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女人真正派遣的不是我,是你喲!”乖乖地呆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清洛醃肉時那無比嫺熟的動作。
“喜歡吃糉子麼?”清洛笑然,這麼問道。
“糉子?小然有帶我去人界吃過,香香軟軟的,很好吃。嗯,肉糉!我喜歡吃肉糉!”
“嗯,我也喜歡。”意味不明地說了這麼一句。
若水不接話了,又看向清洛那修長的手,忽想到什麼,也不打招呼便匆匆離開了,也是不過一會兒,搬了張椅凳回來,細心地將清洛外衣摺疊好,放於椅凳上,繼而又匆匆地在廚房間來回忙碌。
看肉醃製地差不多了,清洛才停手,轉頭便看見若水及時地遞了水盆過來,愣了片刻。
“洗、洗手啊!”見清洛只是呆愣着,若水不由羞惱了,催促着。
清洛莞爾一笑,在水盆中洗手。哪怕這水冰涼刺骨,也面不改色,不會覺若水是故意的刁難。能讓這執拗的小丫頭想到打水給你洗手已經很不容易了,自己又怎敢奢求這粗心的小丫頭還注意到水溫這一問題呢?
看清洛將手洗淨了,便將水盆放下,下意識地掏出了懷中的手絹,遞於他。
清洛看了眼手絹,愣神,遲遲沒有接過。
見清洛又傻愣在那兒,若水不由疑惑,手絹髒了麼?看向自己手中的手絹,恍然大悟,匆忙塞到清洛手中,神色慌張,臉頰發紅,窘迫不已,吞吐着辯解:“我、我只是看這手絹很漂亮,捨不得扔才、才一直帶在身邊,絕對沒有別的想法!”
清洛回神,望着手中的絹布,笑了,笑得那般開心:“你一直將它帶在身邊麼?”
“都說了沒別的意思,別調侃我!”若水臉頰愈發紅潤,羞赧萬分。
清洛只是笑着,忽抱過若水,輕噌她的秀髮,喃喃:“那就請繼續將它帶在身邊吧,好不好?”
若水呆愣了片刻,也沒推開他,只是那麼乖乖地靠到他懷裡,悶悶地嘟囔了一句:“那是你的手絹……”
“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清洛答非所問。
若水心中一動,恍惚好似記憶在回放,又停在了那個一起躲過雨的屋檐,那般懵懂地對視,原來,原來牽絆是從那時候起的麼?可,恍惚若夢,似乎又有什麼是自己遺忘掉了的……
她顫微地伸出雙手,試着回抱他,卻彷彿是件很艱難的事情,那般小心翼翼。
好像過了很久,清洛才感覺到了搭在自己後背的雙手,淺笑。
這是他們第一次擁抱,一個已等了太久太久的擁抱。
曾聽聞,擁抱是表達愛最好的方式。
如果可以,無論山長水闊,無論天長地久,他真的想將這一刻,無限放大,地老天荒。
“逸飛都已經處理完了?那真是省了我一大半功夫呢!”不知何時,少婦已是回來,端起放着醃肉的木盆,又默默地掃了眼清洛他們,微笑,“不慌,你們繼續,繼續完了要來前廳一起包糉子麼?”
言下之意,不來也沒關係哦,我沒逼你們哦,儘管談情說愛去!
若水眨了眨眼,瞥了眼清洛,臉頰微紅,正想說什麼,清洛已是開口。
“嗯,我們等會兒就來。”
少婦一愣,顯然沒想到清洛竟不帶着若水去過二人世界,反而跟她們一家子玩熱鬧,不過倒也不介意,點頭:“好,那我先將東西都搬去了。”說罷,已是離開了。
若水亦是詫異,帶着淡淡的失落和惆悵,低下頭去,不說話。
“會包糉子麼?”
“不會。”悶聲悶氣道。
好似沒發現若水的鬱悶,徑自牽過了她的手,道:“走吧,包糉子去,我教你。”
三個時辰,好好的一個下午被徹底折騰沒了,不知爲何,內心有淡淡的失望和落寞感,爲什麼?
若水撫上自己的心口,惘然失神。
“該吃晚飯了,小水?”
“……”
“你不開心?”
“不知道。”
“不喜歡我安排的計劃?”
“你的計劃就是帶我來這小漁村,陪兩孩子玩堆雪人,陪一個婦人東逛西逛,然後和這一家子學包糉子麼!”略微的抱怨。
“這不是我的本意。”
“算了,我突然沒什麼胃口,先回去了。”擡腳就準備走。
“三個時辰。我知道只剩三個時辰了,你答應過要陪我的。”輕環過若水的雙肩,攬着她,不想讓她離開。
“可我沒答應陪你做這麼些無聊的事!”
“你覺得無聊?”扳過若水的身子,擡起她的臉頰,凝視着她的雙眸,道,“說實話,你真的覺得無聊麼?”
若水停頓了幾秒,竟是不敢直視清洛的眼睛,也做不到理直氣壯地說出那本是很輕鬆的話。
“阿姊!阿哥!可以吃飯了喲!”小孌匆匆跑出屋子,來到若水身邊,搖着她的衣角,仰着小臉,臉上掛着天真無瑕的笑容,那雙黑如葡萄的大眼睛撲閃着,乾淨得沒有絲毫雜質。
若水心跳漏了半拍,看着小孌,心中更是茫然,而那句話更是說不出口來。
“嗯,小孌先回去吧,我們很快就會去的。”清洛輕拍了拍小孌的腦袋。
“那你們快些喲!阿爹可貪吃了!”小孌開心地笑着,眼清澈,笑容無邪,歡愉地跑回屋中。
“喜歡小孌和小雅麼?”清洛忽然這麼問。
若水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你沒有童年,你的親情淡薄,除了子然,你一無所有。”
若水詫異,疑惑地看向清洛。
清洛不予作答,只是用手輕撫過她發間的那根似火焰般顏色的髮帶——那是他下午買來的。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還有我,我可以帶你去體味那些你本失去的情感,我只是想讓你開心罷了,別疏遠我。”
若水微垂首,輕搖了搖頭:“你明知不一樣的,我畢竟已不是那時的我了,現在回味,情感畢竟不同了。”
清洛沮喪地垂下手:“我知道了……”
若水靜靜望了會兒,嘴角微揚,頭慢慢傾斜,輕靠到他懷裡,閉目低喃:“謝謝你。”
清洛愣了片刻,輕環過若水,只是輕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不忍打擾,那般恬靜,美若蓮花般的她。
――――――
若水輕推開雕花木窗,晚風襲來,空氣清冷。
初一的夜晚是沒有明月的,天地間彷彿被隔上了一層厚厚的幕布。
轉身點上油燈,火光如豆,散發着溫暖的光亮。坐於木凳之上,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精緻的布袋,上面繡着九蓮圖。小心翼翼地打開來,從中取出東西,再謹慎地將東西一條又一條地整齊鋪列開來,接着又解下頭上的髮帶,墨發瀑懸而下,將髮帶擺在最右端。
從左至右,那是一條條不一的髮帶,一共有四條,無論顏色還是細緻程度均不相像。
第一條髮帶,海棠紅,純手工編織,略顯粗糙,卻是別有一番用心,可惜已是被撕裂,斷絲殘線,相纏相繞着,再也不能恢復如初。
“你叫什麼名字?”
“……”
“孩子,跟我走吧,以後我就是你的孃親,乖,叫聲孃親聽聽?”
朦朦朧朧地,也不知爲何,便被這個天真的小女人帶回了她那個所謂的家。
“阿紫!這孩子的眼睛是紅色的!她是妖物啊!”
“有什麼關係,她只是個孩子,何況她眼睛也紅得不明顯……天宇,你難道不希望我們有個孩子麼?”
這個天真的小女人那般幸福地笑着,望着她那麼深愛的丈夫,而我分明從這個男人的眼中讀出了不理解以及厭惡和嫌棄。
“可是阿紫……她定是個禍害!”
“我要撫養她,天宇,無論她是妖物還是禍害,在我眼裡,她只是個可憐的孩子。”
“你!隨便你了!”
這個天真的小女人說謊了,她是在意的,我這雙太過明顯的雙色妖瞳,她故意掩飾了。她將我的右眼掩去了,用絲髮,只露出了那深紅色的左瞳,讓自己看上去和普通的孩子無異,但一旦暴露我的右瞳,我的身份便會立刻顯現——因爲右瞳是雪白的,無絲毫雜誌,乾淨清澈的素色,我是妖物,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孩子,我曾聽聞‘上善若水’,你就叫‘若水’好不好?阿孃希望你心若止水,一生行善,快快樂樂,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那個天真的小女人給我取了個這樣的名字。
上善若水……
“小水,你阿爹不喜歡我了,他給小水娶了個漂亮的新阿孃,你說,他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那天,這個所謂的家裡張燈結綵,而這個天真的小女人向我哭訴。
“我真傻,怎麼向你說這些呢?小水還是個孩子……小水,阿孃只剩下你了,不要離開阿孃好不好?不要離開我……”
阿孃……
“賤丫頭!動作麻利點,再偷懶就打斷你的腿!”
“小水,小水,對不起,阿孃真沒用,阿孃不能護好你啊!”
那個天真的小女人邊掉淚邊爲我抹傷藥。
“我沒事。”
我是想安慰這個小女人的吧,可是爲什麼她的眼淚卻是越掉越多?
“賤丫頭!你耳朵聾了是不是!我叫你裝作聽不見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裡是不是!”
那一次,也絕對是最後一次,那個新阿孃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打落了阿孃爲我固發的夾子,髮絲垂下,我似乎只能看見絲髮了,以及透過絲髮,看見了這個新阿孃十分驚恐的慘白臉色。
“妖、妖怪啊!”
我默然,看着那個新阿孃尖叫着慌亂地跑開,就好似我會吃了她一樣。
太醜了,這個新阿孃,沒有阿孃美的女人,太醜了。
“不、不要傷害小水……快走,小水,快走!離開這裡,離開……”
那是第一次,我看到這個天真的小女人奄奄一息的樣子,爲什麼心會疼?
也是第一次,這個向來軟弱的小女人,那麼固執地拉住那個醜女人的腳步,不讓她靠近我,那麼堅定固執地目光。
“賤女人!你、你放手!髒死了!”終於,那個醜女人因惱羞成怒,用本來對付我的魚叉,刺向了那個天真的小女人,那刺耳的破肉聲深深地撞疼了我的耳膜。
“阿瑩,你!”
我看清楚了,那羣人的倒抽氣,可皆是漠然的,沒有上前阻止的麻木。
“賤女人,你快放手啊!
我看清楚了,那個醜女人幾乎扭曲的臉,和不斷刺向小女人的瘋狂。
血,都是血,明明站得很遠,可我卻彷彿感受到了這個小女人血的溫度,就如同已經噴灑在了我的臉頰上,那般滾燙的溫度,幾乎灼傷了我,可雙腳邁不開一步,如灌了鐵鉛一般,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那兒,看着小女人血肉模糊的身子,而她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緊緊地抓着醜女人的雙腳。
那個小女人在看我,那般柔和安定的目光,她那般固執地看着我!
“去死!去死!“醜女人幾近瘋狂的大笑和舉止,刺痛了我的雙眼。
爲什麼要這樣?小女人都已經死了,爲什麼還要不斷刺穿她的身子?
爲什麼,爲什麼要殺她?明明該死的是我,爲什麼最後卻換成了這個可憐的天真的小女人?
爲什麼要這麼離開我了,明明我都來不及喚你一聲阿孃……
――――――
若水倏地睜開了雙眼,再望向自己手中的那條被撕裂了的髮帶,恍惚。
阿孃……
她無聲地張了張嘴,有什麼自眼角滑落了,滴在了自己的衣裳之上,被瞬間吸乾。
“咚!咚!”敲門聲。
“誰?!”若水被驚醒,警戒地望向門扉。
“你睡了麼?”是清洛的聲音。
“沒有。”若水回答。
外面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開口:“怎麼還不睡,已經很晚了。”
“我睡不着,你不是也沒睡麼?”
“嗯,我也睡不着……”
再次的沉默。
“我可以進來麼?”
若水愣了下,慌亂地將髮帶都收入布袋中:“等一下!”
將布袋口的編繩輕拉,放回懷中,這才起身去給清洛開門。
“我真的能進去?/你可以進來了。”兩人異口同聲,皆是一愣,安靜地注視着對方,一時無言。
清洛淺笑,步入屋中。
若水也就順手將門關了,可關了的那刻又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了。她爲什麼要放他進來?爲什麼自己還要關門!
清洛本沒在意,看若水始終保持關門的動作,衝着門發呆的樣子,一時也就跟着注意到了什麼,微笑:“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你別給我得寸進尺!”若水轉身狠狠瞪了清洛一眼,對於這種不正經的玩笑話表示羞惱。
“我是說真的。”清洛徑自坐在了牀旁,依舊那般溫和地笑着,“還有一個時辰,再陪我過一個時辰好不好?”
若水怔了怔。他不說自己倒快忘了,原本的六個時辰本就是包括了至子時前的那段時間,其實自己是知道本就不會有六個時辰的,清洛不是那種不分時辰的人,待從柳亦晨那邊回來後,就已經是戌時了,清洛也叫自己早些休息,怎麼這會兒反而計較起來了?
“我以爲你已經忘了呢。”若水輕嘆,坐回到椅凳上。
“不要離我這麼遠,過來坐,好不好?”清洛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身旁,那般無害的笑容。
若水呆了片刻,微皺眉,但還是起身來到了牀旁,還來不及坐下,便被清洛一手抓住,壓制到了被褥上。
清洛俯視着詫異的她,依舊那般無害的笑容,一手已是摸到了她的衣帶上,注視着她的雙眸,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單純地詢問:“我這次不會離開,你願不願意?”
“不願意。”那麼的肯定,臉上沒什麼表情。
似早就知道會是這個回答,只是沮喪地放開若水,坐在一旁,惆悵:“我又輸了。”
“你輸什麼了?”若水躺着,目光望着牀幔,沒有起身的打算,平靜地詢問道。
“又輸掉了一次機會。我跟自己打賭,賭你會不會原諒我……”
“我求你別再提那件事了好不好!”若水做了個深呼吸,心中已是一片清明,雙眸已是清澈透明,“清洛,你只是救我罷了,本就沒有義務對我負責,不要對我這麼好,讓我覺得你只是在彌補你所謂的過失,沒必要的。
當初是我太自作多情,才走入誤圈,我不恨你,我從來就不恨你,我喜歡你,很喜歡,但我真的不清楚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因爲喜歡你,所以希望你那次留下,我卻是忘了你只是救我命的救命恩人罷了,虧欠的人是我從來不是你,原來作賤的那個一直是我,我根本就沒有理由來恨你,怨你,是我愚鈍了……”
若水閉上雙眼,忽覺心中釋然了,那個纏繞着自己幾百年來的噩夢,就如此消散了。
“終於說出來了,真開心。”嘴角微揚,自言自語着。
清洛側首望向躺在自己身側的人兒,嘴角的笑意一直在,就彷彿一切都知曉般,又彷彿都是故意般。他忽的俯下身去。
感受到了脣上的溫軟,若水一驚,睜開眼來就看到了清洛那張放大的俊顏。
“小水,這次我對你負責,你願意否?”清洛笑着呢喃。
若水臉頰微紅,大力推開清洛,坐起身來:“否!”瞪向躺在那兒一直在低聲笑着的清洛,“再玩這套我就掐死你!”
“你捨不得。”
“你怎知我捨不得!”
“因爲你喜歡我,你追了我近千年,好不容易盼得我回頭瞧見了你,你捨得再尋我幾百年?”
“胡說八道!誰追你,誰尋你了!我明明是爲了子然,你只是順帶!是順帶!”若水臉頰羞紅,不服氣,“喜歡我的人多的去了!”
“可是你喜歡的人卻只有我一個。”望着若水嬌小的背影,喃喃道。
“才、纔不是!我還喜歡小然啊!”
清洛不由笑出聲來。
若水臉頰更紅,羞惱地拍了拍清洛的肚子:“笑死你活該!”剛想收回手,被清洛抓住,用力一拉,整個身子跌向清洛。
“喂!”若水有些惱怒了,勉強撐起身子,俯視着身下的清洛。
奇怪,這莫名的征服感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他要這麼小受地看着自己,弄得跟自己凌虐了他似的!
“你能不能別這麼看着我,弄得我姦污了你似的。”
若水小女娃一大性格特點,心直口快起來絕不經過大腦思考。
清洛笑着,用手將若水垂下的墨發撩至一旁,撫上她的臉頰,似假似真;“想姦污我?”
“誰想姦污你啊!”起身想離開,卻被清洛快手一步,反壓了。
“可是我想姦污你。”
“如果知道你大晚上原來是發春來了,我死都不會放你進來的!”若水咬牙切齒,瞪着面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傢伙。
“嗯,話別說這麼難聽,你看我還沒碰你不是?”
去你的沒碰!那誰來告訴她,那隻已經從她下衣襬處探進去的手是誰的!
“小水別怕,我們又不是第一次了,是吧?”
若水繼續瞪,瞪累了,閉上眼,準備裝死不理這個原來臉皮如此厚的無恥之徒了。
“小水,”清洛忽然輕嘆,“還有一個半時辰,你看,眨眼就只剩一個半時辰了,我怕錯過了這次機會就再也沒有機會碰你了。至少讓我挽回以前的過錯,我這次不會離開你,所以,不要拒我於千里之外……”
若水驀然睜開眼,煩躁地拉過清洛,主動吻上他的脣瓣:“廢話真多!你再廢話就給我滾回去!”
清洛垂眸,眼中閃過淡淡笑意以及淡淡憂傷。
——————
輕撫她銀白的絲髮,凝視着她恬靜的睡顏,不覺莞爾。
油燈還未燃盡,還散發着那般柔和的光亮,望着手中那個精緻的小布袋——上面繡着九蓮圖。淺笑,將它小心翼翼地放於她的枕畔。
清洛忽覺喉嚨中一甜,趕忙用手帕捂住,輕咳着,不想吵醒還在熟睡的她。待自己好受些後,望向手帕——雪白的絲帕,上面的猩紅卻是那麼刺目。
清洛漠然視之,揮手將絲帕焚燬,什麼也沒留下。又凝視向若水的臉頰,卻是發現若水已是醒來,心下一驚,故作淡定:“醒了?”
“嗯。”若水輕頷首,“夢醒了。”心中些許疑惑。
他剛纔燒燬了什麼東西?
“是麼,做了什麼夢?”見若水無異樣,便放心了,耐心地詢問着。
“都是些有的沒的,以前的事情罷了。夢見了阿孃,夢見了你,夢見了小然。”看向清洛,臉頰泛着淡紅,她呢喃着,“再睡會兒好不好?我還有點兒困。”
“嗯。”細心地爲若水掩好被子,然後再躺下,將若水輕摟入懷中。
“清洛,你這次不會不告而別的是不是?我再醒來的時候,你依舊會在我身邊,會對我這麼好的是不是?”
若水其實還想說,這幾天的好都不是夢,對不對?
“傻丫頭,我又沒地方可去,自是會陪你,乖,睡吧,我陪着你。”輕吻若水的髮絲,呢喃着,“放心,我不會離開的。”
“嗯……”
——————
關於剩下的那兩條髮帶的來源,一條墨灰色,一條火紅色。
“公子,好重的煞氣!”
“嗯。”
“呀!喪盡天良!公子,讓我滅了她!欸?公子?”
“你叫什麼名字?”
注視着這個手上握着魚叉,渾身都是鮮血的孩子,她的身邊盡是屍體,她沒有任何表情,髮絲凌散,擋不住的是她那雙兩色妖瞳。
魚叉上的鮮血緩緩流動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如此粘稠與刺目。
淡漠地看向站在面前的這個傢伙,是神的氣息,比她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的氣息。
他伸手撫向這個孩子的臉頰,卻是不料被反咬一口,沉默着,也不掙脫開來,任由她的利齒嵌入了自己的肌膚。
“啊!神君大人!畜生!你!”男子身旁的小童就欲提劍刺向這個孩子,卻驚訝地發現自己所最尊敬的神君大人,半蹲下了身子,看着這個妖物。
“很疼。”看向自己被咬住的手,輕聲說道,“不要這麼敵意地看着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充滿了警惕與敵意的目光,盯着他好一會兒。
是的,她不相信他。
可她看到的只有那一雙空靈着無任何波瀾的眼睛,最後還是鬆開了嘴。
他靜靜地看着她,思忖了一會兒,忽地俯身覆上孩子的脣瓣。
孩子驚詫,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只覺得有什麼東西進入了自己的身體中,暖暖的。
“神君大人您……”侍童很糾結,內心無限糾結,就連表情都很糾結,就那麼糾結地看着自己敬重的神君大人將他自己的靈丹那麼隨意地給了這個妖物——那可是比本尊生命還重要的東西!沒有它,本尊簡直不堪一擊和常人無異啊!
“借你的。”男子這麼說。
孩子疑惑地撫向自己的心口,那兒有什麼很溫和的東西,它在釋放着溫和的氣息,而自己身上的疼痛感都在慢慢消退。
她擡頭望向男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也要養我麼?你是想讓我喚你阿爹還是阿孃?”
男子顯然是一愣,沒料到這孩子的口出狂言,繼而微笑,對着這個孩子:“叫我清洛就好。”
“清洛?”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不告訴你!”傲嬌地別過頭去,倔強着。
清洛也不在意,忽發現孩子的髮帶已經被撕裂掉了,停頓了幾秒,伸手將它取下,又解下自己的髮帶,墨發輕垂。
孩子只覺得自己被圍在了一個很小的地方,而這個地方很溫暖,充滿了清淡的氣息,自己的髮絲被很溫柔地撩起,自己突然覺得世界明亮乾淨了許多。
不同於阿孃的氣息與溫暖,卻讓自己一樣心安的地方。魚叉早已落地。
“真少見,這雙眸子,”輕輕拂過,紅若火焰,白若冰雪,“很好看。”
“阿孃……”
男子一愣,訝於這摟住自己脖頸,原本還那麼堅強戾氣的女孩子竟是抱着他輕輕哭泣着。微垂眼簾,將孩子抱起,望向那血泊中的屍體們,輕揮手,屍體皆發出了柔和的白光,變化着。
有牲畜數只,皆四散而走,唯一隻青蝶翩飛,盤旋數圈後翩翩飛遠。
“清洛,那是阿孃對麼?”
“唯獨你知了。”
“那一定是阿孃!”
“爲什麼這麼肯定?”
“不知道,感覺。”
今世不自由,若得投生緣,定爲自由故。
“跟我走麼?”
“……嗯。”
她點頭了,這一刻她至少是信任着眼前這個陌生人的,不知何故。
“衣服在這裡,木桶在那兒,水溫恰好。會自己洗麼?”
“會。”
“我住在前個院落,有事找我的話,去那兒就行。”
“嗯。”
“如此,我便先離開了。”
“嗯。”乍看之下,乖巧聽話,實爲難得。
清洛輕拍了拍孩子的腦袋,轉身闔門而去。
也便是他闔上門的那一刻,孩子立刻消失了身影。
“神君大人。”侍童立於外已許久,百思不得其解。
“黑喜,不該問的別問。”
侍童一驚,低下頭來:“是。是黑喜莽撞觸犯了神君大人。”
清洛不語,只是徑自向前走,黑喜緊隨其後。
“黑喜,你覺得她如何?”
“是個妖孽,若不除之,定爲禍害!”黑喜直言相諫。
“禍害?是天下之大禍害,抑或是我的禍害……”清洛低喃。
“這……神君大人?”黑喜又糾結了,忽正嚴色,“黑喜斗膽問神君大人,爲什麼知道她是您的劫數,您還要留下她?”
“爲什麼留下?”清洛忽駐足,望向淡藍的天際,雙眸渙散而空靈,聲音似深潭底處傳來那般深沉而悠揚,明明說得很輕,黑喜卻聽得很清楚。
“不清楚。或許正如你所說,她便是我的劫數,所謂劫數那便是怎樣都逃不掉的了。”
早晚都會相遇,你無法逃避,謂之劫數。
“進來吧。”
“……”
清洛轉身望向這個孩子,換個方向,去取了一條棉巾,又走至孩子身前,半蹲下身子,替她擦乾溼噠噠的秀髮。
孩子沉默不語,忽舉起右手,攤開手掌,道:“還給你,把阿孃給我的髮帶還給我。”
清洛眼神微閃,只是掃了一眼孩子手中的靈丹和髮帶,輕柔開口:“那根已經裂了,我幫你縫好後再還給你……”
“不需要!還給我!”孩子立刻打斷了清洛的話,態度堅定。
清洛不語,起身又去尋了梳子來,替孩子理順絲髮。
“你的靈丹還給你,你的髮帶還給你,把我的髮帶還給我!我要離開這裡!”孩子大聲喊着,身子輕顫,直直地看着清洛,眼神狠絕堅定。
只是沉默着。許久,拿過孩子手中的髮帶,將她的絲髮重新綰起,輕嘆:“你決定好了?”
“是!”
清洛這才起身,將那根原來屬於她的已是撕裂了的海棠紅色的髮帶放在了她的手中,再拿過了自己的靈丹:“那根髮帶便送你了。身體恢復得如何?”
“全好了。”孩子垂眸,抓緊了手中的髮帶,垂下手來,轉身大步離開。
“神君大人?”
“她心善,也罷。”
黑喜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敬畏地看了清洛一眼,詢問:“神君大人又爲什麼不將她留下?”
“那是她的選擇。”
——————
“喂,你們以多欺少算什麼東西。”
“啊!是大魔王!快跑!快跑!”
“哼,一羣孬種。”少女不屑地看向四處逃竄的妖物,瞥了那個腿上受傷的傢伙一眼,驚異她的眼睛,蹲下身子,淺笑,“你叫什麼名字?”
她別過頭去,倔強地想站起來,卻是徒勞。
似才注意到她腿上有傷,不是很在意地將小手放至傷口之上,嘴中輕念梵咒,傷口便散發出淡淡的柔和光芒,眨眼間便癒合了,衝她伸手:“起來吧。”
沉默着,自己站了起來,就打算離開了。
“嘛,你讓我尷尬了呢。”少女收回手,站起身看向她,淺笑,“你的爹孃呢?”
“不在了。”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回答,也許是因爲這個少女救了自己。是的,一定是這樣的,直覺告訴她應當遠離這個看似無害的女孩,越遠越好。
可逃不過的是命運。
“我見過你,那個‘啞巴女孩’。”
數年之後,巧合地再遇,這個大膽的傢伙撩開了她的劉海兒,看着她的眼睛,笑得很燦爛,“真漂亮的眼睛,做什麼遮起來?”
“……”
“那羣人都是自私鬼,被利益薰染着,早晚有一天你會被出賣的。”
“我知道。”所以那麼小心翼翼地活着,躲避着,只求明哲保身,然如今的形勢怕是很微妙了,弱小的她該怎麼繼續活下去?
“跟我走麼?最近,我有些無聊。”
“好!”乾脆利落地答應,或許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自己活下去的機會。
“嘖,我就知道你只是爲了逃離那羣渣渣罷了。”少女漫不經心地說着,忽從懷中掏出一根火紅色的髮帶,拉着她坐在河畔,解下她原先那根墨灰色的髮帶,重新爲她綰髮,換上自己的那一根,再看向她,笑然,“你果然適合紅色!”
“……”
“我呢,比較喜歡如火般妖豔的美人兒,別老寒着一張臉,我又沒打你不是?”少女這麼肆意地笑着,“吶,我叫子然,蓮子的子,悠然的然,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你上次沒有告訴我呢,這次禮尚往來,你一定要告訴我!”
“若水。”
“什麼?”
“上善若水的若水,那是阿孃給我起的名字……”
“是麼,上善若水呀……”望向湉湉流水,思緒也若這流水一般輕淌,低喃,“是個好名字呀。”最後看了眼那個倔強的少女,轉身行了幾步。
看着她漸行漸遠,有種失望和沮喪的情緒在蔓延,手中還緊攥着小時那個人給她的髮帶,心中一片惘然,好似心中少了什麼,空落落的,感覺有什麼在悄悄溜走了。
“你叫若水是吧,”那個叫做子然的美麗少女驀然地駐足回首,衝她伸出手,“跟我走麼?”
她呆呆地望着,如果這是最後一次機會,那她願意放開自己的倔強,去爭奪一次,因爲這或許是最後一次。
“好!”她忽然笑了,笑得那麼開心,似乎這是第一次,她笑了,放開她的倔強,那般天真無邪的笑容,如雨後新綻的蓮花般,如此清新可人。
爲什麼知道她是您的劫數,您還要留下她?
正如你所言,那是我逃不開的劫數。
您爲什麼又不留下她了?
因爲,這是她的選擇。
我叫子然,蓮子的子,悠然的然,你叫什麼名字?
若水,上善若水的若水,這是阿孃爲我起的名字。
——————
恍惚間睜眼,見到的是她以前住的地方,檀木香還在靜靜燃燒着,房間中瀰漫着淡淡的幽香。
爲什麼她會在這裡?不可能的,這裡早就被她親手一把火給燒盡了!怎麼會在這裡……
“小水。”很溫柔的女子的聲音。
若水一驚,轉身望向聲音的主人,驚愣,聲音顫抖着:“阿孃……”
少婦溫柔地笑着,慈祥地看着若水:“你終於肯喚我一聲‘阿孃’了。”
若水只覺自己的眼眶溼潤了,淚水就這麼毫無徵兆地簌簌而下。
“小水怎麼了,怎麼哭了?”輕輕拭去若水眼角的淚水,“女孩子要堅強,不能讓別人小看了去,作爲一個女人,若只能依賴他人生存,那她便只是個女人。”
“我知道的阿孃,我知道!小水很堅強,小水已經不會再被別人欺負了,阿孃,我可以獨立了,真的可以頑強地獨立了!我不需要依附他人生存的!”
少婦只是欣慰地笑着:“阿孃知道,小水一直都很勇敢,但是女人畢竟是女人呀……”
“阿孃?”
“來小水,讓阿孃替你梳妝,阿孃可是很久沒爲你梳妝了,讓阿孃好好看看你……”
若水靜坐於梳妝檯前,望着鏡子訝然,眨了眨眼,不敢置信。
她不是用靈力將它們隱去了麼,怎麼會……
“小水最漂亮的就是這雙眼睛了,紅似火焰,白如冰雪。”少婦微笑着,用木梳輕輕梳理着若水長長的秀髮,嘴裡低吟着,“一梳梳至尾……”
“很漂亮喲!”輕按住若水的肩頭,望着鏡中美若花般的女子,“嗯,我喜歡妖豔的美人兒,小水,我就知道你適合紅色。”
“小然?!”若水驚訝地轉身,看着身旁正微笑的女子,而少婦早已不在。
“嗯,是我。”子然笑着點了點頭。
“對不起!對不起!小然,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的錯,我的錯,對不起小然,我……”
“噓!”子然用食指輕按住了若水的脣瓣,低低說着,“我知道的,可是呀,今天是個好日子,不要提過去的事了,嗯?”
若水愣愣地看着子然,迷茫。
“小水穿嫁衣的樣子真好看!來吧,那個傢伙還在等你呢!”輕持起若水的手來。
嫁衣?!若水不敢置信地望了眼鏡中的自己。
芙蓉妝,紅繡衣,金步搖輕晃流金。
分明便是新嫁娘的打扮,可是什麼時候……
“小水,你今天真的很美。”子然將若水從凳上拉起,看着她意味深長地笑着。
“小然,我們這是去哪兒?”迴廊九轉十八彎,子然只是牽着若水,一直往前走。
“去迴廊的盡頭,他在那兒等你。”
“他是誰?”
“哎喲,小水今天可是新嫁娘,你說他會是誰呢?”子然回首打趣地笑着,看着迷茫地若水,調皮地眨了眨眼。
“是誰?”
“他呀……”正欲說。
“小丫頭。”被打斷。
一個男子的聲音。
若水和子然皆駐足,望向來人。
“你怎麼來了?”子然沒有絲毫猶豫地鬆開了若水的手,開心地蹦向男子身前。
“弄影?!”若水驚訝,繼而皺眉。
就是他,就是這個狡猾的男人,搶走了小然,搶走了自己唯一的寄託!
弄影只是淡淡地掃了眼敵視着她的若水,望向身前的這個小女人,寵溺地點了下子然的額頭,笑罵:“就你嘴巴快!”
眼中的柔和,那般寵溺的柔情笑容,與剛纔的冷漠完全不符。
子然俏皮地吐了下舌頭:“知道錯了,你先自己玩,我將小水送到……”
“不需要。”弄影猛然間拽過子然,摟入懷中,吻向她的脣瓣。
子然一驚,抱歉地瞥了眼旁邊的若水。
“我自己去吧。”若水道,看着相擁相吻的兩人,低下頭來,慢慢往前走着,身影好不落寞。
對,就是這樣的,弄影搶走了小然,並且如此霸道地佔據了小然,禁錮了小然的自由,也禁錮了小然的心。就是這個傢伙,讓小然不再像以前那麼只在乎她,出現了這麼一個傢伙,搶走了小然那原本屬於她的全部的愛。
若水想。
如果有一天讓小然在她和弄影之間做出選擇,小然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弄影,而不是自己,呵,可事實就是如此,小然選擇了他,而拋棄了她……
迴廊蔓蔓綿長着,彷彿看不見盡頭。
芙蓉妝,新嫁娘,踽踽而行,倩影好般落寞着。
驀地被抓住了手腕,若水詫異,側首望去,怔了怔。
“我等了很久。”清洛輕聲道,溫柔地牽握着若水的手,目光柔和。
是清洛吧,自己的嫁娘服是爲了他而穿上的吧,可爲什麼?白若玉石,爲什麼他穿的依舊是那翩翩白衣,纖塵不染,爲什麼他不是盡頭等自己而是坐在迴廊的欄杆之上?
若水迷茫地望向迴廊那連向盡頭的一端,可綿延無盡頭!她什麼也看不到。
難道不是清洛?自己的歸宿並不是他,所以他出現在了自己人生迴廊當中,就跟阿孃和小然她們一樣,只是帶給自己痛楚的過客之人麼?
顯然是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她茫然地望向清洛,無聲地詢問着。
“你今天很漂亮,今天是個好日子呢。”似是不懂若水的迷茫,只是那般溫和地笑着,指尖輕劃過她的臉頰,又滑落至她嫣然的脣瓣上,目光柔和,“有美人兮,不施胭粉便勝於嬌人,不點而朱……”
若水臉頰微紅,拍開他的手,嗔怪道:“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假正經!”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
這麼撒嬌的語調是鬧哪樣?自己剛纔明明沒有想這些呀!!
清洛一直都在笑,笑得那般溫和,他開口說話了,聲音理當是溫若春風的,可爲什麼自己什麼都聽不見了?他說了什麼,她爲什麼都沒聽見?
“清洛,你剛纔說了什麼,再說一遍好麼?”
清洛點頭,俯下身來,輕吻了下若水的脣瓣,側首與其耳鬢廝磨,又說了一遍剛纔的話,但依舊無聲。
若水忽然不想追究清洛到底說了什麼,她只知道,他擁着她,她覺得很有安全感,她很幸福。
“小水,你還沒走完迴廊呢。“少婦微笑着,站在一側。
“阿孃,我想再呆一會兒,和他呆在一起。”
“小水,你會祝福我和弄影的吧?就像我會祝福你一樣。”子然甜甜地笑着,雙手摟着弄影的腰,靠在他懷中,那麼深情地與弄影對視着,繼而又看向她。
“小然,如果你幸福,我願意祝福你,因爲你是我唯一的小然啊……”
她們笑着,然後都漸漸消散了,只剩下了自己和清洛,可恍惚間情景又變了。
他半蹲在自己面前,眼神渙散空靈,這是幾千年前的他,而自己儼然變回成了那個倔強的小女孩,安靜地站在他面前。
“你叫什麼名字?”
“若水,上善若水的若水,這是阿孃給我起的名字。”
這一次她回答了,然後她看見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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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又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因爲這兒是泱國,所以冬季特別漫長,而雪花紛飛每年都可以看見,鮮少能見到的是這般溫暖的冬陽。
停雪了,地上已是積了一層厚厚的雪絨,金色的陽光鋪灑在上面,乾淨而又潔白,反射着那金色的光芒。
陽光透過鏤窗,照在了那錦繡的玉屏之上,屏風上面繡着重疊小山,折射着那金色的光芒,忽明忽暗,若隱若現。亦映上了她那若玫瑰花瓣般的眼皮上,那般慵懶的妖嬈。
墨黑的鬢髮零散着,有灑在枕上的,亦有輕垂到她臉頰上的,稱着她的香腮雪。
她固然是美的。
她是醒了的,因爲夢醒了,卻猶豫着是否要睜開眼來。昨夜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是現實的,還是夢境的,她分得清楚。最後,她還是懶懶地睜開了眼,而目及之處,空空如也。
她驚愣地瞪大了眼,半坐起身來,絨被滑落亦不知。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想些什麼,該做些什麼,眼神渙散無所焦距,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什麼也沒有。
“小水。”自旁邊輕擁住她,輕嘆,“我沒有離開,在你醒來之前,我沒有離開這個房間半步。”如此篤定,以至若水有些迷糊了,怔怔地看着清洛,又低下頭了。
他原來還是在的,原來他一直都在的,但:“爲什麼不陪我再睡會兒,你知不知道剛纔我有多怕……”
“我知道。”輕吻她的絲髮,緊緊抱着她,眼神憂傷而心疼。
或許以前他是不知道的,但是就在剛纔那一刻,他知道了而且深切地感受到了。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若水憤懣地推開清洛,不斷捶打着他,或輕或重,聲音幾近破碎,“你把我當什麼了!娼妓麼?睡完後拍拍屁股就走人,你又知道些什麼!你個王八蛋,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清洛無奈,試圖想抓住她胡亂揮舞的手臂:“別鬧了,你明知我不是這種人。”
雖然知道她話直時可以什麼都不顧,但是這般直白的話,怎麼覺尷尬難爲情呢。
“呸!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真小人!”
他可從沒說過他是君子,但也不是小人吧?
“夜夜笙歌,風花雪月,欠債不知多少重,真浪子!薄情郎!”
這廝說的是誰?
“你當你是什麼,聖人還是君子?連憐香惜玉都不懂,你就是個畜……唔!”
實在是忍受不了這小女人一連串又對偶又對仗的罵話,索性堵住她的嘴,讓世界安靜會兒。
若水憤恨地瞪着眼前這放大的俊顏,一時火氣難消,一巴掌拍了過去。
“親我了不起啊!親我我就原諒你啦!想都別想!”
清洛幾乎無語地捂着自己被扇了一巴掌的臉頰,欲哭無淚。爲什麼沒人告訴他,若水的起牀氣這麼大?
他輕嘆一聲,目光黯然,自牀邊站起來就欲離開,手中還攥着把木梳。
“你又要走了?又要扔下我一個人了是不是!”她雙手環過雙腿,瑟縮在裡邊,目光悽迷哀傷。
清洛靜靜凝視着這般脆弱的她,似想說什麼,又實在說不出口了,轉移視線,卻沒有絲毫焦點地望着前方,緩緩地在牀沿坐下,有一下沒一下地翻弄着木梳。
沉默着,久久的沉默。
直到若水都覺得累了,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被臉頰上忽然的溫熱驚醒,詫異地偏頭,繼而就感受到了脣瓣上的溫熱,周邊全是他的氣息,她被鎖在了裡頭,怎麼也逃不出去了。
清洛從來就沒有這麼熾熱地吻過自己,因爲他是君子,向來知禮懂禮的,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的形象,乍看之下他也確乎是這樣的人,但是她清楚,他不是,卻也從來那般淡漠,溫文爾雅,溫潤如玉。
是,他是個像玉一般的人,但玉是冰涼的,而這般熾熱她是從沒有感受到過的,彷彿消融了一切般的熾熱。
“清洛,你夠了!”試圖掙扎着,想推開他,想讓自己喘上一口氣。
可話語含糊着,下一秒便被消融在了脣間,舌間。
若水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從昨天到今天,與他的糾纏不休到底持續了有多久,從自己固執倔強着到自己好似看明白了一切又持續了多久,六個時辰?呵,遠遠不止。
但她想忘掉,想抹去這一切的一切,卻怎麼也抹不去那一雙眼睛。是了,她想抹不去了,這雙深深凝視着自己,異常明亮,亦如天狼星般閃爍的眼睛。
“怎麼會夠呢,一見鍾情的那可能不是愛情,而是曖昧,但日久生情的那定是愛戀,刻骨銘心的愛戀。你可知,我們已是遙望近千年之久了?怎麼夠呢……”
這是他那次對她說的,最讓她無法釋懷的一句話。
“清洛,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你怎麼可以這麼擅自主張地佔去我所有的情緒!”墨發鬆散着,在臉頰上的他輕輕爲自己拂去,再耐心地印上屬於他的印記。
“那已是超出了你對子然的情緒麼?”
“爲什麼這麼殘忍地不斷拔去我的利刺?你可知無刺保護的薔薇只是一朵任人碾踏的殘花!”答非所問着,安靜地躺在那兒,看着他。
“你本就是花兒,花兒自是需要別人的保護,就算是薔薇,它同樣是柔弱的花兒。”他這麼堅定地說着,繼而又低喃,“不要活得那麼辛苦,今後只要讓我守護你,好麼?”
“你又能守我多久?”
“由你決定,從現在起,我是專屬於你的,棄之便棄了,不怨不悔。”
“混蛋。”
你的態度決定我的態度,你就是希望我愛你深於你愛我,可知付出真心的那一方往往是輸家?自私的愛情。
“清洛。”
“嗯,我在。”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想離開你……”
“那我定當永生來囚禁你,無論心還是身。”
“厚顏無恥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