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盈雪喃喃自語道,卻沒有注意到,在自己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張曜靈的眼神中,居然極隱蔽地閃過了一絲驚駭。
她剛纔說的,不就是後來的唐朝的陌刀隊嗎?
“如牆而進,柄駐於地,人馬具碎”,這就是這種唐代之後就失傳的陌刀陣,所具有的恐怖威力。
唐陌刀開始流行於高宗調露前後至開元十年之間。陌刀爲一種兩刃的長刀,較重,大約50斤。爲現今武士刀(日本刀)的原形之一。其外形類似西遊記中二郎神的三尖兩刃刀,不過是單尖的。
陌刀是唐步兵所持的雙刃長刀,它自西漢斬馬劍發展而來,又吸收了漢露陌刀及六朝長刀的形制與冶煉技術。有具體部門鑄造,貯藏,管理。陌刀極爲鋒利,砍殺效果極佳,在戰爭中主要用來砍殺敵騎兵,而它的效果,就是上面的那三句話。
隨着宋朝統一中原以後,中國冷兵器開始了新一輪的發展,大量新式的長矛、長刀、斧鉞、神臂弩的誕生並武裝了宋軍,豪壯的陌刀成爲奢侈的戰爭器材,宋朝戰爭的主要方向是同樣是北方遊牧民族,爲了對付遼金的騎兵,長矛、斧鉞開始成爲軍隊的主要兵器,斧鉞的大量裝備從《武經總要》和宋石雕造像中得以佐證,斧鉞的製作和使用技藝比陌刀要簡單,對付騎兵同樣有效,岳家軍用“麻扎刀”“捉刀”“長柯斧”大破金軍“連環馬”,有效而不昂貴的兵器永遠是軍隊裝備的重要兵器,豪華的陌刀從此逐漸退出戰爭舞臺,並且消失的極其徹底,是中國冷兵器的遺憾。
這種大威力的步兵兵種最早出現在史冊上是在《新唐書》中:“闞棱,伏威邑人也。貌魁雄,善用兩刃刀,其長丈,名曰“陌刀”,一揮殺數人,前無堅對。”而在《舊唐書》中,則記載了另一位中唐名將李嗣業:“李嗣業,京兆高陵人也。身長七尺,壯勇絕倫。天寶初,隨募至安西,頻經戰鬥,於時諸軍初用陌刀,鹹推嗣業爲能。每爲隊頭,所向必陷。”
即使是最早的闞棱,那也是隋末唐初時的人物。而這個謝道韞卻能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想出了這種以步制騎的方法,尤其對方還是一個未經過戰火的弱質女子,實在是讓張曜靈不得不歎服這位傳說中的“詠絮才女”,果然不是尋常人能比。
只是張曜靈心中轉過的這些念頭並沒有說出來,謝道韞只是自語了兩句就停了下來,可能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有些異想天開了吧,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這麼做實在是有些異想天開了,縱然能劈砍騎兵,只怕是士兵們也要被踐踏而死了……”
“不然,雖然張曜靈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有效,但是我覺得這個方法未必不可行,只是還需要試一試才知道!”張曜靈卻搖了搖頭,卻沒有給謝道韞一個肯定的答案。
“張公子真的是這麼想的嗎?小女子胡言亂語,倒讓張公子見笑了!”張曜靈的模糊答案卻讓謝道韞雙眸一亮,只是她依然把張曜靈的話當作了安慰之言,並不相信自己的這個設想,有着那麼大的威力。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能不能行呢?男女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差別,只要想出來的方法有用,又何必去管他是誰想出來的呢?”張曜靈依然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
“張公子果非尋常男子可比,世人皆言女子無才便是德,小女子虛度二十年,卻也是第一次聽到有男子,會這麼說呢!”張曜靈這番近乎離經叛道的話,引得謝道韞眸中異彩連連,看着張曜靈的目光中,也多了些別的東西。
“謝姊姊,你們說的這些東西,我們大家都聽不懂。現在你們也說完了,我們還是談一點別的吧!”張曜靈和謝道韞的交談告一段落,這時候坐席中一個穿着湖水綠色襦裙的女子張口叫了出來。
“是我一時太過忘情了,剛纔蘇妹妹說張公子笛子吹得特別好,我們幾個姐妹都很好奇,這才讓蘇妹妹將張公子喚進來,還請張公子不要見怪我等的唐突無禮!”謝道韞確實有着尋常女子沒有的氣度,剛從之前的交談中退出來,此刻和張曜靈說起來也是不卑不亢,珠玉一般的聲音卻又讓人聽上去很難生出惡感。
“說我笛子吹得好?”張曜靈一愣,隨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趕緊擺起了手來,“不要聽那個丫頭胡說,我自己的那點水平也就能自己湊活着聽聽,要是真的在這裡吹起來了,只怕是大家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說完,張曜靈還飛快地轉過頭去瞪了蘇若蘭一眼。只是很明顯張曜靈沒有取得預想中的效果,蘇若蘭接收到了張曜靈眼神中的威脅和警告,但是她只是做了個鬼臉就側過了頭去,明顯不把張曜靈這從未兌現過的威脅放在心上。
看到自己的威脅完全被蘇若蘭無視,張曜靈在心中暗歎:看來自己真的已經退步了許多,想當年自己一個眼神過去,就連一隻兇惡的獵狗都要夾着尾巴落荒而逃。而此刻就連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只是這種變化,真的不好嗎?好像……也不錯啊……
張曜靈急着一口否認,只是雖然張曜靈留給了謝道韞一個很不錯的印象,但是此刻張曜靈的話,卻被她理解成了張曜靈的謙詞,也不知道蘇若蘭跟她們說了些什麼。
妙目一轉,只聽得謝道韞珠玉般的聲音緩緩響起:“張公子不必過謙,適才我們都已經聽蘇妹妹說起了張公子自謙的品性,在公開場合,一向是藏拙。但是這裡的都是幾個姐妹,不是什麼正式場合,張公子隨便吹一吹就可以。即使吹得不好,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微詞的。”
張曜靈苦笑:“可是我的笛子沒有帶,我想……”
張曜靈並不想在這裡向這些大家小姐展示自己的音樂,那是屬於他兩世的記憶,那不但是屬於他的,也是屬於她的……
“那沒關係,正好道茂妹妹帶着她隨身而來的笛子,張公子如不介意,大可以以此吹奏!”謝道韞還沒等張曜靈說完,就搶先給了張曜靈肯定的答覆。
張曜靈本來以爲,這種名爲文會實爲大家子弟吃喝玩樂的場面,不會有人帶着什麼樂器。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謝道韞就已經把自己的這條路給封死了。
“這個我……”張曜靈腦筋轉得飛快,只是一轉念間就又是一個藉口,接着謝道韞的話就要繼續推脫。
只是這時候,另一個張曜靈沒有聽過的柔美女聲怯怯響起:“張公子不妨一試,我們大家……都很希望能聽到張公子的演奏呢。”
這名女子的聲音不同於謝道韞那珠玉一般的聲音,字字清脆,透着一股珠圓玉潤的溫潤感。而是從內到外,都是一種始終如一的溫柔婉轉。就像是初春的春風拂過面頰,柔軟的花瓣滑落指尖,柔柔的,聽上去就讓人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憐惜之感,甚至不敢去大聲說話,唯恐驚擾了這一位溫柔嬌怯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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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聽到了這個聲音的一瞬,張曜靈不但忘記了自己原本的說辭,一直平靜的軀體更是陡然一顫,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反應卻是有些大了。
蘇若蘭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張曜靈,不知道這個一向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的張曜靈,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不平靜。只是看着周圍的人,蘇若蘭無言地張了張口,還是收回了自己想要拉住張曜靈的手。
那個溫柔中透着嬌怯的聲音餘音嫋嫋,張曜靈已經迫不及待地循聲望去。待看到那個安坐在那裡正一臉期盼和羞澀地望着自己的女子,張曜靈突然覺得自己那不爭氣的心臟,陡然跳動了一下。
不只是聲音,就連相貌……也是那麼……
“你的笛子在哪裡?”張曜靈拋下了自己原本推脫的想法,臉上帶着一種複雜莫名的神色望着那名出聲的女子,溫言問道。只是雖然張曜靈已經強自壓抑,但是他的聲音中,依然難免地帶上了一絲輕顫。
感覺到了張曜靈話語中罕見的顫音,蘇若蘭奇怪地看着張曜靈的面孔。
他的臉上好奇怪,不見了一貫的懶散,有些激動,有些眷戀,有些溫柔,有些呵護之情,還有些……有些……
還沒等蘇若蘭把張曜靈臉上的情緒分析完畢,張曜靈已經向前走了過去,一把接過那名嬌怯女子纖纖素手遞過來的笛子,放在眼前一端詳,眸中複雜萬千,黯然一嘆,道:“好笛子!”
笛子確實是好笛子,通體碧綠,摸上去有着溫潤的觸感。只是張曜靈此刻說的好,卻又有着其它的意思。
張曜靈把笛子放在嘴邊,想了一想卻又放下了,看着那名面色羞紅不敢看自己一眼的羞澀女子,問道:“你想聽什麼呢?”
問的時候只說“你”,就連眼神也是隻看着那名女子一人。這種明顯的差別待遇,卻讓在場的衆人都感覺到了異樣,一個個的眼神就在張曜靈和那名女子身上來回打轉,一個個的神色都有些怪異。
那名女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張曜靈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與衆不同,臉上的羞紅更甚,只是他還是忍着越來越加深的羞意回答張曜靈道:“無妨,張公子自己決定就好。”
“還是和以前一樣啊,既然這樣,那就還是吹哪一個好了。”張曜靈好像根本沒有感受到周圍人望着自己的怪異眼神,嘆了一口氣,將笛子緩緩放在自己的脣邊,閉上了眼睛。
很快的,一陣清遠悠揚的笛聲,就在這個房間中,緩緩響起了。
笛子的聲音緩緩響起,在場衆人初一開始還在心中思量着今日的張曜靈的表現,只是略略聽了一小會兒,就被張曜靈的樂聲給吸引住了,暫時也忘記了自己在想着的是什麼。
笛聲初起時,有如碧海潮生,悠揚飄蕩的聲音中帶着淡淡的憂傷與溫暖,兩種矛盾的情感卻在樂聲中來了一次和諧的統一,令人一聽即沉醉其中。
緊接着,笛聲陡然拔高,變得高亢激昂。舉座皆寂靜無聲的廳堂中,激昂的音符敲擊在每個人最深處的心臟深處,許多在場的人,眼神中都有了點點的淚光在閃爍。
而在笛聲轉到最高的那一瞬,笛聲又降了下來。轉折自然毫無滯澀之感,一時間只聽得那音節就如潺潺流水般綿綿不絕,流進了每一個人的心中,也讓在場之人眼中蓄滿的淚水,決堤而下。
笛聲緩緩變低,在繞過了最後一個轉折之後終至完全消失,只餘下餘音嫋嫋不絕迴盪。卻只見得場中之人卻一個個呆愣愣地,或陷入沉思,或獨自垂淚,或黯然嘆息。神色各異,卻都是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沒有一個人出聲說話。
或許在場之人中,只有張曜靈這一個人,是唯一保持清醒的。他緩緩放下自己脣邊的笛子,從自己的袖子中掏出一方錦帕在笛子上溫柔地擦拭了一番,然後鄭重地將其交給了,兀自沉浸於張曜靈的笛聲中的女子的手中。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不在了……終究還是不在了……”張曜靈垂頭低低一嘆,黯然轉身,向後退去。
只是張曜靈的這一句話還是驚醒了坐席中的一個人,謝道韞聽到了張曜靈剛纔無意中說出來的那一句話,張口就叫了起來:“快來人!筆墨伺候!”聲音因爲着急,破壞了原本的珠玉之感,倒是多了些尖銳。
張曜靈被謝道韞這突然的一聲叫給驚住了,他停下腳步看着謝道韞,不知道這個讓自己刮目相看的才女,又想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主意。
上面的人都已經被張曜靈的笛聲給陷入自己的情緒中無法自拔,但是下面的店家聽之不清,再加上只怕也沒有在場之人那份音樂的鑑賞力,依然還是清醒地等着伺候上面的諸位小爺。此刻聽到謝道韞有些尖銳的喊聲,只是隔了一小會兒,就有一名店小二,急三火四地抱着筆墨紙硯衝了上來,好不容易在謝道韞面前站定,嘴裡還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謝道韞卻沒有心情去管那名店小二的喘氣聲有多大,她甚至還搶過了小二手中的東西來,將酒桌上的杯碗盤碟統統掃落在地上,伸手將一張雪白的紙卷在桌子上攤開,緊接着又利索地捧過硯臺,一隻手研磨,另一隻手將一杆毛筆遞到了張曜靈的面前。
“這是幹什麼?”張曜靈有些訝然地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毛筆,擡起頭來看着正在低頭磨墨的謝道韞,不知道這個想法奇特的謝道韞,這是又搞的哪一齣。
“張公子的笛聲讓人驚歎,縱使‘餘音繞樑’、‘三月不知肉味’來形容也毫不爲過!今日聽君一曲……”聽到張曜靈的聲音,謝道韞擡起頭來看着張曜靈,一雙美麗的眼睛中滿是小星星,這不得不讓張曜靈,想起了後世的那些狂熱的追星族們。
“過獎過獎,不過是隨意吹一吹,隨性而作,難等大雅之堂。”張曜靈落寞地一笑,這首曲子是來自後世的,那是隻屬於自己和……她兩個人的記憶。如今在這個時代第一次奏響,這些人會有着這麼大的反應也不奇怪。
只是能讓這些人感動又有什麼用呢?自己離開了,她不在了,那個人雖然和她很像,但是她……終究還是不是她啊……
“張公子不必過謙,這些咱們之後再提不遲,現在,還是請張公子,將剛纔的那首佳作,給補完了吧?”謝道韞說着又將手中的毛筆遞給了張曜靈,只是這一次她的墨已經磨好了,在遞給張曜靈之時,已經是一支飽蘸了濃墨的狼毫筆。
“什麼佳作?哦,你是說……”張曜靈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原來是自己之前隨口說出來的那一句詩惹出來的話。
“沒錯,雖然只得一句,但是小女子已經可以看到,張公子的這一篇佳作,意境非凡。今日有幸聽得如此佳句,還請張公子將全篇寫下,也好流傳後世!”謝道韞一臉殷切地看着張曜靈,此時此刻,早就已經不見了之前才女的從容不迫與雍容氣度。
“全寫下來?”張曜靈反問了一句,只是他沒有等到謝道韞點頭,就暗歎了一口氣,說道,“好吧,就讓這篇《別賦》,現於人間吧!”
說完,張曜靈從謝道韞手中接過她手中的毛筆,走到桌前面對桌面屈身俯下,看着那一張已經鋪好的紙卷,仰首向天閉上了眼睛,黯然一嘆,同時又在心中加上了一句:
“對不住了,江淹!你的版權,就被我提前佔用了吧!”
感慨完畢,張曜靈雙眼霍然睜開,提筆就在紙捲上,“刷刷”地書寫了開來。
(PS:對不住了,今天有些事,長安更新晚了,請多多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