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
伍太妃見到師庭逸,態度很和藹,待到師庭逸落座之後問道:“我是有幾句話要跟你的美人媳婦說,怎麼,她不舒坦?”
師庭逸和聲道:“沒有。是我不讓她來。”
這話說得倒是乾脆,他都懶得找轍,直接表明了態度。伍太妃不以爲忤,“自然,跟你說也是一樣的。”
“關於何人、何事?”
伍太妃緩聲告訴他:“事關桑嬈、伍家。”
師庭逸微微揚眉,“您是說——”
伍太妃頷首,“桑嬈是伍家的人。”
師庭逸沒掩飾自己的驚訝,“委實想不到。”
伍太妃嘆了口氣,撫了撫斑白的鬢角,苦笑道:“家門不幸,論輩分,她要喚我一聲姑姑。她年少時過於荒唐,未等家族將她逐出,她自己先一步逃走了。家醜不可外揚,伍家便對人說她病死了。我們得知她下落,已是數年之後,俱是氣急敗壞,任她自甘墮落、自生自滅。
“此次她到京城來,命人來傳過話。今日又有人來,與我說了一通瑣事,大抵是想讓我出面做點兒什麼,或者只是要通過我的嘴,讓你們知道她是何許人也。
“我這些年禮佛,不是做表面功夫。在這宮裡過了一輩子,到此時還看不輕重的話,不是真的白活了一輩子麼?
“該說的我都說了,至於別的,就是你們小夫妻和江夏王父子兩個的事了,與我無關。
“原本,我亦只是想跟燕王妃說說這些,她是女子,又是經得起事的性子,我沒別的心思。不過,跟你說也是一樣的。”
師庭逸站起身來,躬身施禮,“是我想多了,您可千萬別生氣。”
伍太妃笑呵呵地道:“這樣也是應當的。燕王妃到底還是有福氣的。”頓了頓,端了茶,“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便不留你了。往後這些事我一概不聞不問、聽天由命,這是首次亦是最後一次摻和。”
師庭逸再次行禮,轉身退出。回到家中,坐在廊下,他與炤寧說了說這件事。
炤寧難掩驚訝。
名門之女,卻是多年來更名改姓、離經叛道——單隻這一點而言,炤寧還是很欣賞的。
伍太妃的侄女,那就是江夏王的表妹,並且與榮國公糾纏半生,還是南疆總督的舊識——而這些只是明面上已知的,暗地裡不知道還有哪些人與她有過牽扯。
“果然不可小覷。”炤寧由衷地道,隨即就道,“不過,分量再重也沒用,我把她關到柴房了。”
師庭逸聞言哈哈地笑起來,寵溺地揉着她的臉,“你可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
炤寧笑道:“我是想給她唱一出倒行逆施,給她點兒顏色瞧瞧——別以爲她能揣度我們的心思。”
“是該如此。”
炤寧又道:“我叫紅蘺帶了足夠的人手去的,他們素來謹慎,常洛也帶人去幫了一把,不會有人知道的。”要是明打明搶人被外人知道的話,終究是不好,會影響他的名譽。
說話間,吉祥顛兒顛兒地跑了過來,到了師庭逸跟前,蹭了蹭他的衣服,隨後極其自然地跳到炤寧的椅子上,龐大的身形把她往一旁拱了拱,給自己擠出了足夠的地方。
師庭逸忍俊不禁,擡手給了它一記輕輕的鑿慄。
吉祥不滿地哼了一聲,繼而低頭看看自己的地盤,慢吞吞趴下,把前爪和腦袋擱在炤寧膝上。
炤寧笑着輕撫它的頭,給它打扇。
師庭逸笑着凝視她片刻,隨後擡眼望着星空,舒心地籲出一口氣。
這般愜意溫馨的情形,叫他想到了四個字: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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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炤寧聽說榮國公夫人林氏來到了什剎海,便沒去打擾太子妃,讓母女兩個好生說說體己話。
紅蘺帶着吉祥去蕭家找如意之前,說了說桑嬈身邊那些妙齡女子的情形:“她們在桑嬈進京之前便來了,不是尋常風月場裡的女子,有兩個還是出身於官家。對她們而言,桑嬈是她們的恩人,情分匪淺。眼下桑嬈平白不見,她們自昨夜到現在都不曾驚慌失措,看起來,似乎是有應對的法子。若是這樣的話,是放任自流還是防患於未然?”
“放任自流。”炤寧道。她倒是想看看,那些女子比起桑嬈,手段如何。
“知道了。”紅蘺笑着轉身喚吉祥,“走啦,帶你去串門。”
吉祥高興得不行,蓬鬆的大尾巴歡實的搖着,先衝到炤寧身邊拱到她懷裡起膩片刻,便跑出門去。
紅蘺看不明白,嘀咕道:“這是什麼意思?出去玩兒之前打個招呼,還是因爲又獲准出門表示感謝?”
炤寧笑着轉去書房,並沒看書,而是反覆琢磨父親所留下來的所有記載。
她越來越覺得,父親留給她的這筆至爲龐大的財富,不單單是爲了讓她在身處險境時應急,還是爲了讓她從中悟出真正有效的看人識人之道。若是能完全領悟到這些,那麼她往後不論遇到怎樣的人與事,應付起來都能遊刃有餘。
韓越霖說,他看完之後最大的心得是隱忍——這是他最欠缺的。
她則至今還沒有很深刻的領悟,因爲面對着林林總總的消息的時候,總會思緒發散,不可控制地思念父親,爲之酸楚難過。至今所得,也不過是全部記在了心裡,對一些人的生平了如指掌。
遐思間,白蓮進門通稟:“顧指揮使來了,說有要事見您。”
“他找我能有什麼要事?”炤寧一頭霧水,“請他到花廳吧。”
顧鴻飛見到炤寧,行禮之後開門見山,道:“不瞞殿下,我上門求見,是爲着桑嬈之事。”
炤寧有點兒驚訝,之後卻道:“桑嬈?何許人也?我不認得。”
顧鴻飛苦笑,“有什麼是殿下所不知的?”
“這話就奇怪了,我聽不懂。”炤寧語氣淡淡的,“要不然你給提個醒?”
顧鴻飛沒法子,只得說起昨日那搜畫舫,“桑嬈是畫舫的主人,黃昏之前被攆出了什剎海,夜間平白消失不見了。”
“哦。原來你說的是那個人。”炤寧道,“她行徑不合規矩,有礙視聽,我發話攆人有何不妥之處麼?”
“自然沒有不妥之處。”顧鴻飛道,“只是……她並無大的過錯,殿下何必將事情做絕呢?”
“說來說去,你是認準了她的消失與我有關。”炤寧微笑,“不管有沒有這種事,你又是何苦來?爲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前來求情,所圖的是什麼?”
顧鴻飛猶豫片刻,黯然道:“我與結髮妻成親之前,心裡已有意中人。怎奈有緣無分,到底是與她離散。她這些年境遇坎坷,流落在外的時候,是桑嬈出手相助,視她爲親生女兒一般。前一段,她來到了京城,相見時與我說過這些。桑嬈平白不見了人,她急得不行,去找我求救。”
炤寧不說話,定定地看着他。
“我也不瞞殿下,桑嬈真實的身份舉足輕重,事情鬧大了,您反倒會吃虧,何苦呢?再者,我失去了意中人多年,眼下得以團聚,是老天爺的厚待,必會好生待她,再不會讓她鬱鬱寡歡地度日。”
“好生待她?你想怎樣?”相比較而言,炤寧對這件事更好奇。
顧鴻飛語氣堅決:“不論如何,我都要與周氏和離,將意中人風風光光迎進門。”
炤寧摸了摸下巴,腦海裡此刻閃現的畫面,是在醉仙樓的棋室裡,周靜珊滿含依戀愛慕的對他的含笑凝眸。
彼時,周靜珊深愛着這薄情男子,還是個面上嘴硬其實心裡滿懷美好憧憬的純真少女。
才過了多久?這男子便要心意堅決地拋棄她,信誓旦旦地要與當年的意中人破鏡重圓。
男人不負責起來,居然能糟糕到這個地步。
“那麼,對於你意中人的恩人,你是不是要當做岳母來孝敬?”炤寧眯了眯眸子,“你這嘴臉真是可惡難看到叫人髮指。”
“殿下……”
“要不是怕你髒了侍衛的手,你此刻已被人亂棍打出去。”炤寧語氣森寒,“我不想再看到你。”隨即揚聲喚人,“讓他滾!”
她身邊的情深意重矢志不渝的男子不少,陡然親眼見識到薄情到他顧鴻飛這地步的男子,滿心怒火。
在他眼裡,女子到底是什麼?
他是怎麼好意思說起情這個字眼的?怎麼好意思去玷污那個字眼的?
炤寧第一次盼着一個人得罪自己,希望日後顧鴻飛不斷來觸怒自己,這樣的話,她就能由着性子懲戒這個混賬東西了。不然的話,他到底是周靜珊的夫君,她沒道理去給可憐的女子出這口惡氣。
顧鴻飛頃刻的意外之後,竟還是舉止從容地行禮,自行轉身,闊步離開。
他是打定主意要幫桑嬈了。
再好不過。
炤寧牽了牽脣。
顧鴻飛走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楚王。
只是,楚王說讓他在外院略坐片刻就好,他不是來見誰的。
炤寧聽了失笑,想一想,這人也有點兒意思,不論什麼事情,都以他自己的利益得失爲衡量標準,從而決定進退。
他來的初衷,應該也是爲着桑嬈的事。有人求到了他頭上,他不好推辭,卻又不想開罪燕王,索性這般敷衍了事。
既然如此,她又何須多問,便隨他去。
楚王在花廳裡坐了一盞茶的功夫,便離開了。
下午,炤寧午睡醒來,顧大夫過來爲她把脈。
把脈之後,顧大夫秀眉蹙起,不解地看着炤寧,“殿下小小年紀,怎麼就把身子骨折騰成了這樣?”脈象上來看,肝與胃的隱憂不小,分明是酗酒無度、胡吃海喝所致。她真正想說的是,你是有多傻,纔會長期借酒消愁?而又因爲這緣故,曾經的傷病不能完全痊癒,身子骨實在是羸弱。
炤寧笑了笑,有點兒做賊心虛的意味,“現在不會折騰了,只想着好生調理過來。你有法子麼?”
“法子倒是有,只是擔心殿下意氣用事,不肯長期一板一眼地調理。”這個頂着煞星、災星、跋扈名聲的王妃的脾氣絕對沒個譜,何時煩了不肯遵醫囑調理了並不是稀奇事。
“不會的。”炤寧笑道,“我要是沒誠心,也不會請你前來——韓統領親自尋來的神醫,我怎麼敢敷衍,要是敗壞了你的名聲,他和昭華公主都不會饒我。”
顧大夫有點兒意外,隨即就笑了。倒是沒想到,燕王妃居然這麼擅長繞着圈子夸人,說的人心情大好。之後,她凝神思忖片刻,給炤寧開了個方子,之後又道:“煩請王妃儘快尋一個會推拿穴位的人,叫人每日幫您推拿一番穴位,這方子的效用會更好。”
炤寧頷首,“嗯,我身邊的紅柳就懂這門道,只是留在了王府,明日我就把她喚過來。”
“那就好。”顧大夫笑了笑,鼓勵道,“平日千萬不可多飲酒,少吃辛辣之物。只要堅持大半年,就能調理過來了。”行醫之人最討厭的一種病人,便是不聽話的,平白叫醫者白費功夫。
“嗯,這個我能做到。”炤寧笑盈盈地道,“近幾個月就只喝過幾次酒,還是推脫不掉的場合。你放心,我不會半途而廢的。”
顧大夫笑意更濃,又叮囑幾句,允諾明日再來,道辭回了昭華的棠梨宮。
炤寧命人去照方抓藥,再將紅柳喚來別院。剛吩咐完這些事,太子妃過來了。
炤寧忙出門親自相迎,“以爲你要陪着令堂,強忍着沒去找你,倒是沒成想,你竟過來了。”
太子妃笑道:“我娘答應好好兒住一段日子,與我說話的時候多着,日子還是照常過,我們該串門就串門。”
炤寧笑着將太子妃引到宴息室。
太子妃是來詢問桑嬈那檔子事的,“昨日聽說你發話攆人,我和心兒笑了一場。眼下她在何處?日後少不得還要繼續給人添堵的,知己知彼纔好,可是莫晨說,桑嬈不見了。”
炤寧輕咳一聲,“人就在我這兒,柴房裡關着呢。”
太子妃聞言駭笑,“真的?你平日行事都是慢悠悠,這次所爲何來?”
“閒得慌,折騰折騰她,誰叫她先找事的。”炤寧從白蓮手裡接過茶盞,送到太子妃跟前,“這人來頭不小,我照常行事不見得有好處,反其道而行也不見得有壞處。”
太子妃問道:“來頭不小?怎麼說?”
炤寧就將所知的事情跟太子妃說了。太子妃遲早會知道,早一些知道自然更有好處。
太子妃端起茶盞,摩挲着白瓷上的蘭竹紋樣,垂了眼瞼,脣畔一抹譏諷的笑,“原來如此,不是這樣,她也沒膽子來爲那個人報仇。”之後轉頭看着炤寧,費解地問,“你說這女人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她居然要爲那等貨色報復我們。”
炤寧笑出聲來,“腦子有病的人大抵不是很可怕,就是很容易打發。現在而言,她肯定不是後者。”
太子妃若有所思,“只是,也不能將她滅口,或者也可以說,她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與哪些封疆大吏、朝臣有牽扯。對了,她身邊不是還有不少樣貌出衆的女子麼?那些人一定也是她用來擴張人脈的工具,偏生那些人還以爲她是恩人——她倒是會做人。”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炤寧將顧鴻飛前來的事情也告訴了太子妃,“要是那些男子一個個都如他,可就熱鬧了。”
太子妃聽了整件事,啼笑皆非的,末了只是爲周靜珊不值,“挺好的一個女孩子,當初怎麼就認準了顧鴻飛那個人渣?”想了想,又道,“我想把這件事告訴晉王妃,讓她認真地幫她妹妹拿個主意纔好,女子憑什麼要受這種氣?”
“好啊,你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當時聽了那個混賬的一席話,氣得不行。這種人是如何都不值得女子爲他耗費哪怕一點點時間和心力的。”炤寧想了想,“我們讓連翹、紅蘺抽空去跟晉王妃說一聲就行,要是親自過去說這件事,他們夫妻兩個保不齊就想到別處去了。只當尋常事說給他們聽,讓他們依着心思行事就好。”
太子妃滿口應下,“的確如此。”隨後又笑,“顧鴻飛的好日子到頭了。晉王收拾不了別人,收拾他總是容易的——我就不信,他小姨子被人這般輕慢,他還能沒火氣。”
炤寧也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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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下午申時左右,晉王妃聽連翹、紅蘺說了顧鴻飛的事,給氣得不輕。
顧鴻飛這個混賬!他看重的意中人回來了,所以別的女子就不是人了是麼?別的女子都是他可以隨意拋棄的物件兒麼?
在他嘴裡,和離那兩個字兒還真是張嘴就來。他和離之後自有不開眼的女子可以娶,可是與他和離的女子會是怎樣的處境呢?他想過這些沒有?
真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男人!
她當初就罵二妹瞎了眼,到如今看來,那個傻丫頭可不就是瞎了眼?
他倒是瞧得起自己,嘴巴一張一合就想把一個女子從身邊趕走。
的確,靜珊年紀還小,爲人處世還有不足之處,可女子有幾個是天生精明幹練的?那不都得慢慢歷練麼?他一個大男人,難道就不能包容忍讓一些,耐心地寬慰開導麼?
不。他大抵就盼着有個由頭和離呢,天生就薄情寡義的男子,巴不得在身邊來來去去的女子越多越好。
晚間晉王回來,晉王妃將顧鴻飛事情說了,之後道:“尋常男子朝三暮四也罷了,終究是做不出這等事來。這件事你看着辦吧,你要是覺着靜珊根本與你無關,那麼,這口窩囊氣我忍下就是。”雖然晉王也不是個好東西,可是行事如顧鴻飛的男子,亦是他不認可的。最起碼,他還知道責任二字爲何意。
晉王怎麼可能覺得這件事與自己的無關呢?那是他髮妻的妹妹,是晉王府的親眷,鬧出笑話來,最沒臉的是他。
晉王思忖片刻道:“明日你將靜珊喚來,跟她說說這檔子事兒,看她作何打算。不論她是何心思,和離與否都好,都能予以懲戒,路數不同罷了。他顧鴻飛既是不要臉不知輕重,我便狠狠地給他幾巴掌,讓他認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晉王妃聽了這般的承諾,心裡的火氣這才消減了幾分。
這時候的顧鴻飛,去了江夏王世子師庭迪的住處。
師庭迪這陣子的日子過得十分快活,好好兒地在京城轉了轉,把有名氣的地方去了個遍。閒來固定的一件事是進宮,每隔幾日去給皇帝皇后請安,隨後陪着伍太妃說說話。
除了沒遇到叫他一見就怦然心動的女子,日子簡直是愜意之至。
一見就叫他側目傾心的女子,以前遇到過。可惜,對方不是他根本不能招惹的炤寧,便是無意嫁娶、藐視富貴的莫心兒。
這樣的女子在前,再看到怎麼樣的女子,便都覺得不夠出色了。每每想起這些,他都要爲自己掬一把辛酸淚。
聽得顧鴻飛來訪,師庭迪起初只當尋常事。平日裡,來上門拜望他的人可不少。
聽顧鴻飛道出來意之後,他的態度才鄭重了幾分。
聽顧鴻飛說了桑嬈身份之後,他神色變得凝重,慎重地斟酌着輕重,末了,是滿心的不屑。
顧鴻飛道:“眼下桑嬈不知所蹤,安危難測,還請世子爺出手幫襯一把。燕王妃一定曉得她的下落,世子爺若是出面請她賣個人情,她總不會回絕的。”
師庭迪涼涼一笑,“你提起的那個女子,我以前一直以爲她已故去多年。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她都與我無關。她若活着,便是個不孝的東西——雙親離世時她都不曾回家祭奠。那等貨色,逐出家門是輕,把她浸豬籠都不爲過。就算伍家還認她,我都不會認那等丟人現眼的親戚。況且,親戚的事情,與我何干?我忙得很,沒閒情理會那些。”
“那麼,我只有去信給江夏王與南疆總督了,他們總不會坐視不理的。”顧鴻飛語氣平靜,“長輩也是從年輕時走過來的,他們也曾做過糊塗事。事情要是不能放到檯面上卻被人抖落出來,長輩沒臉,晚輩也要被連累的顏面俱損。”
師庭迪輕輕一笑,“不是我自己做的錯,不是我自取其辱的事情,在我看來都與我無關。換個場合,你敢對我這般的指指點點麼?你不敢,還要對我賠着笑臉。誰願意說閒話就只管說,我又聽不到。”
“下官並無議論世子爺是非的意思,只是實言相告而已。世子爺既是不願意聽不願意管,那就只當今日的事不曾發生,下官另尋人幫襯便是。”顧鴻飛拱手行禮,要道辭。
“你等等。”師庭迪攔下了他,“我只是不明白,你爲何對那個女人這般盡心盡力?”他擺出拉家常的溫和神色,“坐下,好生與我說說,要是情有可原的話,我大抵就能爲着你幫她一把。”籠絡人心的話,他比誰都會說。沒法子,他生來就站在隨時隨地都要拉攏人的位置。
顧鴻飛沉吟片刻,將原由據實相告。遲早,他要與周靜珊和離,這事情瞞不住,他也不想隱瞞。他真正在意的女子,該讓人們都知曉。
師庭迪聽完了,按了按眉心,困惑地看着顧鴻飛,“不論你那意中人當初如何,現在她只是一個做過老鴇的女子的義女——是這麼回事吧?”
顧鴻飛覺得這話不中聽,卻是無從反駁的。桑嬈的確做過攬翠閣的老鴇,太多的人都知道。如果她不是意中人的恩人,他從當初到現在都不能給予她尊重,唯有輕視。
師庭迪愈發困惑了,“這就是個講究門當戶對的世道,你這樣做,可曾顧及過你現在的夫人的顏面?因爲你那勞什子的意中人,她就要被你這般羞辱?”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你這不叫深情,叫無恥。說你是多情種的人,都是豬。”說到這兒,他已有了些火氣,蹙了蹙眉,“看到過你這種人都晦氣——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因何蠢笨到了能看中你的地步。給我滾出去!你敢再踏入我居處半步,我就打斷你的豬腿!”應該說打斷對方的狗腿,可是他想,狗絕大多數是極爲可愛的,燕王夫婦不就特別喜歡狗並且甚是寵愛麼?——他不想擡高顧鴻飛的身價。
顧鴻飛灰頭土臉地離開了。
師庭迪卻還是氣難消。他知道,自己也不算是多出色多專情的男子,可是最起碼,他還明白一個女子嫁給你你就要盡力善待的道理。男人不該讓女子因爲自己淪爲笑柄。只有最沒出息最下賤的男子,纔會欺辱一個弱女子。他以往一直以爲,自己的父親已經是混賬到家了,卻不想,還有更過火的。
皇帝也真是的,怎麼會讓這種人坐在堂堂四品官職的椅子上?
不行,他得找機會給顧鴻飛穿雙小鞋。
留着這種人做什麼?不斷地給男人臉上抹黑?
他就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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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宮中御書房失竊,損了部分奏摺及卷宗,行竊之人還殺了兩名大內侍衛、一名太監。
景林與韓越霖忙不迭面聖請罪——這種事別人想攬到自己身上做替死鬼都不行,皇城、宮廷之內的防護,皇帝從來是交給他們的。
皇帝卻並沒光火,因爲直覺告訴他,是宮裡的人監守自盜,由此,細緻地詢問事情始末。
景林說那賊人武功高絕,身法奇快,他曾與之過招,扯下了賊人的面紗,看到了他的樣貌。賊人因此奪路而逃,他沒能將之擒獲。
皇帝忙問:“你既是看到了他的樣貌,記得可清楚?”
景林道:“記下了。畢竟,面對面地過了數招,記得很清楚。”
皇帝當即吩咐道:“儘快找宮裡的畫師將那人的樣貌畫出來,他們若是辦事慢吞吞,你便去請燕王妃相助——她做這種事易如反掌——嗯,就這麼定了,讓她盡一點力。畫像完成之後,尋專人臨摹,全城緝拿。此事不得拖延,兩日後我便要去行宮,你們好歹得給我點兒交代,不然避暑的事也罷了。”
“是。”
韓越霖則沉吟道:“那樣的身手,若是逃出京城呢?”
皇帝當即道:“逃往何處,便在何處張貼他的畫像,懸賞緝拿!”膽敢偷到他頭上的人,偷走的還是奏摺卷宗,這輩子還是頭一遭遇到,他不把人抓到,難消心頭火氣。再說了,那人是擺明了居心叵測,越想越叫人心慌、震怒。
景林領旨後,徑自去了什剎海。
炤寧一聽原由,一改不着調的性情,起身請他到書房,“我們抓緊些,儘量今日就畫完。”
景林卻沒動,笑了笑,“畫什麼畫?傻子。”
炤寧瞪了他一眼,隨即又坐下,“這樣說來,是另有隱情了?”
景林反問:“這樣說來,你們家王爺是真沒跟你提過一字半句的?”
“廢話。”炤寧又瞪了他一眼。
“你下午把祝江——也就是那個曾化名爲阿福的人的畫像再描一遍交給我就行。”景林耐心地解釋道,“是燕王的主意,打草驚蛇——以太子的性情,必要除掉祝江以免後患,此事一出,祝江便是天下之大卻無容身之處的處境,他只能選擇被太子殺掉或是被官差、錦衣衛抓到兩條路。若是不這樣做,祝江很可能擺脫太子的追殺,避世而居,那我們就完全沒可能得到這個人證了,高文照的證詞便只是一堆廢紙。自然,燕王說了,只是試試,死馬當活馬醫,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原來如此。”炤寧想象着太子得知此事、看到畫像的臉色,不由笑了,“這招可真夠壞的。”太子就算是做夢,也想不到師庭逸來這麼一手。當然,她想得到,師庭逸會利用這個由頭繼續做文章,給太子挖個深坑。她沒多加猜測,等着看戲就好。
景林睨了她一眼,問起桑嬈,“人就在你手裡吧?”
“嗯。”
“叫人把她帶來,我見見。”
炤寧爽快應允,“好啊。原本我是打算關足她兩日,提前一半日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