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爲人總要吃一塹長一智,尤其是宮島東珍這個魔女,更是讓寧立言格外謹慎。對她的言語都要在心裡多畫幾個問號不敢相信,可是直到離開金船舞廳回到汽車上,寧立言也無法確定宮島東珍那句“你養我”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
寧立言明白,今天自己和裡見甫的衝突很可能是宮島有意爲之甚至是從中挑唆,位的就是讓自己無路可退必須和她聯手對付裡見甫。自己將計就計先打了裡見甫一頓出氣,也是讓宮島放心。兩人之間更像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即便真發生了什麼也只是交易一部分而已。可他對自己的觀察力頗爲自信,確信那一刻宮島東珍眼神中確實流露出某種期待。
至於這種期待是真是假,期待內容與她所說是否一致他無從確定,但是心中總是隱約覺得有一絲波動,只不過隨後就被強行壓下。
這個魔女前世把自己當作玩物,這一世更是兩國仇敵不容妥協,寧立言在心裡反覆叮囑着自己:兩邊的交情不管到了何等地步都不過是一場遊戲,決不能認真。再者這個魔女做事不管不顧的風格也讓寧立言頭疼不已,即便沒有國仇家恨,單是這種爲人就註定難以深交。
就以當下爲例,明明是雙方攜手共度難關的嚴肅時刻,她依舊改不了我行我素的作風。不知是爲了自己快活還是想要看寧立言出醜,對他下手暗算。
在金船時寧立言已經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妥,等回到汽車上這種不妥越發嚴重。丹田下似乎有一團火在燃燒,任是怎麼喝水也難以撲滅。前世在軍統學過藥品知識,知道這種反應意味着什麼。宮島給自己提供的荷蘭水裡必然添加了些許助興的玩意,若不是自己堅持要走,只怕註定落入盤絲洞難以脫身。
好在寧立言這一年多在哈里斯手下受訓,接受過對抗這種藥物的練習,不至於把持不住。只不過汽車的速度比平時略快了一些,心中則暗暗盤算着現在都有誰在家。
寧家別墅二樓臥室之中,楊敏正抱着乳名大寶的男孩逗弄。生過一個孩子的楊敏身材並未走樣,只是略見豐腴,比起當初來姿色未減,更添幾分美婦風致。
宮島的煙土行銷外地不能光明正大,必須有個合法的機構爲外殼。楊敏的西藥房就是宮島合作對象。雙方形成合作關係,楊敏幫着宮島夾帶煙土、白粉,宮島則保證楊敏的貨物暢通無阻不管中日都沒人敢檢查。靠着這層關係,楊敏的西藥生意發展很快,華北幾個重要城市都設立了分公司,同時也有大批真正的救命良藥頂着煙土身份混過檢查進入抗日武裝手中。
如今的楊敏已是英租界成名的女商人,每天應酬、工作無數,遠比在寧家做大少奶奶時來得辛苦。可是論起氣色,反倒是比在寧家時更好,臉上的笑容也更多。
由於自己的孩子給了寧立德撫養,又沒有再生,湯巧珍這對龍鳳胎就成了她的心頭肉。每天不管多忙都要抽出時間回來逗弄孩子,兩個孩子也都願意和她親近,甚至超過自己的生母。
望着懷裡的小傢伙楊敏忍不住想起寧立言,臉上笑容更盛。曾幾何時,自己夢裡的生活便是如此,陪伴在立言身邊相夫教子度過一生。雖然過程裡拐了個彎,孩子也不是親生,但是其他夢想都已經實現,自己也就心滿意足。考慮到彼此的歲數,再生幾個孩子也不是難事,有一就有二,以兩人的親近程度相信用不了多久肯定還能懷上老三骨血。上次生產時死裡逃生的經歷還記得清楚,可是爲了愛人,她寧願再冒一次風險。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楊敏聽腳步聲便知道是寧立言,但是他回家素來不會那麼慌亂,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抱着大寶剛一起身,寧立言已經推門而入。目光落在楊敏那半敞的胸前。
楊敏白了他一眼,一邊掩懷一邊問道:“你今個怎麼回這麼早啊?你臉怎麼回事?怎麼那麼紅啊?在外面喝酒了?”
話音未落寧立言已經搶步上前把孩子抱過來,轉身衝出房間站在樓梯口高聲吆喝着:“英子!趕緊上來!”
楊敏莫名其妙地跟着出來,嘴裡喊着:“你幹嘛啊?我剛跟大寶玩一會……”
不知就裡的英子剛上樓,孩子便被塞進懷裡。隨後寧立言轉身把楊敏打橫抱起,快步衝入房間,一腳把房門踢上。楊敏先是莫名其妙,隨後就驚叫起來:“大白天的,你這是幹什麼……老三你給我鬆……”
驚叫聲戛然而止。畢竟不是個姑娘,英子聽聲音就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回想着寧立言方纔的焦急模樣,又盤算下家裡此時原本沒人,若是楊敏沒有提前回來陪孩子……她的臉微微一紅,又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抱着孩子轉身下樓。
“小日本真不是個東西,一個女人居然給男人用這種藥,他們也不知道害臊!”得知原委的楊敏雖然已經癱軟如泥,卻並未責怪寧立言,心裡反倒是頗爲受用。
她雖然沒經歷過卻也聽說過這種藥物的厲害,男人要想忍住是何等艱難。且不說日租界遍地窯娼,英租界有藍扇子,自家樓下就有女僕英子在,寧立言要對她做什麼她也難以反抗。在這種情況下,老三第一個想到的救火女人還是自己,足見彼此情分,其他的小節也就不重要了。
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過繼給了寧立德,固然是早有約定無從反悔,心中那份不捨與痛苦終是難免。即便是大寶和二寶可以略作安慰也不如自己骨肉來得貼心,早就想着再爲老三生一個,是以這種機會自然是多多益善。
只不過一想到女人居然給男人用這種藥楊敏心裡依舊有些難以接受,畢竟她是個出身良好的大家閨秀,對於用這種手段的女人先天充滿鄙視。等聽了寧立言敘述,心中更是有些緊張。
“這日本人爭權奪利跟咱沒嘛關係。裡見甫固然是壞人,宮島東珍也不見得是好東西。他們狗咬狗一嘴毛,誰輸誰贏跟咱都沒關係,你不應該往裡摻和。他們想要日租界的碼頭就給他們吧。自打華北協定簽訂,日本人越來越霸道,這華北早晚變成他們的天下。老爺子家業南遷潘七爺準備南下避禍,提前把土地歸還給原主人,咱也該想想自己的出路。寧家在重慶置辦了不少房產,不愁住的地方。再說咱們自己的存款,也能買房置地過好日子。就算不想去重慶,也犯不上趟日租界這趟混水。姐這兩年雖然沒掙到多少錢,三五萬積蓄總是有的,咱嘛都不幹也能度日。再說咱還有英租界的買賣賺的錢足夠開支,犯不上跑去日租界玩命,咱不跟他們來往了還不行麼?”
“姐的意思我明白,不過很多時候不是我們不爭事情就不來的。日本人這次來者不善,我就算想退也不會那麼容易退下來。姐也讀了很多書,自然知道自古以來兩軍作戰撤退比衝鋒更爲困難。再說咱們這兩年做過什麼心裡有數,現在每年還給關外的抗日武裝送藥送棉衣,這些事若是被日本人查出來一樣是麻煩。他們不是沒查到線索只是沒法深究。我掌握着本地幫會,得不到幫會力量他們根本查不出我的底細,更別說動了我所引發的後果也讓他們難以承擔。若是我現在退下來,日本人反倒是容易對咱們不利。事到如今就只有向前一條路可以走,別的心思不能有,也走不成。”
房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楊敏沒好氣地看過去,果然是喬雪直衝進來。這種事裡發生過不止一次,她似乎是在用這種方法宣佈自己女主人地位,不管是自己還是寧立言又或者楊敏的別墅都隨意出入毫無避諱,甚至偶爾利用地道忽然殺出,鬧個出其不意。只不過她十分聰明,直到該選擇什麼時候進來,不至於自投羅網白白被寧立言吃掉。
楊敏最早遭遇這種突襲時還有些羞怯乃至緊張,如今已經適應,並沒有急着用被單裹住身體,反倒是主動抱緊了寧立言,故作詢問喬雪:“是不是飯好了?我現在懶得動,就在這裡吃吧。喬小姐也留下,我們三個一起。”
以往這句話往往能把喬雪嚇跑可是這回卻失去作用,喬雪搖頭道:“我不是來通知開飯的,有正事。”說話間她也顧不上兩人的模樣,拉了椅子坐到牀邊,對寧立言說道:
“日租界剛送來的消息,袁彰武回來了。大張旗鼓地在日租界擺酒席請客,請的客人都是當初那些沒向我們投誠的徒弟。這幫人這幾年混得都很慘,有上頓沒下頓,還有的已經快淪落成乞丐。現在袁彰武振臂一呼,這幫人自然都回到他手下,當初那些投過來的現在怎麼想,也是難說的很。”
“袁彰武?”楊敏聽到這個名字皺起了眉頭。她並不怕這個無賴,作爲楊以勤的女兒,她天生就對本地混混有一種優越感,沒把這幫人放在眼裡。只不過聽到這個名字她就忍不住想起當初寧立言被人暗殺中彈一事,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她還是認定幕後主使就是袁彰武。
暗算自己愛人的兇手再次出現,一向端莊穩重的楊敏頓時泛起怒火:“我記得日租界巡捕裡也有老三的徒弟,跟他們說一聲,把人弄出租界送給西北軍。以老三如今和西北軍的交情,一句話便能把他定成死刑!”
寧立言坐起身,面上帶着微笑:“袁彰武敢公開出現,就是斷定日租界沒人敢動他。看來從韓大姐那得到的消息無誤,袁彰武在大連已經和土肥原勾結,成了日本特務機關成員。如今身上有打着特高課鋼印的證件,巡捕不敢抓他。他請人吃飯是假,向我示威是真。土肥原在北平設立情報機關,袁彰武便是他所豢養的猛犬。他把狗撒出來,便是準備着咬人。”
“不光有猛犬還有獵鷹,別忘了還有甘粕正彥這個殺人魔王。”喬雪不像寧立言這麼從容,神色很是嚴肅。
“單純一個甘粕正彥或是袁彰武都不難對付,他們一個是外來人不知本地深淺,一個乃是無賴上不了檯面。可是這兩人聯手事情就不一樣了。日租界的碼頭是我們一枚重要籌碼,如果這枚籌碼丟了,和日本人談判就少了本錢。袁彰武這次公開露面,就是奔着咱們的碼頭而來。”
楊敏雖然已經生過一個孩子,也終究不像寧立言和喬雪這麼大膽。見兩人可以這樣交談,就紅着臉起來穿衣服。邊穿邊思忖:“日本人若是想搶碼頭,最好的辦法是打個冷不防。現在讓袁三公開露面,更像是給老三施壓,如果他不低頭,對方纔會採取下一步行動。現在最危險的,反倒是劉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