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得到消息是在下午的時候,人還在圖書館裡,就有電話打過來。電話另一端的羅伊語氣嚴肅生硬,一聽就知道是在辦公室。
“你的部下惹麻煩了。放着好日子不過,去給我得罪日本人,他吃飽了撐的?要是按我的意思,就把你和你手下那個倒黴蛋一起掃地出門!可是上級非要給你個機會,讓你自己解決這件事。日本人現在通過私下途徑提出了抗議,趁着沒有上升到外交層面,趕緊想辦法把事情給平了!要是鬧大了沒你的好果子吃!”
電話另一端的羅伊正言厲色似乎在發脾氣,只有寧立言可以聽出他話裡拼命隱藏的笑意。
在公開場合兩人依舊保持着敵對,英國當局對此視而不見骨子裡樂見其成。羅伊這樣說表面看去是罵人,實際是暗中給寧立言撐腰,告訴他這次差事幹的漂亮小日本吃了啞巴虧還不敢鬧,你就把人押着先別急着放。
回到座位上把消息告訴喬雪,後者一笑:“我就說過,如果你上了戰場一定是個優秀的指揮官,能讓那些懶得不像話的華捕勤快起來,甚至抓了日本人的耳目,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咱們什麼時候去看看戰利品?”
寧立言掃了一眼在遠處看書的趙歆:“不急,咱先把這事弄利索再說,我感覺咱們差不多已經找到幾塊重要的碎片,距離完成拼圖不遠了。”
喬雪點頭道:“根據案卷顯示,哈登知道自己不佔理,在打官司的時候就胡亂攀咬聲稱韓啓泰的佔地與設計圖紙不符,而且並未使用其指定的施工人員而是從華界僱傭水平低劣毫無文化及美學素養的工人完成,必然違背哈登的設計意圖。這些工人進駐後違背承諾,於夜間偷偷施工,並且改編他的建築意圖,導致建成後的別墅不倫不類,有損哈登大設計師聲譽,對於其未來的工作造成影響。韓啓泰這邊找的律師是個中國人,但也是在英租界持有牌照的。這位大律師倒是不簡單,能讓英國人不敢過分偏袒,最後依法判決了哈登敗訴。如果我們相信哈登的說法,就能明確韓啓泰蓋房的時候找了些不知來歷的公人又私改了設計,特意選在夜間開工,鬼鬼祟祟的一定有文章。”
寧立言也支持喬雪觀點:“這個大律師收費可不便宜,韓家的家當怕是有一半以上都花在了他身上。韓啓泰寧可花這麼一筆大錢僱傭律師打官司,也不肯用哈登的施工隊,這裡面的原因不難猜測。哈登的人他掌握不住,想要多點私密事,怕這些人走漏了風聲。”
喬雪又從檔案袋中拿出一張紙:“這是半年後哈登第二次起訴韓啓泰的起訴狀,在訴狀中稱自己有確鑿證據證明韓啓泰違背圖紙施工,別墅中牆壁擅自增厚破壞了房屋整體的美感……這個哈登簡直是個外國無賴,打官司就是爲了訛詐錢財,丟光了設計師的臉。”
寧立言笑道:“我們倒是要感謝哈登了。他這句話爲我們指點了方向,如果他指控是真的,所謂的擅自增厚牆壁,實際就是在書房裝了個密室。我們現在回去直接把牆砸了。我就不信了,真有什麼自毀機關能破壞了裡面的東西。”
喬雪想了想:“還是先去看看張衝的成果再說。本小姐如果用到砸牆這種笨辦法破解機關,將來還有什麼臉見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這麼辦。”
趙歆從頭到尾都在低頭看書,似乎沒看到兩人離開,寧立言也沒和他打招呼。等到寧立言走後,他忽然起身也走向管理員,開口索要寧立言方纔看過的檔案。
重見到張衝時,寧立言發現他心情激動的樣子竟然有些像華子傑。一見到寧立言他說話的聲音裡都帶着幾分興奮:“我們的方向是對的,這座別墅裡肯定有問題!否則的話日租界不會來人,小日本就是一羣夜貓子,他們來肯定沒好事。敢來咱嘴邊搶食,就別怪我辦他!”
張衝這種老油條只要鐵了心抓人,就不會找不到理由。兩個來這裡窺探的耳目一張嘴就是一股子大蒜味加上半生不熟的漢語,不問可知必然是高麗人。這種人在日租界都屬於二等公民,在英租界就更沒什麼地位,張衝隨便找了個藉口便把兩人抓起來。
抓人的時候就在街上,不遠處的日本巡捕看個滿眼並沒有行動,但是很快就有華捕過來說項想讓張衝放人。來說情的幾個華人警官職位都在張衝之上,在警務處也是實權人物。按着張衝舊日的爲人,肯定是放人自保。可是這回他改了脾氣,死咬着不肯放人,把幾個人的面子全都擋了回去。
他這樣做實際是拿自己的前程在賭,如果寧立言這邊有所動搖或是不保他,張衝的結果怕是不樂觀。但是他並未擔心這些,反倒是一笑:
“我相信寧長官是個爺們,幹不出這樣的事來。再說了就算不爲長官爲我自己,我也不想認慫。日本人的狗腿子跑到咱英租界來打探消息,他們也配!我就拘了他,看看能把我怎麼着!”
寧立言一笑:“這話我愛聽!咱們警務處不是外交部,想在這站住腳,就得有這麼點混橫的勁頭。誰再來說情讓他找我,就算是英國人也別在乎。我現在正式懷疑那兩個高麗人有間諜嫌疑,要對他們進行徹底審訊,誰敢保人讓他給我出手續!”
在英租界對外的說明中,情報機構是掛靠在英租界警務處之內,也接受督察處管理。其主要作用是嚴查各種情報組織,避免破壞英租界的中立地位。寧立言打出查間諜的旗號,在公開場合足以自圓其說。即便是工部局董事也不會明着承擔這個責任。
兩個人就關在那棟洋樓的儲藏室,由四個華捕看着。等寧立言走進去就發現張衝確實細心,不但把兩人捆個結實,嘴裡還用布堵了不讓他們說話。顯然是擔心自己的手下沒有自己的膽量,被高麗人說服或是收買偷偷放人。
寧立言一來,負責看管的警察就退出去。喬雪圍着兩人轉了幾圈,見兩人神色慌張,嘴裡嗚嗚有聲,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你們叫喚也沒用。你們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想聽,也休想讓我給你們鬆綁。大家把話說明白,我知道你們的來歷,也沒想過從你們嘴裡要出實話來。老實待着吧,看你們的上司會不會動用外交關係來保你們,再看看你們能找出誰來幫忙?”
這兩人都是藤田公館的外圍成員上不了檯面。藤田正信以熱河駐屯軍的煙土收入爲經費建立藤田公館,在資金方面算是充裕,但是人力卻嚴重不足。藤田之前是青木機關下屬工作人員,現在自立門戶形同背叛,日本情報機構不是幫會不至於因此執行家法,可隸屬於青木機關的舊有下屬也不再服從其調遣。
袁彰武被寧立言驅逐,藤田在幫會裡的棋子基本都被拔除對於本地幫會失去控制。陸軍的情報員又被青木機關控制大半,藤田除了爭奪一部分浪人外,就是從其他地方想辦法。
比如聯合池上發一成立普安協會,但是小日向同樣是個腦後反骨之人,普安協會現在已經自成體系不服從藤田管束。藤田手上能用的人手只有熱河駐軍派給他的士兵以及一部分浪人,再有就是這些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高麗人。
自從朝鮮亡國後,高麗人就成了二等公民。固然有金九的反日遊擊武裝,但也有大批高麗人淪爲鬣狗一般的角色任日本人驅使。這幫認賊作父的高麗人能力普遍不高,和本地的社會團體缺乏交集進入不了上流社會,只能從事跑腿之類的工作。
在日本人眼裡,他們都是炮灰消耗品,被捕或是被殺就怪自己倒黴,不會出力營救。私下裡提提抗議是可以的,不可能通過外交領域要人,也因爲這一點,從他們嘴裡瞭解有用情報也不容易。
他們的出現只能說明一件事:日本人入局了。
“藤田前腳和劉黑七接上頭,後腳就有他的人進英租界,這兩者之間必然存在聯繫。我之前的推測基本正確,這起案件的兇手就是劉黑七或者他的黨羽。”
書房內,寧立言一邊端詳着博古架試圖從裡面找到線索一邊說道:“這棟房子裡的財寶引起了劉黑七的注意,所以主人一家遭遇不測。只不過因爲某種原因,他沒能搞清楚藏寶所在,加上這裡是英租界他行動不便,所以才拖延到現在。劉黑七愛財如命,卻肯把這地方告訴日本人……多半是抵押貸款。”
喬雪贊同寧立言的看法:“日本人的小氣天下聞名,現在華北又有幾萬土匪武裝,劉黑七對日本人來說並非不可或缺,他如果想要從日本人手中弄一大筆錢是很困難的事。走投無路之下劉黑七就想到用這棟房子的寶貝做抵押……那兩個高麗人其實是來探路的。”
“高麗人的被捕就是試探的一部分!”寧立言也在同時想到這一點:“如果我們已經找到藏在這裡的財寶,這裡的戒備便會放鬆。現在人被抓了,藤田就能確定財寶還在房子裡我們也一無所獲,劉黑七的許諾還有價值……沒想到張衝好不容易勤快一次,還幫了倒忙。早知道我就該擺個空城計,現在倒是成全了日本人和劉黑七的合作。”
喬雪安慰道:“我們不是神仙,誰又能想到這些變化。即便日本人確定財寶在這也沒用,英國人固然想要息事寧人,但也不是全無底線。若是由着日本人在英租界挖掘寶藏,他們的顏面何存?英國人認可把財寶送給日本人,也不會允許對方大張旗鼓把東西拿走。日本人又是出名的不見兔子不撒鷹,他們拿不到財寶劉黑七就得不到他想要的錢也就不會離開天津,我們還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