁人。
徐長吟拾階入亭,斜睨着朱棣。他的表情依舊淡然無波,帶着令她猜不透的深沉。她一撇殷脣,印象之中,他鮮少露出平靜之外的神情。若有機會,定要讓他坦露更多的情緒才成。她輕咳一記,“王爺,看來您無需上請賜婚了!”
朱棣眉頭一挑,語調不疾:“徐小姐當真如此好激?”
徐長吟的得瑟一滯,終是劃出一抹苦笑。她早該知道他是在糊弄她!
將她的沮喪納入眼底,朱棣一勾嘴角,換了話題:“今日你倒是出了風頭!”
“自是多謝王爺相助!”也虧得他給了她香藥,遂才使三河馬乖馴起來。
朱棣點首,似在表示她知道就好,“準備如何答謝本王?”
徐長吟脣角微抽,“王爺想要什麼?”他知恩圖報的本事着實厲害。前次也是,甫幫她解決屋子的事,轉眼便要求她去了結施靖儀之事。
朱棣並無難爲情,氣定神閒的道:“本王想請徐小姐諾下一事!”
徐長吟挺直背,慎而問道:“噢?不知是何事?”
朱棣直勾勾的盯着她,略揚嘴角:“事情倒也不難,只是想讓徐小姐三日後放一放紙鳶即可!”
徐長吟狐疑的看着他,真如此簡單?
“自然,紙鳶上需徐小姐賦詩一首。”朱棣眸中掠過絲許詭笑,“而這詩,還需與本王有關。”
此言一出,徐長吟脣瓣翕動,卻說不出話來。良久,她彎起眼眸,笑眯眯的道:“另外,還得適時將紙鳶的線給剪了,爾後適巧就給人拾了去,然否?”最後,她徐長吟偷偷戀慕他燕王之事就此人盡皆知!
朱棣對她的聰慧置以滿意一笑,“徐小姐果然蘭心蕙質!”
徐長吟騰地起身,咬牙切齒:“王爺,這很好玩麼?”他又想做甚麼?
朱棣挑眉,“徐小姐猜不出?”
她哪知道他發甚麼神經?徐長吟忿然作色的瞪着他,可驀然間,她心頭一動,似乎明白了甚麼。
他讓她這麼做,意欲令旁人誤以爲她心儀於他,此目的定然無疑。若此後再傳個“非他不嫁”的謠言,“仁慈”的燕王殿下爲免她嫁不出去,上請賜婚。結果,在旁人眼裡,即會是燕王出於無奈而娶她的印象!可他爲何想造成這樣的假象?
徐長吟突地平靜了神情,緩緩說道:“王爺嫌娶我丟了人?”
她無頭無尾的話並未讓朱棣詫異,他慢慢起身,負手向她踱去,口吻一如眼神幽沉:“本王並非此意,而是另有考量。故而,想請徐小姐配合。”
徐長吟心頭有氣,卻笑了起來:“王爺莫名要娶我在前,又不想叫人以爲想娶在後,着實是極有考量呀!”
她的譏嘲直令朱棣皺眉,倏地,他從袖中抽出一方淨帕,修臂一探,溫潤的指尖觸上了她的芙顏。她怔愣一顫,腰肢陡地又被他攬住,頓時被梏在了他懷裡。她低呼一聲,又羞又怒,正要掙開,驟聽他傾身低語:“有人看着,別動!”
徐長吟瞠大雙眸,不知爲何還當真停止了掙扎,任由他溫柔的爲她拭着額際的香汗。帕子上散發着幽淡的薰香,似乎還帶着他的氣息。她不禁仰首,迎向他深邃而專注的雙目,那直勾勾的帶着絲許溫柔的眼神彷彿能夠鑽入她的心底……儘管明知他是在做戲,她的心房卻陡然怦怦地劇跳起來……
驀然,一陣婉轉的鵲鳴劃過御園上空。她霍地一震,慌忙推開他,*的直退幾步,強抑悸動心緒,羞怒低嚷:“王爺請自重!”有人看着,與輕薄她有何關係?
軟玉溫香驟失,朱棣若有所失,定了定神,雲淡風清的道:“你可知父皇爲何替所有公候將相之後指婚,卻不爲魏國公府指婚?”
徐長吟的慍怒未平,陡聽他這話,不覺怔了怔。
“魏國公功勳卓著,而今兵權在握,當今朝廷無人出其右。不論朝中哪位大員與魏國公府結爲姻親,父皇必有猜忌疑慮。”朱棣淡然的說着,“令尊知其中厲害,故而讓你遠嫁湖廣,只因戚家對朝廷而言,並不足爲慮。”
徐長吟張脣,卻啞然無語。當今皇上的猜忌之心確實是人盡皆知的。按他的意思,一旦與魏國公府結成親家,就會造成結權之憂,危極朝廷。乍想有些荒謬,可按上位者所慮,似乎也不無可能。少頃,她方神情古怪的道:“王爺亦擔心皇上會有此懷疑?”燕王如今雖未卦藩,貴尊尚無實權,然一旦就藩,即爲一方之王,若再集她父親兵力,威懾力確實不容小覷。故而,他想造成假象,讓旁人以爲他無意與魏國公府結姻,更無意於魏國公之權。
朱棣點頭,“不錯!”
“那麼,”徐長吟昂首緊盯住他,心頭涌起一股難明的滋味,“王爺欲娶我,也是爲此由?”
朱棣似乎知道她會有此一問,直視着她,口吻一如繼往的淡定,可又隱含肅穆:“不是!”
徐長吟凝睇他半晌,似乎在猶豫是否相信他。終於,她略動脣瓣:“明晚,請王爺來找我。”她頓了頓,“不必驚動他人!”
她這逾夜私邀男子,當真有悖禮教,但朱棣也未曾猶豫,點頭允下:“戌時?”
徐長吟臻首,突地問道:“方纔是誰在瞧着?”
朱棣看了看她,吐出二字:“令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