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那年也是這樣,習泱冰涼而不冷的風拂過她的髮梢。漫天都是飄飛的柳絮,聚又散,紛紛揚揚,好似晴天的大雪,如羽毛般輕柔。
“真是,習泱的垂柳未免也太多了些,瞧這些柳絮,吹得到處都是。”
揮着手中的摺扇,將那些輕飄飄地柳絮揮開去,用衣帽遮掩了口鼻,只留下那雙純粹乾淨的眸子,宛若子夜,墜入星辰。
“囉嗦,早知你是個矯情的主就不該讓你跟着我來的!”
蘇芸兒鄙視地瞅了身旁的向天行一眼,只覺萬分後悔!
“阿芸此言差矣!我只是擔心我們的安危,哪是你說得矯情!唉,如果可以,天行也不想看到遮着面紗的阿芸。”
向天行委委屈屈地說着,盯着蘇芸兒臉上所遮掩的面紗,眉眼彎彎,笑得純粹,無辜無害。
阿芸還是在意他的嘛,這不還是帶上他給的面紗了?
“一點小柳絮還能讓你扯到安危?向天行,你跟來做什麼!”
“自然是保護阿芸的!”
“向天行。”
蘇芸兒忽駐足,看向身旁的少年,面紗掩去嘴角那抹嘲諷的笑容,目光無所波瀾:“你不是說要幫我麼?”
“當然當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點頭若搗米,生怕她不信。
“那你跟來做什麼?”
聞言向天行就委屈了,哀哀怨怨說着:“阿芸,話不能這麼說的,你讓我留守尚風,是在害我呀!一來我無名,二來我無權,尚風老百姓非劈了我不可!阿芸這不是爲難我麼?”
“你不覺得現在無名無權的你就能做到暫管尚風的話,就會直接超越你的父親麼?哦,我說的是年齡。”
“父親老奸巨滑又善揣度人心,常愛算計人家又不肯悔改,我可不想成爲像父親那樣子的傢伙。”
說至此,目光一轉,笑意連連,輕聲說着:“何況有的把戲只能用一次,再用會被拆穿,到時候可是連渣都不剩,還留下個臭名昭著。父親年少輕狂不怕死,又是個幸運的賭徒,你猜爲什麼?”
蘇芸兒不過睨了向天行一眼,也不說什麼,卻是不禁放慢了腳步。
“因爲父親沒所牽掛,縱然已識得母親,可他那時哪會因爲母親而割捨自己的抱負?所以他不怕死。我可不像父親那般是個薄情郎,我有牽掛,我怕死。”
眉眼彎彎,如新月牙。縱然掩去了面容,蘇芸兒也知道他在笑,或許和平時一樣那麼無辜無害,用來糊弄人的笑容,或許不一樣,是像月光般柔和的笑容。
“懦夫!”
她突然瞪了他一眼,快步往前行了,卻覺臉頰發燙,慶幸着面紗遮掩看不出什麼異樣。
“有勇無謀可不好,阿芸你當明白這個道理。”
這是在嘲諷誰?
“囉嗦!再婆婆媽媽的話,給我滾回去!”
“噤言,好,噤言。阿芸,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
從進入這個城鎮開始,便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喜氣。到處張燈結綵,花開嬌豔,人們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討論的事情又無不是兩樣――他們賢明的城主,以及城主的婚事。
“獨孤月,名不虛傳嘛!”
輕晃茶盞,看着街人往來,他很喜歡這種居高臨下,別人又發現不了他的感覺呢。
“獨孤月?誰?”
“一個手段強硬,卻又心地善良的女人。阿芸,你可千萬別學她。”
秀眉微蹙,覺得這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問的是身份,不是爲人。”
“阿芸別惱我,聰慧如你當能猜出她是誰的。阿芸,這看人啊,身份是其次,還是摸透了性子比較好辦事。”
蘇芸兒一怔,而後嗤笑:“不愧是文侯大人的兒子呢!”
向天行一時無言,搖頭輕嘆:“阿芸莫計較於我了。”
如果可以,他還真希望不是那誰的兒子。
“阿芸要去見獨孤月?”
“當然!”
“這般明目張膽的,好麼?”
目光微閃,而笑意加深。
“天高皇帝遠,席上不知道。怎麼說這是個習泱的邊陲小城,他們不會知道的,試試獨孤月的意思還是有必要的。”
蘇芸兒輕轉茶盞,長長的睫毛垂下,掩去眸光。
雖然她突然覺得這個成功的機率不大了,但是無論如何,她還是要試試,她要賭一賭!
――――――
“哎呀!小姐真漂亮!小姐定是這赫雲大陸最美的新娘子了!”
丫頭的聲音嬌俏甜美,臉上綻放着燦爛的笑顏。
“別胡說,我什麼姿色我還不知道?你呀,就是嘴甜!”
女子佯裝生氣地輕呵丫頭的不是,目光停留在了鏡中的自己。
芙蓉妝,紅衣娘。
這不是她的戎裝,她的戎裝也是紅衣烈烈,卻是血與鐵的融合,是腥味的紅,紅得殘忍。
這是嫁衣,是流蘇輕揚,水晶輕晃,紅得美豔,是嬌柔的紅,紅得刺目。
珠光溢彩,映着那透粉的臉龐,看着着實漂亮。
她從不曾想,原來只穿戎衣的她也可以這麼漂亮!
大眼睛撲閃着,看着睫羽輕扇,眼中閃過漣漣水光,一怔,突然撲哧笑出聲來,笑靨如花。
“小姐?”
丫頭瞧着女子突然的笑有些納悶,而轉了思緒一思村,不由跟着笑了,調侃道:“小姐可是想席上了?”
“別胡說!”
說是這麼說,而愈發紅潤的臉頰好似泄露了女子的心事,看着丫頭笑得更歡,女子也只覺無奈,卻不能將丫頭怎麼辦了。目光落到了身穿的嫁衣之上,恍惚若夢,她惆悵了。
“彩兒,席上他真的會娶我麼?”
丫頭聞言瞪大了眼睛,好似十分詫異女子會這麼說:“怎麼不會,那可是席上親口說的!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可是……”
她怎麼配得上他?她也不想去配他。
“哎喲,我的城主大人,您日夜操勞,定是思慮太多了!把城裡那些瑣事交給小云雀他們去解決好了!您吶,就安安心心地休息,等着婚期一到,高高興興地做您的新娘子去吧!”
“就你這丫頭鬼靈精,都瞎說些什麼!”
女子嗔怪了一聲,嬌羞之態盡顯。目光又落到了鏡中那個美麗的女子,不由再次恍惚出神。
瞧着自家主子的情愫顯露,丫頭也只是嘻嘻偷笑着,而目光溫暖――看着自家小姐的出嫁呀,那還真是她小丫頭的心願呢!何況她家小姐嫁的是席上大人嘞!
“阿月,外面有兩個孩子想見你。”
沒有任何招呼,直接推開門就進來了,也絲毫不覺沒有禮數,而目光凝滯在了着嫁衣,回過頭來望着自己的她的身上。
“小云雀你又不敲門就進來!”
丫頭氣憤地瞪向呆愣在門口的男子,覺疑惑,後知後覺什麼,吃吃笑着喊道:“小姐小姐,我都說小姐穿嫁衣的樣子可漂亮了,您還不信,瞧,小云雀都看呆了!”
男子聞言回神,臉頰微紅,呵斥着肆無忌憚的丫頭:“死丫頭,沒大沒小!都說了不準這麼喊我!”
“哼!怪誰?怪你自己名字去!小姐,小云雀欺負彩兒!”
丫頭撲到自家小姐懷裡撒着嬌,還真是沒有點主僕之分的自覺。
“啊?”
女子恍惚回神,弄不清什麼情況,她還停留在男子瞧她的目光,這會兒又看着撲到自己懷裡撒嬌哭訴的小丫頭,忙不迭哄自己的小丫頭,怪責起男子的不是。
“雲雀,你總是欺負彩兒!”
“我……”男子一時無語,卻無可奈何,“阿月,你就慣着這小丫頭吧,遲早讓她上房揭瓦去!”
“彩兒是孩子你承不承認?”
“……承認。”
“那你就不該與孩子計較對不對?”
“……對。”
男子看着衝他做鬼臉,好不得瑟的小丫頭,只覺牙癢癢,而看着那麼袒護小丫頭的女子,又覺十分無力。
“行了彩兒,你也別欺負雲雀了,不是有客人來了麼,去給客人們斟茶去。”
“好……”
丫頭乖順地應了聲,就歡快地跑了出去。
看着歡咍的丫頭,女子染上淺淺的笑意,目光溫和,行步坐至梳妝檯前,着手開始拆好看卻繁瑣的髮髻。
“雲雀出去吧,我換了這身就出來。”
而擡頭,望見了鏡中身後的他,一怔。
“你準備自己拆這髮髻?”
好笑女子的行爲,着手幫着女子拆解開那髮髻。
女子訕訕收回手,端坐着,任由男子的行徑了。
一晌沉默,似乎只剩下男子取掉髮髻上各種漂亮精美的髮飾,輕擱到臺上的聲音。
“很漂亮。”
他忽然這麼說。
拿下最後一個髮飾,擱下,拿起臺上的木梳,輕輕梳理着那如墨般的三千青絲。
女子一怔,而後淺笑。
“是麼?”
“你頭髮什麼時候這麼長了?”
“誒?”
女子眨巴着眼睛,伸手拂過自己的絲髮,看着絲髮慢慢從指尖劃開,長睫輕垂,嘴角輕揚。
“不是很好麼,我頭髮越長就代表越長的時間已無戰亂了,幾年了?”
“很久以前。”
男子扶着女子絲髮的手忽然一頓,然後用木梳慢慢梳下。
“是麼,很久以前……”
看青絲滑落,絲髮及腰,及腰的絲髮用得了多少年來着?
“你覺得我嫁衣如何?”
看着將木梳放回臺上,準備離開的男子,女子忽然輕聲詢問,不曾轉身。
背對着女子,男子聞言低首,雙手不由緊攥,劉海兒遮目,看不清他的神情。
“很刺目。”
他如是輕輕說着,說着他內心真實的想法――他從不會向她撒謊。
“是麼?”女子淺笑,撫上鏡中的自己,目光渙散,輕聲低喃,“果然不適合我呀……”
“阿月!我……”
男子忽然轉身,想說什麼,卻無語凝噎。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要換衣服了,可不能再讓客人們等急了去。”
女子打斷男子的話,輕柔地說道。
男子抿脣,轉身離開,不曾停留。
女子再次望向鏡中的自己,墨發瀑懸。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般漂亮,那麼,這是他眼中的自己麼?
――――――
“剛送來嫁衣,就忍不住試穿了一下,怠慢了兩位是我的不是,在此向兩位道歉了。”
“哪裡哪裡!是天行和阿芸攪了城主的興致,當是我們向城主賠不是纔對!”
向天行說着,拱手作揖向女子賠了個不是,眉眼彎彎,笑得無辜無害。
女子點頭會意,而女子身旁的男子看着向天行的言行目光微沉,謹慎起來。
“不知兩位尋我何事?”
“想讓城主帶我和阿芸一遊永安城!”
女子再次愣住了,而後噗嗤笑出聲來,紅暈在臉頰上染開來。
蘇芸兒靜靜打量着這個女子,比不上悠若姐姐的脫俗,也比不上菀兒姐姐的溫婉,不豔也不清,倒是那抹眉宇間的英氣和目光的柔和讓自己詫異了好久。
想來也是,她不曾見過一個女子着殷紅色的勁裝,只是簡單用一條髮帶束髮,如此乾脆利落的。
女子不當穿水袖翩翩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跟仙女一樣麼?風嘯後宮的女孩子們不都這樣的?
“喂,小子,別太放肆。”
男子輕皺眉頭,對於向天行心懷芥蒂。
“沒事沒事,雲雀,他們是孩子。”
女子淺笑,扯了扯男子的衣袖,而後說道:“正巧我閒着也是閒着,就陪你們遊一遊永安城吧。”
“阿月!”
男子並不贊同女子如此輕率的決定。
“沒事的沒事的,對不對,向天行?”
女子看着向天行,忽然這麼稱呼。
“哎呀,城主認出天行了啊!”
被認出了身份也不慌亂,依舊笑意漣漣,好似不是什麼大事,就算女子喊的是“向天行”而不是“炎天行”。
“只是猜測,何況天行不是自己就說了自己叫‘天行’麼?”
女子好笑向天行的驚訝,目光一轉,看向另一旁只是盯着她看,並不說話的蘇芸兒,微笑,些許好奇:“這位姑娘是?”
“你就是獨孤月?”
蘇芸兒反問道,面無表情。
女子輕輕點了下頭,也不惱蘇芸兒那麼傲慢的態度:“正是。”
手段強硬而又心地善良?呵,這個姑娘真這麼簡單?不過倒確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討厭,那種不亞於菀兒姐姐的溫柔……
蘇芸兒抿脣,覺得彆扭了,側過臉去,不再看女子,淡淡道:“風芸,尚風的大長公主。”
女子詫異,而後不過淺笑,不甚在意,倒是男子心下的擔憂更深了一層,也愈發警惕起來。
――――――
“不行。”
輕搖頭,對於蘇芸兒所說的沒有任何想法。
“這麼肯定?”
蘇芸兒微挑眉,有些奇怪獨孤月的反應,或氣憤,或猶豫,這樣的反應卻是她想不到的。
太平淡了,好像他們討論的不是叛國問題,而是後院的一隻雞被貓給吃了,可是雞有很多,並不擔心威脅到溫飽一般。
“獨孤月,你的反應不對呢,莫不是你提前就知道我此次來見你的目的?”
“怎麼會,我不是什麼神人,自然不會未卜先知,只是芸兒坦白說出自己身份時我便試着猜想了下。”
“你沒有懷疑我說的身份是騙你的麼!”
而看到獨孤月聞言明顯驚訝的表情,蘇芸兒是有些糊塗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單純友善是裝的,還是真的……”
獨孤月目光微閃,淺淺一笑:“與人爲善不好麼?時刻懷着猜疑之心活着也很累的。”
“我尚年少,不懂你說的這個,我只是曾聽老人言‘信任只能給予少數人’。”
“這是原話?”
蘇芸兒沉吟了片刻,輕搖頭。
她記得很清楚,原話是“信任少數人,不害任何人,愛所有人”。
她不能理解,也做不到,所以不配說出原話來。
“我會在永安城逗留幾日,如果你改變了主意隨時可以來找我,我就住在對面那家客棧裡。”
說着,蘇芸兒便是站起身來,向獨孤月告辭。
獨孤月只是笑着輕點頭,任由蘇芸兒走了。
即便她出來的原因是向天行所說的,帶他們一遊永安城,結果卻是來了茶樓,她與蘇芸兒獨處。
蘇芸兒向她發出與習泱解除附屬關係,歸順尚風的邀請,她拒絕了。
蘇芸兒剛離開屋子,早在外頭等候的雲雀走了進來。
“阿月,我告訴過你這兩個小鬼沒安什麼好心!”
“他們是孩子,孩子是不會有壞心眼兒的。”
獨孤月無奈地衝雲雀輕搖頭,表示不認可雲雀的話,也覺得雲雀警惕心太強烈了,擔心她是一回事,可讓孩子們介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就幫着他們說話吧,彩兒小丫頭就算了,就是素不相識的你也這般對待,你會吃虧的!”
雲雀也着實拿她沒辦法,他應該習慣的――她向來如此他又不是不知。
“有什麼關係,我的利害又算得了什麼?”淺淺一笑,爲雲雀斟了一杯茶水,遞於他。
“知你心繫永安。”
雲雀無奈搖頭,接過茶水正欲喝,而聽見了獨孤月的下一句話,愣是停止了動作。
“永安城附屬習泱,護習泱一方安康,我答應過他的。”
輕輕淺淺的聲音,獨孤月側首望向了窗外,所以他看不見她的神情,想來是恬淡幸福的吧,他知道她口中說的“他”是誰。
“我不渴。”
將茶杯擱回了桌案上,一聲悶響。
獨孤月一愣,看着有些灑出來的茶水,不明所以:“還在計較那兩個孩子的事?”
“是有些介懷,我去派幾個人盯着他們。”
說着轉身就走,獨孤月喊都喊不住,無奈,而目光又落到了那杯灑出茶水的茶杯之上,長睫輕顫,掩去眸光。
――――――
“獨孤月拒絕我的反應很平淡,爲什麼?”
“想來是事先有約吧,城主是個守信的人。”
“有約?向天行,你這話說得好笑。獨孤月是一城之主,永安城又自古附屬習泱,守護自己的城邦不幹出背叛國家之事是很正常的吧!”
“那阿芸詢問我做什麼?”
向天行幽幽怨怨地瞅向蘇芸兒,甚是委屈。
蘇芸兒眉頭緊鎖,一臉凝重,輕聲道:“我還是覺得很奇怪,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就像阿芸說得嘛,守護自己的城邦,不背叛國家,自古以來附屬習泱。”
而說至此,摺扇一開,扇了扇,遮了半顏,露出的那雙眸子好似星辰般璀璨奪目。眉眼彎彎,好似月牙,點染了桃花。
話峰一轉。
“不過,阿芸吶,這自古的自古,永安城可不屬於習泱呢,或者說,獨立爲國,不依附任何其它的國家。”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時間是能連黃沙都掩埋掉的。”像是忽注意到什麼,嘟囔了一句,“做什麼換扇子?這把醜死了。”
向天行動作一頓,眼角微跳,將扇子拿下來細細打量。
雖然的確比不上之前那把,但是,很醜麼?!
向天行輕嘆,將摺扇合上收入袖兜中,擡頭就看到瞅着自己出神的蘇芸兒,一怔,而心下一喜,朗聲道。
“阿芸這般瞅着我做什麼,莫不是我臉上生花了?”
說着還真摸了摸臉頰,看看是不是真生花了。
“天行。”
居然沒連名帶姓一起叫,不正常呀!
“吶,天行。”
居然主動從對面坐到他旁邊了,很不正常啊!
“阿芸在用美人計?說吧,想讓我做什麼!”
蘇芸兒聞言倒是愣了一下,嗤笑一聲,與向天行拉開距離:“是我一時迷了心智,倒是讓你看笑話了。美人計?呵,我從未見過這麼低劣的美人計!”
向天行心下懊惱自己多言,趕忙賠不是:“不不不,阿芸這是哪裡的話,是我鬼迷心竅了去,向你道歉還不行嘛……”
見異常必疑之,他也不就順口說出來了嘛。
目光一轉,直視傲嬌的蘇芸兒,忽咧嘴笑了:“阿芸吶,不過有一點我要糾正你。”
“什麼?”
蘇芸兒秀眉微蹙,心下確實有了幾分惱意。
真是不能好言好語,她不過覺得對他太過苛責確實過分了,結果落了個什麼城府頗深!
“美人計可不是用美人就能做成功的,那還是得看這用的美人是誰,若是心上之人,還不手到擒來?”
“你什麼意思……”
“就是說,如果阿芸真的用美人計來對付毫無招架之力的我,那麼,天行任阿芸宰割!”
好似視死如歸般的語氣,而他的眸子彎彎若月牙,裡面盈滿了笑意,尤其是看到蘇芸兒臉頰上竟真染上紅暈的時候。
“向天行。”
蘇芸兒忽別開了臉,神色迷惘,輕輕道:“你喜歡我什麼?”
向天行聞言卻是渾身一個激靈,耳根子不由泛紅發燙,怔怔瞅着羞赧的蘇芸兒,一時竟沒了言語,完全沒有了像平時那麼詭辯的口舌。
心悅於她,這自是真的,不然他也不會真的拿自己來打賭。可是,縱然平時言語輕挑,調戲着蘇芸兒,他卻真的不曾與她道過一句“我喜歡你”,如今蘇芸兒忽然這麼詢問,他反而接不上話了。
他喜歡她……是這樣的麼?是這樣的吧……可是他到底是爲什麼不曾與她真的說過這話?
原來是因爲沒說,態度得不到最終的確定,所以阿芸才這麼冷漠地對待他,刻意與他保持距離麼?因爲懷疑他只是浪子薄情,在戲耍於她麼?
遲遲等不到回答,蘇芸兒反而真的惱了,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就準備越過向天行離開屋子,最好是離開客棧,讓她冷靜一下……
“阿芸。”
向天行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觸手柔軟,雖還帶着一層薄薄的繭,可握着很舒服,那份細膩確乎讓他有片刻的失神,心波盪漾:“我……”
而話未說完,蘇芸兒也懷着些許緊張忐忑的心情不曾安靜聽完,卻是聽得一聲蠻橫地破門而入,一幫子蒙面白衣人涌了進來。
來者不善!
“敢問幾位有何事來訪?”
向天行站起身來,拉過蘇芸兒,將其護在身後,緊緊盯着不遠處那幫子蒙面白衣人。
“領,是他們麼?”
並不理會向天行,其中一個白衣人徑自詢問着領頭的一個白衣人。
那個被稱爲“領”的蒙面白衣人輕輕頷首,擡手做了個手勢,只見剎那,那幫子蒙面白衣人紛紛抄起了手中的短劍,一窩蜂似的襲向向天行他們。
向天行臉色一沉,暗呼不妙,趕忙退後抄過旁邊的桌案就扔向他們。
一陣陣脆響,桌案上的瓷器紛紛落地而碎。
扔過去的桌案確乎降慢了那幾人的速度,卻阻擋不了他們的前進,一下子便是衝到了向天行面前。
向天行踹開一人,奪過他手中的短劍,一個反手擋住另一個刺向他的劍,雙劍相擊,一聲清靈鏗鏘之音!
一面緊緊握住蘇芸兒的手,將她牢牢護在背後,另一面不得不一個人對六七個人,向天行感覺自己的神經極度緊繃着。
那個被稱爲“領”的蒙面男子不過靜靜觀望着,擋住了房門口,忽的眸光一閃,衝向了向天行,提起長劍直直刺向了他的手臂!
向天行一驚,趕忙用短劍擋住男子猛烈的一擊,而旁邊的一人趁機拉過了向天行身後的蘇芸兒,另外兩人,一個揮劍刺入了向天行的右手臂,一個揮劍刺入了向天行的左腿。
冰冷的短劍刺入血肉的聲音很刺耳,在本嘈雜的屋中顯得分外清晰了。
向天行皺起眉頭,一個運氣,將那兩個人甩開來。
任由殷紅的鮮血流淌,不管疼痛以及肌肉的顫抖,緊握手中的短劍,想襲向那個抓住蘇芸兒的人,卻被剩下的幾個人圍住,一時下不了手,心下惱火,冷呵。
“放開她!”
對於向天行的憤怒就似沒看見,扯着蘇芸兒的白衣人把蘇芸兒轉手就交給了那個被稱作“領”的男子。
“向天行!”
蘇芸兒下意識驚呼,眼神略微呆滯。
血?向天行的血……她從不曾想還能看到向天行流血的模樣……
話音未落,一把冰冷的長劍架到了她的脖子上面,成功阻止了本想拼一拼的向天行。
向天行攥緊手中的劍,沉聲,已是沒有絲毫的耐心!
“我再說一遍,放開她!”
“向天行,你輸了,主沒有站在你這邊。”
忽然,男子開口說話了。
向天行聞聲一怔,剛想反應卻是覺暈闕感襲來,一時身子有些站不穩,當下憤恨,咬牙切齒道:“劍上染了毒!”
“毒?!”
蘇芸兒瞬間變了臉色,奇怪的是,她的注意不在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長劍之上,而是在搖搖欲墜的向天行身上。
“向天行你……唔。”
蘇芸兒話未說完,一聲悶哼,只覺頸後一痛,眼前一黑,漸漸失去意識。
“阿芸!”
向天行擔憂看向被男子打暈的蘇芸兒,一時氣極,運了氣,卻加速了那種昏闕感,竟是剛行一步,便覺眼前一黑,如同蘇芸兒般的失去意識。
兩個白衣人架住了自己,他們似乎又說了些什麼,可是迷迷糊糊聽不真切了,這是他徹底陷入昏迷時的最後印象。
――――――
“唔……”
蘇芸兒幽幽轉醒,只覺視線昏暗,忽意識到了什麼,趕忙坐起身來,卻覺後頸疼痛,但是也顧不得那麼多,四下張望,慌亂地喊着。
“向天行!向天行!”
“阿芸醒了?”
向天行的聲音,溫潤動聽,此刻卻帶着些許疲憊。
“向天行?!”
蘇芸兒聽到了向天行的聲音心下一喜,可是很快又皺起眉頭:“向天行你在哪,爲什麼我看不到你!”
“這兒。”
聽着蘇芸兒的聲音如往常一樣,他也就鬆了口氣,嘴角微揚,伸手輕釦牆壁。
“咚咚!”
蘇芸兒趕忙聞聲望去,卻也是明白了什麼――向天行不在這個昏暗的屋子裡,在隔壁,估計也是同樣的環境,而扣牆聲竟是從牆角根處傳來,他不是站着而是倚牆坐着。
蘇芸兒緩緩走至牆根,蹲下來,伸手亦如向天行一般地輕釦牆壁。
“咚咚!”
向天行一怔,那麼近的聲音,就在他旁邊,阿芸她留心到了。
“向天行,你的傷怎麼樣了?”
本想言其它,可是出口的便是這個,聽上去是那麼焦急與擔憂。
向天行目光微閃,輕搖頭,又意識到蘇芸兒是看不到的,這才苦笑開口道:“無礙,我還活着不是?”
蘇芸兒輕皺眉頭,盯着灰色的牆壁,就像是想要將它看透似的,看看向天行所說的“無礙”到底是不是無礙!
“阿芸猜猜我們現在在哪兒?”
蘇芸兒靠着牆根坐下,擡眼再次望了下四周,道:“看着像牢房。”
向天行失笑,無奈搖頭,看向柵欄外的那些個冰冷刑具,心中暗道:這哪是像,這分明就是牢房!
“可惜這隔着的是牆,若是柵欄,至少我還可以瞧見阿芸如何……”
看着冰冷的牆壁,那昏暗的燭光,向天行突然心生惆悵。
階下囚?呵,真是諷刺呢,他不是沒有見過牢房長什麼模樣,可是像這樣狼狽地被關進牢房中,還真是第一次。
“阿芸不要害怕,我在呢,他們既然讓我們活下來了,說明我們對他們還是有用的,他們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他是想安撫她的,可是果不其然聽見的是她冷冷的嘲諷聲。
“好個不敢輕舉妄動,那你告訴我,身上被刺了兩個大窟窿的是誰!向天行,你以爲我會害怕?不需要你的安慰,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傢伙還是多安慰下你自己吧!”
她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尖酸刻薄了,可是沒有忍住,還是沒有忍住心中那團無名火,惱恨,十分惱恨!
向天行忽然沉默了,屋中一片寂靜,蘇芸兒一個冷顫,眉頭又皺了起來,心下更多的卻是惶恐。
“向天行?向天行!”
“咚咚!”
蘇芸兒實在忍不了向天行的忽然安靜,氣急敗壞地敲着牆壁,大聲呼喊着。
“咚咚!”
許久,就在蘇芸兒快崩潰之際,隔壁終於傳來了扣牆聲,那麼清和脆耳,帶着點點沉重。
蘇芸兒舒了一口氣,而後言:“向天行,你沒事吧?”
“阿芸……”
輕輕淺淺,聲音遊離,不是很響,卻在屋中顯得格外清楚。
蘇芸兒聞聲害怕了,不斷敲着牆壁,一面喊到:“向天行?向天行你怎麼了,別嚇我啊!你真的沒事麼!”
“我……有事。”
“什麼?!”
“阿芸,如果我死了,至少一刻也罷,你會不會爲我難過?”
“你在說些什麼混賬話!什麼死不死?向天行,是誰說的‘死了就什麼也沒了’,不就是你麼!你那麼惜命,現眼下又在說什麼!”
“是呀,我怕死,可怕了。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看不到,誰也不記得,什麼都不會留下的……”
“……”
蘇芸兒伸手,掌心貼在了牆壁上,冰冰涼涼的,她明知觸不到另一邊,可是她還是不自覺得這麼做了。
“阿芸不是問我喜歡你什麼嗎?”
向天行忽然這麼說。
蘇芸兒身子一僵,收回手來,輕靠着牆壁,安靜地聽着。
“阿芸,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
向天行輕靠牆壁,望着燭火跳躍,嘴角輕輕揚起,那麼溫和的笑容,那麼溫柔的聲音,像平時一樣,又有些不一樣。
蘇芸兒輕搖頭,卻不出聲,只是沉默。
向天行也就當她是沉默了,繼續說道。
“我記得當初,只是聽說了你這麼個可愛的姑娘清空了風嘯帝后宮的事蹟,覺得實在有趣,後來又聽說風嘯帝帶着你來了文炎,也是一時好奇便去尋你了,果然與衆不同呢……”
說至此,忽然輕笑出聲,目光溫和,恍若看見了那個當初還站在記功碑前的清冷少女。
她是他見過的,最不像女孩子的女孩子呢,一點女孩子的自覺性都沒有,就算潑辣如炎莫,也是懂得些女孩子家的道理,可是蘇芸兒似乎一點也不懂。
“阿芸好像很討厭我……”
“……”
“阿芸是爲了什麼刻意討好我?”
“別自說自話,我不曾討好過你!是你自願說要幫我的,我可沒有求你!”
蘇芸兒懊惱,卻好似被偷窺了心思,羞赧不堪。
“好好好,是我求着阿芸讓我幫阿芸,阿芸纔沒有刻意求我呢。”
也就不再拆穿蘇芸兒,還真害怕她惱了不理會於自己。
“阿芸,我真的沒事,那幫人幫我包紮過傷口了,一時半會兒的,我死不了。”
“……你當然不會死,禍害是要遺千年的。”
“呵呵……”
向天行心裡頭默默想着。
她還是害怕他死了的,至少重視他的命了。
這種感覺還不錯,也不算白挨那麼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