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在馬大夫診所本來住得很安逸。診所裡本就有精通護理的護士,還有武雲珠以及楊敏兩人輪流照應。警察局那邊有楊以勤的面子,挨黑槍的事又不是秘密,休息多久都沒關係。
劉光海安排了弟子在外面做保鏢,吃喝使用所有需求,只需要說一聲,立刻就有人負責跑腿。每天三頓不重樣,十幾個飯館輪流送菜,偶爾還有起士林的俄、法大菜送過來。
在劉光海的徒弟看來,這種養尊處優的日子若是落在自己身上,怎麼也得住上幾個月再說。哪知道這纔剛這麼幾天時間,寧立言就準備出院。
劉光海、蘇蘭芳都過來勸說,讓寧立言放心住着,袁彰武那邊的事情,自己都可以料理,不用三叔費心。可是寧立言的意志很堅決,誰也阻攔不住。
由於行刺他的主使眼下還沒找到,楊以勤並不支持寧立言回之前那個住處。寧家在天津房產不少,楊敏想要調撥一處供寧立言居住也不難。可是並不想佔寧家便宜,最後只能暫時住到潘七爺的國民飯店裡。
那是天津頂級的飯店,開銷極大,住一天便是數十大洋。好在有楊敏給的幾千大洋在手,寧立言眼不用爲開銷發愁。以他不到三個月時間花光八萬大洋的“輝煌往事”來看,住在這種地方倒是也符合身份,劉光海等人也認定是寧三少故態復萌,便也不再阻攔。
事先打了電話,車一到門口,便有門童上來迎接,隨後兩個侍者攙扶着寧立言直奔電梯。寧立言的腿傷尚未痊癒,眼下雖然能走路,但是速度不快,腿有些跛,沒人扶着不大好看。寧立言到國民飯店時天色已是傍晚,武雲珠是個女子,不好在這個時候隨同寧立言到飯店來,攙扶的事就只能由兩名侍者代勞。
這架電梯是專用的,除了寧立言和兩個侍者,就沒安排其他人。等上了電梯,寧立言看看侍者笑道:“這是七爺的意思吧?太客氣了。來國民飯店的非富即貴,我不過是個五等警官,哪敢用人伺候?一個天津聞名的敗家子,七爺如此安排,其他客人會不會不高興?”
侍者連忙道:“我們都是聽命行事,七爺怎麼吩咐,小的們就怎麼做。七爺既然這樣安排,自然有他老人家的用意,三爺不要想太多了。您慢着點,咱到地方了。”
一行人面前的是位於國民飯店頂層的總統套房。這個概念是潘子鑫從國外引進來的,自從北洋之後,國內總統二字流行,明知道那是個火坑,還爭先恐後向裡跳。無數豪傑身敗名裂,或是兵敗將亡,都是爲了過一把總統癮。
北伐之後,這些綠林好漢強盜督軍做不成總統,卻可以在這小小套房裡過一把癮頭。因此雖然總統套房收費高昂,可是向來人滿爲患,排程一口氣能排到幾個月。真不知道潘子鑫用了什麼手段,居然生生空出一間總統套房給寧立言。
等來到房間裡,只見潘子鑫已經坐在客廳等,看見寧立言進來,立刻起身笑道:“立言看看這房間可還滿意?我把你從醫院請到這裡,要是招待的不周,楊廳長第一個就不能饒我。有什麼不滿意的只管吩咐,咱們立刻就辦。”
寧立言朝潘子鑫行個禮,彼此落座之後,寧立言道:“七爺客氣了。我單身一人用不着如此氣派。”
“三少是何等人物,到哪都得要個面子,要是住的寒酸了就讓人笑話。再說眼下三少是一人,過幾天可就未必了。”潘子鑫呵呵一笑,兩名侍應知趣的離開,潘子鑫才道:
“國民飯店裡很住着幾位佳麗名媛,專門喜歡與寧三少這樣的少年俊傑交朋友。若是讓她們看到三少住標間,那還了得?外人一提起國民飯店,都知道這裡有一百六十間客房,實際這裡的客房數是一百六十一間。多出來的一間,就是這個總統套。這是我專門款待貴賓用的,一切服務比其他總統套房只高不低,使費都記在我的賬上,三少想住多久都可以。”
“七爺太客氣了,這萬萬使不得,該付的費用還是要付的。”
“三少這麼說就是看不起我了。在天津衛這片地方,潘某不算有錢人,可是招待朋友住自己的飯店,總是招待得起。三少,請看看這個。”
他說話間從身邊拿起一根“斯登克”手杖遞給寧立言,“三少的腿傷未愈,行走不便,先且用它代步,不知合用不合用。”
寧立言拿着斯登克試着走了幾步,確實比用傷腿吃力來得方便。而且這東西算是西洋紳士的玩物,天津這地方復古與崇洋並行,不少人處處模仿洋人,對這手杖也極追捧,所以自己拿着這東西出門也不會惹眼。他微笑道:“感謝七爺厚賜,有這個東西,我走路方便多了。”
“三少你把柺杖擰開看看,就知道這東西的用處不只是代步,還能防身。”
寧立言從拿起手杖時,就已經感覺到這裡面有玄機。前世在軍統見過類似的裝備,對此並不陌生。但是在潘子鑫面前還是得裝出新手樣子,免得驚到他。裝作不知就裡地轉動手杖,果然這手杖實際是一把“二人奪”,裡面藏得不是這種武器習慣配備的龍泉寶劍,而是一截槍管。
潘子鑫介紹道:“柺杖把手的地方就是扳機,裡面可以裝一發子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眼下時局動盪人心不古,我這國民飯店也不是世外桃源,多做些準備總是無錯。三少的房間裡有電話,有什麼風吹草動可以直接打給前臺,只要你人在飯店裡,潘某就一定要保證你的安全。”
“七爺厚愛,寧某實不敢當。”
寧立言朝潘子鑫拱手道謝,兩人又寒暄幾句,潘子鑫纔看似無意地問起袁彰武的事,寧立言也知道,戲肉來了。
潘子鑫爲人四海好結交朋友,雖然自己不在幫,與清幫的關係卻很密切。基於幫中義氣或是結交朋友的需求招待自己,都不奇怪。但是這次他主動打電話給馬大夫診所,邀請自己到國民飯店來住,說是保障安全。等到了地方,又給予這種明顯超出正常規格得款待,就有些不同尋常。
這間總統套房即便不用來對外出租,款待的也應該是下野正要,或是財閥大亨。就算楊以勤自己過來,潘子鑫都未必捨得用這間房間招待,至於自己就更不夠資格。擺開這麼大的場面,自然是另有所求。
見潘子鑫問起袁彰武,寧立言也就知無不言,介紹着當下兩下的局勢。潘子鑫點頭道:“袁彰武這個人,確實不地道。我幫他平息事端,他反倒想要賴賬不還。這種人就是幫裡的敗類,放在早些年,早就開香堂,用幫規處置了。三少這次對付他,算是爲民除害。他自己敵不過三少,居然還敢僱兇殺人,連家裡的規矩都不顧,簡直死有餘辜!三少這次替天行道,爲天津衛除了個大害。”
“這話不敢當,其實我也就是想給他點教訓,但是他自取滅亡,我也沒辦法。”
“是啊,三少說的沒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袁彰武有今天下場,純屬咎由自取,今後的天津,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潘子鑫說到這裡頓了頓,看看寧立言,“華界的事情好辦,袁彰武在日租界的生意,你們準備如何處理?”
“他的一些徒弟已經投奔過來,帶着自己的地盤和手下,裡面就有不少原本日租界的產業。其實袁彰武在日租界最大的靠山,還是他乾爹劉壽延。他是劉壽延的乾兒子,錢卻是劉壽延的親祖宗。只要給足孝敬,白帽衙門不會對我們的行爲進行干涉。何況如今日租界警察署抓捕抗日人士尚且忙不過來,也沒有多少力量干涉門檻裡的事。至於那些依舊死忠袁門的人,那就只好跟他們講清楚,請他們走路。不肯走的……那就不必走了。”
寧立言微微一笑,將潘子鑫預備好的咖啡喝了半杯下去。
潘子鑫打量打量寧立言,隨後笑道:“三少說的是,劉壽延這人眼裡只認大洋,其他的都不放在眼裡。說起來我與他還算有點交情,過兩天我在這裡擺桌酒席,你們兩方把事情說開,免得再生枝節。”
“七爺多費心。”
“應該的。聽立言所說,今後天津的江湖,就是清一色了?”
“七爺過獎了。上海灘也是三大亨,天津怎麼能清一色。各位叔伯前輩,各家做各家的生意,誰跟誰也沒有妨害。大家只要不來搶我的飯碗,我就不會影響別人吃飯開工。只是袁彰武的生意,我們要接過來,除此以外,其他人的生意,我絕不會染指。如果哪位前輩對袁彰武留下的生意有興趣,大家也可以坐下來談,生意人和氣生財,只要他們心存善意,我絕對不會主動惹是生非。”
“好!三少年紀雖輕,胸襟卻足夠寬廣,日後必成大器。”潘子鑫恭維了寧立言兩句之後,話鋒一轉,
“自從上次花會事件之後,花會便已經停辦。如今天津衛有錢人多,想要找樂子的人也不少。如果我們的場子都歇業,那些人就只能到日本人的賭廠去賭錢。那裡的情形不說也知道,不但謀財而且害命。有些時候還會覬覦賭客的內眷,行爲令人髮指。即便不提這個,我們中國人的錢被日本人贏去,也讓人心中不快。潘某覺得,這筆錢與其讓日本人賺,不如讓中國人自己賺。”
寧立言道:“七爺的意思是?”
“我和渭漁談過了,我們準備重新開辦花會。花會的地點,就設在飯店旁邊,那裡的房子也是我的。法國工部局那裡,已經原則上答應了我的要求,但是也提出了一個條件:必須保證秩序。”
說到這裡,潘子鑫的目光盯住寧立言,一字一句道:“法國領事尤其要求的一點就是,不許出現打架鬥毆等事端,否則花會就會被立即取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