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一臉茫然。
柳無病不管其他方面如何,至少在不坑朋友方面倒是言行如一。行刺之後沒和寧立言聯繫。
雖然寧立言可以通過自己的關係搞清楚案情細節,可是爲了避免惹人懷疑,他也不能這麼做。加上案發到現在也沒多少時間,因此對於這次刺殺的具體情況他所知也不多,更不知道這裡怎麼會冒出一個抗日分子。
看他的神情內藤也是一愣:“這事你不知道?”
“我就知道王竹森讓人一梭子突突了,這裡怎麼還跑出抗日分子了?”
內藤的目光落向宮島,沉默片刻忽然嘆了口氣:“我或許真的老了,不但看不明白這個時代,就連身邊人都看不懂。你們兩個都是我看好的人精,本該是算計完全有恃無恐纔敢去見茂川,怎麼居然一起犯糊塗?真的想要做同命鴛鴦?”
宮島嫣然一笑:“老前輩您說的都是什麼啊?發了一通感慨,卻沒說一句正經話,把我們都弄迷糊了。您倒是說說,這王竹森的司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藍衣社行事向來趕盡殺絕,對他們來說沒有“無辜”這個概念,更不會保護民衆安全。柳無病作爲藍衣社精銳刺客也不例外,他行事心狠手辣不留活口。刺殺王竹森時順手也結果了王竹森的司機。
本來不管是法租界巡捕還是日本人都不會去關心一個司機的死活,只把屍體草草收斂沒人過問,可是就在昨天深夜,司機的屍體在斂房神秘失蹤。
平日裡斂房的人收錢處理一些屍體,讓案子變成無頭案,或是讓兇犯可以減輕罪責都是常事。可這案子關係重大,巡捕房不敢像平時那樣敷衍。屍體丟失不久就被發現,連夜展開調查,只是查了沒多久又草草了事。
日本特務在本地經營多年,情報網絡發達,法租界的調查過程沒能逃脫他們的耳目。盜竊屍體的是斂房看護,目的既是讓這名司機入土爲安,更是爲了避免屍體接受法醫檢驗。
這名看守和司機都是本地習武之人,兩人彼此認識,並且同屬於一個名爲“精忠會”的民間武術團體。這個團體成立於在九一八事變之後,成員都是本地的武人,結社的目的就是爲了驅逐日本人。
他們以岳飛爲偶像,在身上刺“精忠報國”紋身,以此作爲鞭策自己前進的動力也是辨別身份的標識。
這個團體純屬民間自發形成,既沒有政府做靠山,也沒有出色的領導,縱然成員都有一身高強武藝終究敵不過槍炮。加上沒有出色的謀主出謀劃策,也沒有個明確的綱領,自然做不成事業。
幾次草率行動非但沒能傷到日本人筋骨反倒是自己損兵折將,且暴露在日本特務的視線之內。用以辨識的紋身,就成了特務甄別這個組織成員的利器。乃至一段時間內有人專門尋找有這種紋身的武人施加暗殺,令精忠會元氣大傷,成員所剩無幾,倖存者謹小慎微不敢輕易活動,已經有很長時間沒鬧出過像樣動靜。
王竹森喜好武藝,司機兼保鏢自然也是武林中人。因爲師門的關係,這名司機加入了精忠會,但是並沒參與過什麼活動。王竹森對他有恩,日常的薪酬又足夠豐厚,司機對王竹森也忠心耿耿。王竹森落水當漢奸之後,他依舊爲王竹森服務,並沒出賣過主家。平時安分守己,除了工作並沒有什麼社交活動,自然沒人懷疑,就連日本特務也沒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這次司機被殺,精忠會成員擔心其身上刺青暴露身份被巡捕順藤摸瓜找到其他人下落,就想着把人偷出來埋了了事,沒想到反倒是惹來麻煩。
本來想要借這個機會鬧騰一番的日本特務搞清事情來龍去脈之後,如同兜頭捱了一記悶棍。冀東銀行未來顧問身邊居然藏着個抗日分子,而且這個人並沒被自己掌握,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就連發難鬧事的心思都淡了。
雖然精忠會在本地若干抗日團體裡只能算是邊邊角角,上不了大臺面。可是隨着時局變化,這些抗日團體隨時存在合併可能。這幫人的個人素質出色,欠缺的只是英明領導。一旦他們被紅帽子爭取過去,作用就會瞬間放大十倍百倍,日本人並不敢小看他們。
如果不是這次司機被殺,以王竹森對他的信任,將來不知道要造成怎樣惡果。
再說這麼個危險人物就在眼皮子下面沒能發現,事情鬧大就會成爲本地情報機構難以洗刷的污點。
眼下日本情報體系內部山頭林立,華北情況也頗爲複雜。土肥原坐鎮北平,自然想把天津納入自己管轄之內。可是茂川好不容易整合了公館當上一方諸侯,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把權力交出。華北派遣軍也不希望特高課的勢力在本地過分壯大,免得自己被關東軍大本營拿捏太過。
這些勢力在入侵中國方面立場接近,可是在權力分配方面又充滿矛盾,互相鬥法掣肘。本地情報機構出現這麼大的紕漏很容易被土肥原拿來做文章,比起維護本地情報機構的面子以及獨立性,王竹森的死就變得不那麼重要。
再說既然被殺的人裡包括抗日分子,這起謀殺到底是抗日行爲還是另有原因更有待考察。如果查來查去發現整個事件和抗日沒關係,只是單純的仇殺甚至牽扯到南京政府和紅帽子的糾葛,日本情報機關的臉面就更保不住。因此茂川秀和決定不趟這個渾水,多田駿也給憲兵隊那邊打了招呼,希望他們別多管閒事。
這些機構退出,警察署孤掌難鳴就算想查也查不出什麼端倪。茂川秀和對於宮島的態度和氣既是爲了平息事端,也是把自己摘出來。免得將來宮島和警察署因此發生衝突,把茂川公館牽連其中。
內藤又說道:“被殺的人既然有抗日分子,王竹森的身份也很可疑。他到底對自己的司機瞭解多少,對於帝國又是怎樣的態度,誰敢打保票?所以現在官方途徑一致認爲他的死對於冀東來說未必是壞事,這件事很快就會不了了之。我原本認爲這是你的計劃,沒想到居然是歪打正着。”
“這麼說老爺子現在一定失望。”
“恰恰相反。這個圈子裡想要成功,運氣和能力缺一不可。我活了這些年,出色的才俊不知見了多少,但是好運氣的人卻所見不多。我喜歡和好運氣的人合作,這樣往往能夠保證成功。”
宮島說道:“這麼說來老爺子會支持立言了?您是領事的經濟顧問,正金銀行頭取也是您的弟子,您只要肯開口,銀行那邊就沒人敢拒絕。”
“你不必拿話擠兌我,我和立言相識還在你之前,這是我看好的人,自然會幫襯。我會盡我所能爲他遊說,你們來看我這個老頭子,不就是爲了這個?我不能讓年輕人失望,否則以後沒人上門,我豈不是要活活悶死?”
宮島笑道:“前輩是聰明人,應該知道立言在這個位置上對於我們所有人的好處,大家利益均沾,誰都不會吃虧。其實我跟茂川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他應該聽得懂。冀東銀行的意義無非是爲帝國提供經濟支持,正金和滿州銀行和它合作,自然是爲了用錢方便。這些人打得如意算盤,可是銀行開在天津,錢不能都便宜他們。立言是公館的人,他在冀東擔任顧問,茂川公館用錢就方便。這是老爺子爲公館立的大功,您自己也有好處。”
“我這把年紀還有幾天好活?膝下又無子孫,要那麼多錢帶到棺材裡有什麼意義?我不但不會要錢,還會出一筆錢。這個顧問乃是肥缺,不知道多少眼睛看着,再說冀東的本錢有限,就需要吸納資金增強實力,茂川向你們要錢雖然有些不懂好歹,但也有情可原。這幫軍校畢業的情報官都是一個德行,不懂人情世故。既然他開了口,總要給他個面子,這筆錢就由老夫來出。”
寧立言連忙搖頭:“這事怎麼好要您的錢?”
“別來這套。你小子惦記的可不是老夫這點錢,而是想着連鍋端!我實話告訴你,死了這條心,你不肯繼承我的家名,就別想要我的產業。我寧可把積蓄存到冀東這個無底洞也不會便宜你。”
三人說笑幾句,內藤又問道:“當總顧問不是光有錢就行的,總要有些手段,否則何以服衆?你的本事我心裡有數,給我拿出真東西來,要是隨便東拉西扯跟我這糊弄可是過不了關。”
“在您老面前我也沒那麼大膽子敷衍。冀東現在最缺的是本金,總顧問肯出錢當然最好不過,可是單純出自己的錢沒有意義,冀東需要的是能幫他們騙錢的主意外加人才。從大日本帝國這邊,則是需要一個能爲自己服務的銀行,所謂主意不外乎就是從這兩方面想。眼下銀行還沒正式成立,太長遠的東西考慮不到也沒必要,最基本的一條就是怎麼讓冀東準備券順利發行推廣,不管殷汝耕還是日本政府,這都是頭等大事。”
“這些道理誰都懂,我要聽辦法。”
“辦法也容易。老百姓不懂那麼多道理,就認便宜,只要能讓他們得好處,這事就能辦。冀東準備券要想順利發行,就得讓人有利可圖,所以它必須得和法幣掛鉤,第二和日元掛鉤,讓本地人能通過倒騰錢發財,這個票子就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