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太子妃要到這時候,才能認清炤寧膽大妄爲至此的事實,因着被強加在頭上的狼狽而發作起來。
她取出帕子,擦拭着臉上的水漬。茶水雖不是滾水新沏的,也給皮膚帶來了燒灼感,讓她疑心皮膚會受損。
太子倒是沒什麼反應,手勢甚至是從容地擦了擦臉。
炤寧轉身在原先的位置落座,心下只可惜師庭逸倒的茶是她先前喝的——不夠燙,毀了那兩個人可憎的面目纔好。
太子妃站起身來,疾步走到房間正中,擡手指了指師庭逸,看住炤寧,“你們……”心念一轉,急聲道,“你們行苟且之事,被我們無意間撞破,趕來江府好言規勸,江炤寧竟當場發瘋以下犯上。若是不給出一個叫我滿意的說法,我這就進宮去稟明父皇母后!”
炤寧擡眼凝視着她,眸色陰寒,充斥着輕蔑、嫌惡。
這眼神讓太子妃惱恨難當,卻又莫名地心虛、恐慌。該剎那,她幾乎疑心江炤寧明瞭自己生平諸事,知曉自己所有深藏於心的隱秘心思。
“你胡說什麼?”太子輕斥太子妃一句,換了個舒適的坐姿,“坐下來好好兒說話。”又對師庭逸一笑,“太子妃近來心緒不寧,有時口不擇言,方纔的事只是一場誤會。”
師庭逸沒理他,回身在炤寧對面的椅子落座。
太子妃清楚太子是息事寧人的意思,還是不甘地站在那裡,與炤寧對視。雖然對方一句話都沒說,她卻有一種被狠狠羞辱了的感覺,這讓她憤恨不已。
“小丑。”炤寧揚了揚眉,“卑鄙下作。”
她清越的語聲有些沙啞,是因惱怒至極的緣故。師庭逸轉頭看看她,心疼不已。
太子妃震驚,“反了,反了……你算是什麼東西?竟敢這般辱罵我?”
炤寧轉頭望向太子,目光變得陰冷之至,“懦夫,無恥之尤。”
饒是太子,此刻亦是心驚,面色蒼白了三分。她的眼神,讓他想到了夜半墳冢裡搖曳的鬼火,閃着叫人周身發冷心底發毛的光火。
她其實就快情緒失控陷入暴怒,因何而起?
只因爲念嬈懷疑小產之事是她下毒手?
只因爲他心裡也有這樣的懷疑?
不論前世今生,能讓她震怒至此的事情,從來只與她英年早逝的父親有關。而今日之事,與江式序有什麼關係?
太子沒因爲炤寧的痛斥發作,反倒神色恍惚,顧自陷入沉思。
師庭逸面向裡間喚道:“泊濤。”
夏泊濤應聲走出來。
太子妃身形一震,有些犯暈。怎麼也沒料到有外人在場,太子也是中了邪,怎麼沒察覺到呢?
師庭逸原本邀請韓越霖下午同來江府一趟,不巧的是,皇上臨時召見,韓越霖便讓夏泊濤替他來江府,把一些東西交給炤寧。
夏泊濤過來之後,三老爺對他說了太子、太子妃見炤寧的事,笑呵呵地讓他到予莫的書房院稍等片刻。
聽牆角有時候是錦衣衛的職責,由此,夏泊濤大模大樣地走進院子,轉而到後面聆聽。師庭逸過於警覺,開了窗子見是他,便讓他翻窗進到室內。
夏泊濤笑笑地對太子妃道:“難得燕王殿下賞臉,與我下幾盤棋,卻不想,棋沒下成,倒是聽到了不少東宮是非。事情可大可小,我若是隱瞞不報,來日皇上定會責罰。”
太子妃無助地看向太子。要知道,夏泊濤是錦衣衛指揮僉事,是韓越霖的心腹,這事情,她是如何都不能阻止的,唯有指望太子。
太子竟是無動於衷,垂眸沉思。
他在想什麼?什麼時候走神不好,偏選在這當口。太子妃又氣又恨,抿了抿分外乾燥的脣,對夏泊濤道:“方纔太子說過,一場誤會而已,此事不勞錦衣衛費心了。”
“東宮子嗣的事,能夠拿來說笑?太子妃到底是被誰謀害,怎能不嚴查?”夏泊濤神色雖然溫和,言語卻透着鋒芒,“高門閨秀的名譽,能夠由着太子妃信口開河地污衊麼?”
“我只是……只是口不擇言,”太子妃走到太子近前,焦慮地看着他,手伸出去,要推他一下,喚他回神。
太子竟是側身避開了她的手,似是怕被她碰觸,之後站起身來。思忖炤寧震怒的原因的同時,他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思慮得出的結果於他而言更重要,便沒心情理會眼前事。
夏泊濤可沒心情跟東宮兩個人囉嗦,拱一拱手,便要離開。
“你等等!”太子妃真急了,因這焦急完全清醒過來,迅速地看清局勢分出輕重,對夏泊濤道,“稍後我自會隨你進宮,向皇上、皇后稟明此事,認罪受罰。勞煩你稍等片刻,容我換身衣服。”
“也好。”夏泊濤頷首,“下官到府門外等候。”
太子還是不說話,只靜靜地凝視着髮妻,眼神變幻不定。
太子妃心裡七上八下的。他這是怎麼了?沒錯,話都是她說的,可她如何料得到會惹出一連番的麻煩?再說她不是已經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了麼?還要她怎樣?話說回來,他就沒責任?他是自幼習武之人,爲何沒能及時察覺到裡間有人?難不成他的武功比之師庭逸、夏泊濤來說,不過是繡花枕頭?
太子無聲地嘆了口氣,走到炤寧近前,“我知道了,不是你。”
這時候想通了,又有何用?炤寧語氣漠然:“你以爲韓越霖有軟肋,想利用那件事控制他。不如省省力氣。”
太子瞳孔驟然一縮,險些脫口詢問她是如何得知的。
炤寧繼續道:“太子妃要利用愛慕她的男子,佈局壞我名聲。”
太子妃心頭大震,身形晃了晃,勉強駁斥道:“胡說!”
炤寧看住太子,脣畔逸出笑容,“風水輪流轉。你們步步爲營的光景,再不會有。”
太子瞥過太子妃,一看就知道炤寧說中了她的心事。
只是,炤寧是如何得知的?
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炤寧做到了。這認知叫他恐懼地胡思亂想起來,某一刻幾乎懷疑江式序英魂不散,還留在江府保護着愛女。
“還不快進宮請罪?”太子冷聲吩咐太子妃的同時,快步出門。
太子妃擡手撫了撫鬢角,理了理髮髻,舉步往外的同時,目光陰毒地看着炤寧。一言一語這般詭異,連別人深藏於心的打算都能知曉,害她小產豈非輕而易舉?這妖孽,一定要除掉,絕對留不得。
炤寧站起身來,舉步相送,“你還是想我死。”
太子妃冷哼一聲,默認。
“這樣也好。”炤寧一笑。如此,她做什麼都能心安理得。
她回到房裡的時候,師庭逸已經從裡間拿來一個黑漆描金上了鎖的小箱子,“韓越霖命夏泊濤交給你的。”
炤寧接到手裡。
“我也得進宮,看看父皇是何態度。”
“好。”
師庭逸捧住她的臉,輕輕揉了揉,“別生氣了。”
“不氣了。”炤寧道,“況且這次生氣很划算。”
她說穿太子、太子妃的心事,師庭逸以爲是她埋在東宮的眼線辦事得力。此刻她的話,他以爲指的是夏泊濤適時現身的事,便沒多想,只關心她的情緒,故意逗她,“親一下是不是就高興了?”
炤寧立刻笑了,瞥一眼門口,之後踮起腳尖,飛快地咬了他下巴一下,“的確是。”
她咬他從來不會客氣的,小獸一般給他一口。師庭逸用手揉着下巴上的咬痕,笑道:“這兩日不洗臉了。”
“你敢。”炤寧心頭大樂,眼角眉梢都有了笑意,“等我寫封信,你回府拿給陸騫,好不好?”
師庭逸想了想,會過意來,“我吩咐他即可。”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的。如果不讓太子和太子妃嚐到苦頭,她便不是他認識的炤寧了。
“一同施壓,他辦事會更麻利。”
“倒也是。”師庭逸想到陸騫怕她怕得要死的樣子,便欣然同意,走向書案,“我給你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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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往外走的一路,臉色越來越難看。
前世今生,都不是炤寧害得太子妃小產。
完全想通了。
沒有炤寧不敢攬到身上的罪名,只有她厭惡的絕不肯沾染的罪名。
這種事是江式序深惡痛絕的,而炤寧的性情做派,遇事與其父相仿,斷然做不出這等齷齪之事。
不是炤寧,又會是誰?
太子妃快步跟隨,與他上了同一輛馬車,總要在路上商量出相對於而言較好的對策。
太子仍是不語,想着炤寧怎麼會得知他的打算?難道某個心腹是她的眼線?不然無法解釋,她總不可能有讀心術或是未卜先知的本事。
太子妃可沒閒情由着他神遊天外,輕咳了一聲,道:“等見到父皇,我們就推出個下人頂罪,是下人言之鑿鑿地說害我小產的是江炤寧買通太醫所致。我們到江府,只是詢問一聲,卻不想,江炤寧竟以下犯上……”
太子蹙眉,“誰看到了?燕王麼?”
燕王已經說了,是他們跑到江府吵鬧,那茶水自然是他們按捺不住火氣潑到對方臉上的。太子妃哽了哽,很不甘心地道:“那就算了,今日先放她一馬,不提這檔子事。”
太子對她的打算不置可否,深凝了她兩眼,忽然問道:“愛慕你的人,是哪個?”
太子妃訝然,不明白他怎麼會有閒情關心這些。
太子加重了語氣:“哪個愛慕你的人,在你成婚幾年後還爲你效力?”
太子妃惱羞成怒,冷笑道:“爲着那個妖孽的三言兩語,你就疑心我?是啊,我又沒有傾國傾城的姿容,有人愛慕可不就是稀奇之事,哪比得了第一美人,半個京城的男子都爲她神魂顛倒。”想到之前他不願意讓自己碰觸那一幕,她傷心至極,淚水猝不及防地掉下來,“我自十多歲到現在,對你從無二心。兩次小產,我從沒怪過你,可你真就沒有一點兒責任麼?若是府中防守沒有紕漏,我怎麼會遭了那妖孽的毒手?!”
太子驚訝地看着她。到現在她還認定是炤寧,是太蠢還是瘋魔了?
太子妃積壓太久的怨念在此刻全然爆發,“還有今日的事,是因我而起,可你就沒錯麼?你是習武之人,應該萬分警覺,因何沒有察覺到燕王、夏泊濤藏在裡間?人家燕王幫着意中人出了口氣,可你做過什麼?我跟你成婚這麼久,落到過什麼好處?!”
太子臉色發青。他最大的忌諱,便是有人將他與師庭逸放在一起論長短。
太子妃越說越氣,放了狠話:“你要是實在看不上我,我自請下堂便是!”
太子神色暴躁地看着她,“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