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寧立言好端端站在面前,身上不曾有絲毫損傷,可是聽着他陳述經歷,陳夢寒與池小荷依舊嚇得花容失色。池小荷更是不解地問道:
“要想設計殺王竹森三哥何不找我?我的名聲已經壞到家,多一個老朽又有什麼關係?王竹森跟我牽扯上然後被殺,肯定會被當成桃色事件,事情也能順利解決,三哥又何必冒險去求那個魔女?”
陳夢寒雖然沒說話,可是眼神裡流露出的意思也是支持池小荷的觀點。
如今池小荷已經搬進了利順德飯店和陳夢寒住在一起,她在冀東豔名遠播,加上當初和寧立言的交往不是秘密,如今住在利順德很自然地被看作是舊情復燃。正如她所說,和她有關係的事非常容易轉到桃色事件,想不到其他層面。
人們對於男女關係隱私的窺伺癖反倒成了池小荷最好的盾牌,知道此事的人感慨寧立言手段高明,能讓兩個情人相安無事,不會想到陰謀或勾結方面,因此池小荷可以放心大膽住宿。
陳夢寒心中早已經放下了付覺生,兩人曾經的感情作爲一段並不美好的回憶被永久封存。無愛也就無恨。池小荷與付覺生的關係並不會引起陳夢寒嫉妒,相反倒是同情其不幸遭遇,對她百般照顧。
池小荷自己也確實會做人,知道該以哪種姿態和陳夢寒相處。兩人如今已經成爲好友,按說陳夢寒這個態度頗有些不仗義。只不過關係到寧立言的時候,陳夢寒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顧,又哪會顧得上別人。想着寧立言被宮島用槍指頭的模樣,她就陣陣後怕。
寧立言倒是沒當回事,對池小荷微笑道:“我說過,在我心裡把你當佐自己的親妹妹,世界上哪會有讓自己妹妹去做這樣的事混賬哥哥?再說我也不想讓日本人注意到你,憲兵隊、特高課不管誰注意到你頭上,都會讓咱們的撤離計劃產生變數。我寧可不殺王竹森,也不會耽誤你的行程。”
池小荷的眼圈微微泛紅,急忙轉過身,背對寧立言勉強開玩笑。“三哥這話要是對那個魔女說,說不定她也願意當我嫂子。在日本人心裡埋下根釘子,那可是大好事。哄我又有什麼用?”
“不可能的。宮島這個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樣,說實話,我到現在也不敢確定她對人會不會動真感情。就算是動了情又能維持多久也是個問題。再說這個女人就像是火山,接近她就會有風險,她動了真心也未必是好事,反倒有可能把你燒的灰飛煙滅。”
寧立言說着話,又不由回想起房間裡的情景。在他向宮島陳述了用心之後,兩人又陷入沉默。過了好一陣子,宮島忽然把手槍丟在牀上,自己赤着身子來到電話機旁邊要通了王竹森的電話,邀請對方今晚上來利順德談債務的事情。
當她和王竹森對話時還在不停地擦眼淚,可是語氣已經變得如同平時一樣,甚至還有幾分媚態。電話另一端的王竹森多半認爲宮島在笑,絕對想不到宮島那時的真正表情。
放下電話之後的宮島對寧立言只說了一句話:“我不管你過去幹了什麼,從現在開始必須收手,做一個商人、江湖人都可以,就是不能當抗日分子。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你真的背叛大日本帝國、背叛我,我會殺了你然後再自殺。我說到做到!”隨後便把寧立言從房間趕了出去。
寧立言知道宮島這時候情緒波動大,需要自己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兩人關係是進是退是友是敵全在其一念之間。這個決定必須宮島自己做,自己只能施以影響,沒法代爲決定,留在這裡有害無利,因此便跑到陳夢寒這邊。
陳夢寒不解地問道:“立言一方面說不牽扯宮島,一方面又來找她,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如果讓她出面幫着佈局就和那些小白臉沒區別,引起她的疑心,搞不好會被她將計就計。抓了我是小事,把藍衣社一網打盡才真的麻煩。我這是以退爲進的辦法,先把事情告訴她,至於她肯不肯幫忙我不替她作主。”
“所以你和她上牀?”陳夢寒雖然知道這不是該吃醋的時候,可依舊忍不住把這話問了出來。畢竟她纔是這個男人第一個女人,縱然自居外室,可是心中難免覺得自己的地位和其他女人不一樣。
“這……只是必要的方式。”寧立言悄悄指了一下池小荷後背,提示陳夢寒說話注意,以她的社交能力不該犯這種低級錯誤。證明眼下她關心則亂,另外也證明她確實在吃醋。
“我對宮島談不上好感,但也不能把事情做絕。我如果真的說愛她,她多半就要開槍了。這女人不糊塗,知道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要想取信態度就得真誠,但又不能讓她覺得敵意。所以我那句話其實有一半是真的,大家互相看着順眼,又是這麼個朝夕不保的年頭,有些事何必看得太重。”
“嫂子可別生氣,三哥這話是安慰我的,不是說他真這麼隨便。”池小荷把身子轉回來臉上表情已經恢復了正常,還主動安撫陳夢寒,陳夢寒拉着她的手笑道:
“小囡還安慰起我來了?他和宮島早晚都是這點事,我早就想開了,就是想不明白,宮島能怎麼幫他?冒這麼大風險又圖什麼?想要殺王竹森很容易,藍衣社的人開幾槍就好了,何必搞那麼複雜?”
“殺人容易善後難。且不說這些人行刺的失手概率,就算是得手,後面的事也不好辦。日本人不能明着發作,肯定也會暗中調查,藍衣社的人不擅長善後,很可能被日本人查到端倪。而且殺人意義有限,能否阻止其他漢奸的投資也沒有定數。三哥應該是在打大算盤,籌措一件大事,這件大事需要宮島幫助,而不是單純把她捲進這起謀殺事件裡。可是再深一層我就想不明白了。”
池小荷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像是妹妹在嫂子面前賣弄對哥哥撒嬌,寧立言點點頭,又掃了一眼陳夢寒。到底是有手腕的女人,說錯話之後能夠及時彌補,適當裝傻把機會讓給池小荷,以這種圓潤手段調和兩者關係。
寧立言微笑道:“想到這些就差不多了。宮島是出名的脾氣差,被人奪了煙土生意不算,又被王竹森這幫人堵門要債,這口氣怎麼咽的下?如果她始終隱忍不發,反倒是要讓人起疑。因爲欠債不還殺死債主,這個很像是宮島做的事情。日本人不會因爲一個王竹森就把宮島怎麼樣,但是也不會不了了之,宮島必須給他們一個說法,這個說法……就是我。”
“三哥?”池小荷原本聽的津津有味,這時不由皺起了眉頭:“把三哥交出去?”
“不是把我交出去,是讓我爲日本人出力將功折罪,幫宮島減免罪責。王竹森對於冀東銀行的意義在於金主以及幫助僞幣流通,兩者比較,後者比前者更重要。如果我能代替王竹森完成他的工作,那麼殺了他也沒什麼關係。日本人很功利,只認結果不問過程,勝利者不受譴責的混賬思想深入骨髓無可救藥,只要我能效力他們就不會動我。”
“可是這樣三哥不是把自己推到前面,幫着僞幣流通,這下肯定被認定是漢奸。”
“不光是如此,我還要承擔總顧問的工作,指導冀東鈔票發行。”
池小荷腦筋活絡,立刻想到這裡面的問題:“要想對付冀東,這倒是個要緊的缺分,可是……三哥太危險了。日本人很容易查到你頭上。”
“我會設法爲自己解脫嫌疑,再說兩害相權取其輕,我也沒有多少選擇餘地。不過你放心,我不是個能做英雄的人,不會爲了做大事就犧牲自己性命。如果事情不妙我會第一時間逃走,到時候我帶着家眷去找你,咱們在海外見面也不錯。”
池小荷神色微變,嘆了口氣並沒作聲。
陳夢寒說道:“小荷恐怕走不了。”
“爲什麼?”
“覺生……不肯來。”
寧立言一愣,他從沒想過付覺生不肯離開這種情況。眼下付覺生在冀東雖然衣食無憂可是人格屈辱生不如死,有個機會脫離苦海他沒有道理拒絕。
藍衣社號稱站着進來躺着出去,對成員實施嚴格的人身束縛,只不過這種束縛的前提是人處於控制之內。王仁鏗那等大人物想反水就反水,付覺生這種小卒子只要逃到海外,國民政府絕不會追殺。
不等寧立言發問,池小荷已經說出了答案:“覺生在南方還有親人,他擔心自己這一走會牽連那些親戚,所以寧願留下。他倒是讓我趕快離開,別再過這種不人不鬼的日子。可是我如果走,他肯定會被牽連受處分。”
“那你們兩個就甘願留在冀東?等到殷汝耕正式獨立,你們肯定會被要求執行制裁任務,那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池小荷嘆息一聲:“這或許就是我的命吧?我認了。”
“你認我不認!”寧立言打斷池小荷的話:“這件事我來想辦法,我不管付覺生走不走,你必須離開這裡不能再吃苦。我保證藍衣社不會遷怒,也不會對付覺生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