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一家小咖啡廳內,湯巧珍小聲嘀咕着。兩人隔着桌子交談,但是女子身上的香水味道順風飄來。佟海山像是喝了烈酒,渾身血脈賁張。
從小到大,這還是他第一次和一位千金小姐一起喝咖啡。雖然知道對方是因爲寧立言的原因,對自己高看一眼,可依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馬。湯巧珍透露出來的消息,也讓他心花怒放,覺得自己這次總算是找對了人。
“鄭士鬆是藍衣社的人,這事是他們乾的。不但如此,他們還監視二小姐?反了他們了!不就那程笑笑還有印刷廠那幾個麼,您甭害怕,我找幾個弟兄就辦了他們!”
湯巧珍搖頭道:“那可使不得。他們畢竟代表南京政府,三哥雖然人在英租界,可是家業總是在華界,不能跟他們翻臉。所以就只能忍耐着,由着他們監視。這次的報導,也是在程笑笑控制下完成,之所以把被害者污衊成土匪,也是鄭士鬆的授意。其實我也聽說了,被害人都是義勇軍的人,可是寫出來的文章,就只能給他們抹黑。”
“我不是太明白,鄭士鬆爲嘛要殺他們?”
“正因爲他們是抗日英雄,所以纔要謀害他們性命。按三哥的話說,這便是政治。”湯巧珍一臉無奈:
“這件事說起來,責任還是在我身上。當初若不是爲了救我妹妹,三哥也不必和藍衣社的人拉交情。若是兩下不曾有過交往,如今的事便沒那麼麻煩。三哥既要維護着交情,也要保護我的安全,所以不敢和那幫人翻臉。現在鬧得左右爲難,我心裡也不是滋味。偏生最近和華子傑又鬧了些誤會,總之都是麻煩事。”
她看看佟海山。“佟警官,這些事的關係重大,你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應該會爲三哥保密吧?其實三哥再三叮囑過,不許我對外人說。可我悶在心裡實在難受,每天被人監視,就像個囚犯一樣過日子,生活也不舒服想要找個人說幾句話,讓自己出一口氣。能跟你談談這些,心情就好多了。不過你千萬不要外傳,否則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二小姐放心,我老佟心裡有數,這話就是爛在心裡,也不能吐露出去。”佟海山滿應滿許,心裡卻已經拿定了主意,抓緊時間把情報送走,自己落個安生。
這小丫頭不是個會說謊的人,再加上之前老謝的酒話,彼此對照,可以確定說的是事實。不過爲了穩妥起見,他還是決定再做個保險,抓個活的。
送走湯巧珍,佟海山找了個澡堂子混到黃昏,來到湯巧珍印報紙的那家印刷廠附近,蹲在衚衕裡等。五點半的時候工廠下班,他悄悄跟上了一個工人。那人顯然也不曾想到會被人盯上,全無防範。等繞過兩條衚衕,來到一處僻靜所在,佟海山便如同獵豹般撲出,袖子裡暗藏的鐵尺,掛着勁風向那名工人頭上砸去。
兩個小時之後,天津醫院。
內藤義雄悠然自得地喝着茶水,看着面前的藤田正信,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
“如何?你親自詢問的結果和我的推論,有任何區別麼?復興社把帝國的軍人當成了義勇軍,所以發動了這次襲擊。讓他們冒充抗日武裝到英租界試探華家藥房,這似乎不是司令部的命令,也沒有機關的授權。”
“我還是堅持認爲,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藤田道:“幾名帝國軍人的死亡,絕對是一場陰謀!”
“藤田君說得沒錯,這一切絕對是陰謀,所以我們要把它調查清楚,把人揪出來纔對。車在外面,請藤田君抓緊時間,熱河司令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幫忙。”
內藤義雄微笑着注視藤田,後者點點頭,站起身朝內藤鞠躬一禮:“老前輩,天津這邊的事情,就由你負責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放心吧,這個消息你不會等太久。我已經在野馬身上套了籠頭,今後它的行動,必須受馭手控制,不會由着它的性子亂跑。倒是藤田君你自己倒是該好好想想,你的籠頭在哪?”
國民飯店內。
陳夢寒滿臉無奈地說道:“當初想拍電影的時候,總擔心沒有片子拍養不活自己。如今我想歇一歇了,片子偏又多起來。一口氣三部電影找到我頭上,片酬高,劇本任改,只要我肯出面。這哪裡是拍電影,分明是供祖宗。”
寧立言笑道:“這是好事啊。我從一開始就不曾想過,讓你爲了我拋棄自己的事業。我看得出,你喜歡拍電影,只不過是擔心我吃醋,又怕沒時間陪我,所以推掉了好幾部片子。我不希望你這樣。如果爲了我,讓你犧牲自己的事業,我會覺得自己像一個罪人。好在這幾部電影都是在天津拍,我隨時可以去探班,不用擔心看不到你。再說我看了,工作量都不算大,也不至於累壞了你。去玩玩也沒設麼壞處。”
“看你說得,如今天津城裡,有幾個人敢給我安排重活,莫非不想活了?”陳夢寒笑着坐到寧立言身邊,將頭靠在寧立言肩上。
“可是這幾個片子的投資方,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小把戲。他們哪來那麼大筆的資金拿來拍戲?這裡面肯定有花頭。我怕他們是奔着你來的。”
“聰明。”寧立言攬住她的腰,“這幾家公司我已經派人查過了,都是被人推出來做傀儡的,背後的大老闆都是日本人。你也知道,如今天津愛國情緒高漲,雖然不能像過去那樣焚燒日貨,可是大家對和日本人做買賣都是一種謹慎態度。小日本就弄了不少這樣的公司,目的是給自己當過橋。”
“日本人?那這些戲更不能拍。拍了之後,不是被日本人拿住把柄?”
寧立言苦笑道:“想不被拿把柄,那是不可能的事。過去我給日本人運貨,有那些和日本人一起籤合同的照片就夠了。將來日本人要用我在租界當耳目,擔心我吃裡扒外,就得捏個足以讓我粉身碎骨的把柄,才能放心。他們是要把我逼上梁山,到時候沒了退路,只能聽他們擺佈。”
“立言既然看出來,爲何還要上當?”
“不上當,又怎麼讓他們放手用我?藉着這次亞細亞旅社的事件,我在租界加強盤查,就是爲了把日本人的力量儘量往外趕。等到租界裡他們只有我一個耳目,便可以做成許多大事。有得有失,要到這個位置,就得給日本人足夠的把柄,讓他們認爲足以控制我。好在這件事即使曝光,損害的也是我的名聲,對你不會有太大影響。我會竭盡所能,確保你的聲譽。”
“我又有什麼聲譽?大家表面上奉承我,實際不過是拿我當個交際花,如果不是立言的面子,我不過就是大人物眼裡的玩物花瓶罷了。能有今天,都是你的關照,我若是說被你牽連,良心在哪裡?再說你我之間,又哪分得清楚?總之只要你需要,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皺眉頭,拍幾部戲算什麼?便是身敗名裂,也是我們一起倒黴!”
陳夢寒並未因寧立言的表態而有所畏懼,反倒是因爲能成爲寧立言的把柄而心中喜悅。雙手勾着寧立言的脖子,在他耳邊道:
“我不怕壞名聲,也不怕冒險,只是覺得這幫人演戲沒意思。要是能在立言身邊演戲,那才過癮。湯巧珍……看着那麼老實一個姑娘,現在被你教成了一個大明星。我們演戲是在棚裡,她演戲卻是隨時隨地,要說拍戲你纔是行家。”
寧立言嘆了口氣:“這便是世道了。這個見鬼的世道,逼得我們練成十八般武藝。老實人要學會作戲,我這等人更要學會拍戲,否則便難以生存。巧珍若是生在太平年月,便是該做個相夫教子的小女人,犯不上冒這等風險。”
“依我看,她倒是求之不得。若是讓她選,她一準選跟着你擔驚受怕,也不選做個小女人。”
寧立言道:“可惜啊,當今天下,人又哪裡有得選?不光是你我,其他人也是一樣。生旦淨末醜,神仙老虎狗。大家趕上什麼角,便要唱什麼角,由不得自己挑三揀四,只能認命而已。巧珍的戲演完,便該我去演戲了。今晚上的戲碼雖然不是打把子,可是也半點大意不得。若是唱成了,便能發一筆大財,你等我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