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病和其他復興社成員不一樣,他知道我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該表達什麼態度。其實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潘七爺就是他們最好的消息來源,略微用點心去打聽,就不難知道答案。可是大多數復興社成員就是連這麼點小事都不肯做,這和能力無關,純粹就是個態度問題。他們從骨子裡就不願意瞭解別人的想法,不願意去順從別人,只想強迫別人按着自己的意願行事。事後丟給你一些錢,就認爲是莫大的賞賜,不給你錢也認爲是理所當然。他們不是不懂該怎麼做事,而是享受這種主宰他人命運的感覺。如果刨除國籍立場,這幫人和東洋鬼子沒什麼區別。如果你拒絕他們的命令,這幫人就會擡出某個大義名分再給你扣上一堆罪名喊打喊殺,說到底就是缺乏愛心沒有良知。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由他們組成的團體註定幹不成正事,只有在整人的時侯才能發揮點作用。與他們相比,柳無病算得上人才,他這兩根筷子的作用比五千大洋大多了。”
雖然接觸時間不長,寧立言已經發現王襄子是個標準的書生,爲人直爽忠厚心性平和乃至還有些靦腆,與陳夢寒說話時還會臉紅。但是這個人沒什麼主見,事事仰仗柳無病。在敵強我弱背景之下做特工,王子襄這樣的好人性情就難免要吃大虧,在天津站當負責人統率一方,就更可能害人害己。
不過戴雨農終歸不是無能之輩,在人事安排上也用了心思,給王襄子搭配了柳無病這個副手,算是相得益彰。
柳無病有豪俠作風,而且是在場面上打滾的角色眉眼通挑,給王襄子打下手算是互相補足。王襄子不戀權,柳無病不爭權,這種組合堪稱完美。雙方說過正事兩人便告辭離開,沒有過多佔用寧立言的時間。分手的時候柳無病又向陳夢寒要了個簽名,表示對她的崇拜,又拿她和寧立言的關係開了幾句玩笑。
陳夢寒也不糊塗,知道柳無病表面上是在恭維自己,實際還是討好寧立言。包括那句爲自己殺人實際也是指代寧立言身邊的紅顏知己。顯然柳無病是惟一作過功課的,知道寧立言最在意的不是錢財更不是名望,而是身邊這些女人的安危,是以投其所好,以此來攀交情。
聽到寧立言對柳無病的誇獎陳夢寒微微一笑:“立言似乎對這位柳先生看法格外好,你們之前認識?”
“沒見過。怎麼,夢寒發現他哪裡有問題?”
“那倒是沒有。立言看好的人,我又怎麼可能發現有問題?就是覺得有些怪,你一向看不起復興社的人,爲何對柳先生如此不同,還以爲你們是老朋友呢。”
“我對事不對人,他們這次事情做得漂亮,我當然要誇幾句。”
“他們這次的態度確實不錯,不像陳恭濤那樣目中無人,可是他們要在天津鬧事,這也讓人心裡不安穩。萬一最後牽連到立言,也是個麻煩。”
陳夢寒憂心忡忡,很爲自己的心上人擔憂。她不管復興社還是其他什麼組織,也不管他們行動的目的和最終的結果,只求愛人太平無事自己就心安。
在酒席的最後階段,柳無病向寧立言做出表態,復興社這次迴歸天津不能不聲不響,自己要在天津鬧點動靜出來,希望寧立言能夠諒解。這算是事先打個招呼,也是江湖上的一種禮數。
畢竟寧立言如今是天津地下龍頭,有人要在天津搞大動作如果不知會一聲就是沒把他看在眼裡,於面子上有些下不來。再者雖然寧立言只是英租界的警務處長,可是其他租界以及華界發生大事,也少不了找幫會詢問消息,最終責任還是會落到寧立言頭上。陳夢寒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
在她看來做情報工作應該像寧立言或是他提到的那個白鯨一樣,以一種更爲穩健也更爲平和的方式進行,打聽消息傳遞情報,而不是殺人放火製造混亂。復興社眼下即便迴歸天津也是人馬不齊,這時候鬧事很有些不明智。
這其實不能怪柳無病,而是復興社先天的問題。這個組織從建立之初就不是一個正規諜報機構,而是類似於民間傳說裡“血滴子”一流的角色。相比刺探情報隱匿蹤跡,他們更擅長於製造恐怖,以血腥殺戮來製造存在感。
如果再向上追溯,就是K記成立之初就把左輪加炸彈當作法寶,視行刺爲起義最有效手段。源頭如此下面的情形不問可知,把寶貴的情報員當作消耗品,把情報戰打成城市游擊戰,乃至爲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而故意實施的暴力行爲也就不難理解。
之前天津中日兩國情報機構衝突,固然日方損失慘重可是復興社天津站被連根拔起。大多數人不知內情只看到了這個結果,嘴上不說私下裡也在議論,認爲復興社和國軍一樣無能,在自己的國土上作戰居然被東洋人打跑。正面戰場打不過,這種小規模戰鬥一樣不是日本人對手,言下多有些不滿。
這樣的話顯然刺激了戴雨農的神經,是以這次復興社天津站重建,第一項任務就是在一個月內必須做出成績,向整個天津的軍民宣佈:復興社又回來了!
陳夢寒皺着眉頭:“那個柳無病雖然說話很和氣行事也很四海,可是我看到她總覺得有點害怕,說不上他身上有哪裡讓人覺得不舒服。立言看他順眼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但你一定要長個心眼,跟他打交道務必要小心謹慎。”
這種感覺不奇怪,柳無病本就是復興社裡出名的寶刀。利刃必傷人,老百姓看到寶刀名劍又怎麼可能不怕?陳夢寒眼光不錯,柳無病的殺性不在復興社四大金剛之下,和他打交道肯定得多加提放。
寧立言也提醒着自己,如今的柳無病不再是前世的柳老大,兩人之間並無交情可言,他也不再是兄弟。這種感覺在心理上不是那麼容易扭過來,只能一點點潛移默化。
他拍拍陳夢寒的脊背:“我有分寸的。復興社要搞大動作是必然的事,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天津不是淪陷區,這裡現在還是南京政府的地方,他們的行事也不敢太過分。如果是以平民或是英、法等國租界爲目標,在天津就沒法立足,復興社的行動終歸是要給自己臉上貼金不是抹糞。所以他們動手的目標無非是紅帽子或是日本人。我現在就快當處長了,會讓他們動英租界的紅帽子麼?”
“日本人?那也不好辦,東洋人又不是個肯吃虧的,就算是打了他們的悶棍,這些人也要報復回來,到時候立言還是要爲難。”
“所以得我引導着他們做,不能讓他們任性胡來。否則這幫人天知道會幹出什麼混賬事。”
對於復興社這幫舊日袍澤寧立言實在是沒法放心,即便是柳無病這個好友,也是和自己的交情足夠但行事上一樣冒險衝動罔顧人命。
在自己前世軍統爲了證明自己的存在以及“警醒淪陷區百姓勿忘亡國之恥”的目的,兩次爆破了有日資控股的天津中原公司。當時中原公司既是百貨商場也是著名的娛樂場所,“七重天”包括戲院、劇場、電影院以及遊樂場在內,每天都吸引了大批百姓駐足。結果兩次爆破沒炸死一個日本人,反倒因爲火災、踩踏導致數百名中國老百姓死傷。
如果把目光放到全國範圍,這種以本國無辜百姓爲目標的襲擊行動更是數不勝數,在這幫人眼裡根本沒有人命、同胞的概念,也分不清淪陷區百姓和附逆漢奸的區別。
因此對於柳無病的製造事端要求固然無法拒絕,也不能由着他們的性子隨便折騰。再者寧立言也有自己的打算,本來是準備親自動手再設法善後,如今有了這把刀倒是省了不少力氣。
看他起牀下地陳夢寒頗有些納悶:“都這麼晚了,你要幹什麼?”
“你先睡吧,我寫點東西算是給他們的回禮。這東西我其實早就想寫了,不過一直沒騰出手腳,現在正好完成它。寧家產業準備南遷,總要有個覲見之禮,寧立功既然在財政部工作,這東西對他也算是有點用。大人物肯定已經想出來辦法,但是寧立功能提出這麼個方案,肯定能被賞識。到時候他就真的立功了。有他那個有本事的未婚妻加上這個,前程不會差。他的地位上去,對寧家也有個蔭庇,這也算是我對寧家人的報答吧。”
寧立言說話間已經擰亮檯燈奮筆疾書,一陣香水氣味襲來玉人已經靠在身邊,古人所謂紅袖添香也不過如此。寧立言一笑:“我怕是要寫一個晚上,你又何必呢?再說明天還要拍戲,到時候沒精神也不像樣子。”
“你不睡我也不睡,拍戲的事隨他去,反正是別人捱罵不關我事。”陳夢寒俏皮地一笑,歪頭看着愛人所寫的東西,過了一陣她驚訝地說道:
“你這是一份貨幣發行計劃書?建議政府發行新的權威貨幣代替市面上的金銀以及中交票?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怎麼,夢寒看得懂?”
“看你說的,我雖然不如喬小姐聰明,可也不笨,這種東西有什麼看不懂的?”
寧立言看了陳夢寒一眼,能不能看懂這個可不是個聰明與否的問題。以聰明才智論蝴蝶未必輸給同爲影后的徐來,可是要看這份東西蝴蝶多半雲裡霧裡徐來大概能說出一點門道。原因不在於才智而在於徐來後來的丈夫乃是半個官場中人,與銀行家、財政官員有往來,對貨幣這方面略有所知,蝴蝶則完全不明白。
自己寫了個開頭陳夢寒就能看出裡面的意思,足以證明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其家庭背景說不定還在喬雪、湯巧珍之上,只不過她不願提自己也不想揭人傷疤。將佳人攬入懷內,寧立言微笑道:“你說說看,這份計劃書能值多少錢?”
“立言寫的當然是無價之寶,你不必逗我我知道輕重,這話我不會說出去的。再說說出去也沒用,即便是寧立功也只是財政部的一個小官員,交上去能不能通過,上面會不會注意誰又說得準?左右不過是一個條陳,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可惜政府對於好的建議向來很少聽從,能夠通過的建議又大多和老百姓作對,你這個也未必有好結果。”
寧立言自信地一笑:“我這條陳結果未知,但是我敢保證,這件事政府肯定會做。你手裡的中交票抓緊兌出去,留在手裡早晚會貶值。”
陳夢寒笑道:“我早就換成大條子了,有你這個靠山在,哪個銀行敢不給我換呢?我現在就是想,這件事不但能讓寧家得功勞,咱們還能得好處,你怎麼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