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都安排好了,可是現在出發?”
大丫鬟恭敬地來至謝媛娘身旁稟報着,敬畏地看了眼眼前這個小姑娘便又低垂下了眼簾,不敢與其直視。
眼前之人是誰?名門謝家的獨女,知名的貴女,有着極好的聲譽與待遇,出身是一方面,她自身是另一方面。分明是個小姑娘,而有着不屬於小姑娘的穩重。
有着小姑娘那純善的外表,加上不屬於小姑娘的懂事,這是謝媛娘極受各家貴族大夫人們喜歡的原因。
亦如今日,謝媛娘又要去討喜哪家的大夫人呢?
“翠白。”
“奴婢在。”
“你說我此次前去能否一舉成功,同二哥哥訂下婚約呢?”
大丫鬟噤聲,緩緩道:“大小姐討喜,王家大夫人自是喜歡大小姐的。”
她其實不甚明白,以大小姐的條件分明能尋得更好的良人,到底是爲何對王家那紈絝的二公子如此執念?
“走吧,媛娘許久不見二哥哥,怪想念的呢。”
說着,謝媛娘自梳妝檯前起來,再次掃了眼鏡中的自己,嘴角微揚,勾勒出甜甜的笑意,左臉頰的酒窩顯得分外乖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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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宴會,來者皆是高家門第,名門望族。宴會佈置精緻,似是每一處都考慮到了極致,容不得有絲毫的差錯,就似這家的主人一般,驕傲着,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塵。
“阿孃。”
貴婦擡眼,看向自己的兒子,笑意縱生,而像是發現了什麼,笑意微僵,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質問道:“煥兒,扶侍你的那個童子呢?”
“煥之覺厭煩,就遣送回去了。”
聞此言,貴婦微皺的眉頭才舒展開來了,對於王煥之說的這個理由是很滿意的,繼續道:“煥兒,你當記住,這次來王家的都是達官貴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切不可得罪了去,也不可忘了地主之誼。”
“煥之謹記阿孃教誨。”
“對了,這次來的小姐們,爲娘剛纔打量了幾番,你也是知道這次宴會的目的,大家都知道,雖然說是爲你那不爭氣的大哥,但還是爲了王家選媳婦兒,這好媳婦兒最終還是會落在你的頭上,煥兒,你可怨爲娘私自爲你做主了?”
“不怨。”
王煥之低眉順眼,沒有絲毫不耐煩,也沒有絲毫自己的情緒,就是這麼乖順地聽之任之。
很滿意王煥之的態度,貴婦微笑着點了點頭:“爲娘心中倒是有了幾個人選,像崔家的六小姐,裴家的大小姐,以及,謝家的獨女兒。煥兒可要好好留意着這三個姑娘。”
“煥之懂得。”
“不過,這三個中,爲娘還是最中意那個謝家小姐的。”說至此,貴婦眼中閃過精光,淡淡道,“且不說謝家是我們王家的世交,就憑謝家的地位與身份,也當攀結之。何況謝家小姐還是謝家獨女,煥兒,你知道怎麼做了?”
王煥之垂眸,點頭道:“煥之明白。”
聞此,貴婦終是笑逐顏開,欣慰地看向自己的兒子,聲音也放輕柔了:“煥兒呀,爲娘真的沒有逼你的意思,爲娘也是爲你將來着想,雖然那個謝家小姐確乎是小了些,這月纔剛剛及笄,但是,她確乎是個好胚子,煥兒可以再等幾年,等媛娘再長開些……對了,我記得謝家小姐叫媛娘呢,啊,想起來了,她小時候還跟你玩過呢!煥兒定能和媛娘好好相處的對不對?”
媛娘,謝媛娘……
王煥之眸光微閃,輕輕點頭,也不言什麼,而貴婦的下一言便是讓他覺得渾身血液都冰涼了。
“既是如此,煥兒就去尋她吧,在湘院。”
他是知道的,他阿孃的打算,他覺得自己也是避不了的,可是,沒想到阿孃安排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快到讓他難以喘息,他的阿孃,特地將他叫來,告訴他這些,不是商量,只是簡單的命令,簡單到,讓他心寒。而,他又能說什麼呢?他除了順從他阿孃給他安排的命運,他又能掙扎些什麼?就像他臉上的**,那之下的,是見不得人的。
唯有,聽之任之。
――――――
湘院,王家最幽靜偏遠的院落,而正因爲偏遠,所以幽靜。在湘院前有一方小花園,種着如雪的荼縻,芳香四溢。
繁花如雪,團團簇簇,擁着花海中那位白衣的女子。女子有着絕美容顏,眉眼彎彎,笑顏清淺。如雪白衣,惹了一身花露沾衣。女子拈花輕笑,擡眼看向停駐在院口的王煥之。
還是那般的紈絝,白麪朱脣,華衣薰香,跟高齒屐,出入從容,望若神仙。
女子微福身,衝王煥之點頭,行禮。
“王二公子。”
王煥之眼眸微眯,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沒什麼見到美人悸動與欣喜,只是淡淡道:“我認得你,你是珞羽館的姑娘。”
“正是若兒。”
“你不該出現在這兒。”
“是王大公子的意思,若兒也是無能爲力。”
王煥之不出所料地輕輕點了點頭,眉宇間是高傲的肆意:“想來也是了,只有哥哥的授意你才能出現在這兒。”
“是若兒的榮幸。”
“你也莫恃寵而驕了,作爲地主之誼,我警告你,最好離人羣遠一些,呆在偏僻的地方,等宴會結束了便悄然離開,免得惹麻煩上身,到時候可是哥哥也幫不了你的。”
“若兒懂得的。”
“我想你也當是聰明人,不會自找沒趣的。”
王煥之不過冷哼,擡腳就準備往湘院走。
“王二公子。”
祁悠若突然喚道,王煥之駐足,側首看向不遠處的她。
“有事兒?”
“不,若兒只是好奇。王二公子身邊那個扶侍公子的侍童去了哪兒?”
祁悠若笑意漣漣,問得毫不在意,就像是隨口問問的一般。
王煥之眸光微沉,冷冷道:“不關你的事,不該問的別問,你這個女人一點都不安分。”
“是若兒越矩了。”
祁悠若低首,而嘴角的笑意不減。
王煥之冷哼,而準備再次擡步往前走,可是就因爲女子下面的一句話,讓他動作頓了許久。
“王二公子可是要去會見謝家姑娘?”
王煥之眸光凜冽,竟是泛起了寒氣,直直盯着笑意清淺的女子,冷冷質問:“你見過她了?”
“不過和謝家姑娘聊了幾句。”
“我再警告你一句,不要插手自己不該插手的,不然,哥哥是真保不了你的!”
“哎呀,王二公子說的哪裡話,若兒一時無聊,四處閒逛,恰巧碰見了謝家姑娘,見姑娘是孤身一人,這才攀談了幾句,怎的叫做插手了不該插手的事情呢?”
王煥之抿脣,面無表情,而隨之冷冷一笑,不置可否:“我也不過是警告你,別高看了自己的身份,這兒是王家。”
說罷,揮袖離開,大步走進湘院去。
祁悠若眸光流轉,視線落在瞭如雪荼縻之上,輕輕開口,緩緩而言:“殤殤,你知道麼,這種花叫做荼縻,是天降吉兆的祥瑞之花。”
溟殤從迴廊轉角緩緩而至,來到祁悠若身側,修長如玉的手持過她如墨的秀髮,低首輕嗅之,目光微漣,輕聲道。
“花香好濃。”
祁悠若吃吃而笑,伸手從溟殤手中取回自己的秀髮,輕聲道:“別鬧。”
溟殤也不在意,拉過她的手,將她自花叢中帶出,而別有深意道:“這花香太濃,不適合你,你也不適合這花。”
“殤殤這可是說我配不上這花兒?”
祁悠若脣瓣微嘟,幾番憨萌,不甚委屈。
“不是配不配的問題,是合適不合適的問題。”溟殤眉頭微皺,繼續說道,“我記得有一言:開到荼縻花事了。它不該是用來形容女子的花,尤其是你。”
祁悠若聞言瞬間展顏而笑,不置可否地回眸看向那花開如雪,輕聲道:“我也曾聽說呀,荼縻雖是祥瑞之花,是天降的吉兆,是開在天上的花朵,可是,這吉對於塵世中的人卻並非好事。”
至此,目光一轉,別有深意的看向了湘院,輕聲道,“那是,分離的象徵。”
溟殤沉默,而伸手將祁悠若的臉掰了回來,好讓她看向自己,卻什麼也不言。
祁悠若微微一怔,看向眉宇凝重的溟殤,遂而笑逐顏開,言語生風:“殤殤呀,我呢,聽別人說,這酴醾露可是極好的東西。如瓊瑤晶瑩,芬芳襲人,若甘露焉。夷女以之澤體膩發,香味經月不滅呢!你說,若是有一瓶酴醾露,對於女子而言,那豈不是一種歡愉?”
“你也在乎這種歡愉?”
“怎能不在乎呢,我也是女子呀,女孩子愛美,這是天性使然。”
祁悠若嬉笑着,她也不過是借話引話,岔開話題,倒也沒什麼深意,卻是讓溟殤望着那片如雪荼縻的目光顯得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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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公子,我可是按你說的做了,記得到館裡把你欠的酒水錢都給還咯。”
祁悠若將玉佩還於王流螢,王流螢伸手接過,摩挲着那精緻的紋理卻顯得漫不經心。
“碰上煥之了?”
“是呢。”
“你可曾說……”
“自是沒有透露是王大公子的意思。”
不待王流螢說完祁悠若就應聲打斷,一副我辦事你放心的模樣讓王流螢有些哭笑不得。
“算你識相。”
王流螢擡眼看了下不遠處冷着張臉的溟殤,目光一沉,忽然調侃道:“你同他什麼關係?”
祁悠若一愣,順着王流螢的目光望去才明瞭,嘴角輕揚,目光不免柔和幾分,她輕輕道:“殤殤自是我的君郎。”
“君郎?”
王流螢輕笑,“你尚年輕就把自己託付於這傢伙,當真輕率,你不知道他是何人麼?”
“看來殤殤有不好的名聲呢。”
“何止是不好!”
“那又如何?”
王流螢一怔:“什麼?”
祁悠若斂眸,笑顏清淺,她輕輕喃語着:“那又如何?”
王流螢皺起了眉頭,還想說些什麼,祁悠若已是福身告退。
王流螢看着她轉身離開,朝着溟殤走去,他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卻看到祁悠若忽地跳起來就抱住了溟殤,笑顏燦爛好似這世間最幸福的人兒,他有些不耐煩這樣的景象,尤其是還看到祁悠若主動親吻了溟殤的時候,他覺得他眼皮跳了跳。
“哼,有傷風化。”
王流螢啐了一口,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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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煥之看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較之小時候長開了些的嬌俏臉蛋,以及那抹還是如同小時候那般純真的笑容,竟覺有些恍惚,明明,從那次後,他再也不曾見過這個女孩了。
其實,他也早該想到的,她和他的命運,會有所交織,因爲他身在王家,而她是謝家的獨女,只是當初不曾細想,會是這樣的交織,就算,她自己也曾那麼說過了……
“二哥哥!”
少女歡快地奔到了王煥之面前,幾乎無矜持地撲到了他的懷中,笑顏是那般的燦爛,她抱得很緊,生怕眼前人消失了一般。
“媛娘……”
王煥之此刻才恍惚回神,而意識到什麼,趕忙輕推開少女,與之保持距離,顯得慌亂地打量了四周,發現並無他人才得以鬆一口氣。
謝媛娘不悅王煥之的推開,腮幫微鼓,秀眉微皺,不滿地瞪向王煥之,而目及他臉上那濃濃的**,只覺十分礙眼,很是不開心,伸手就拉過王煥之,將他往屋中帶,邊走邊道:“二哥哥放心吧,縱然是你阿孃的安排,可眼線早就被媛娘給打發了,這兒不會有第三個人的。”
言語間的沉穩竟是絲毫不符女孩那天真爛漫的模樣。王煥之不由輕嘆,任由少女將自己帶入屋中。
媛娘還是媛娘,時間的荏苒只會讓她的心智更加成熟,倒是他,不曾增長些什麼,還是那麼窩囊與孱弱。
“二哥哥坐。”
謝媛娘不由分說地將王煥之按坐到木椅之上,自己跑到了桌案前,擰起早就準備好的棉布來,觸水溫熱——她早有準備。拿着棉布,走至王煥之面前,俯身就欲擦拭掉王煥之臉上的妝容,王煥之趕忙扼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二哥哥……”
“媛娘,不可。”
謝媛娘哀怨地看向王煥之,而後者目光堅定,沒任何動搖,眸光不由黯然了,掙開王煥之的鉗制,將棉布甩回了水盆中,悶悶地坐在了一旁,不看王煥之,卻也不說話了。
“媛娘?”
王煥之無奈。
他可以對任何人高傲與不屑,對任何人演戲與假裝,可是對她,他不可以,他也不會。
謝媛娘別開臉,不加理會。
“媛娘……”
王煥之又喚了一聲,可是謝媛娘依舊不加搭理。
王煥之只覺無措了,輕嘆了一聲,徑自站起身,來至水盆前,俯身,撲水,洗去臉上的妝容。
聽到了嘩嘩水聲,謝媛孃的臉色纔好看了些,嘴角揚起一抹柔和的笑容,坐着等王煥之回來。
小時候,她想不透,爲什麼她的二哥哥明明有着冰姿瓊骨卻要用厚厚的妝粉將它掩去,現在,她明白了,她也理解了,她不逼迫了,不像小時候那樣胡攪蠻纏無理取鬧,也虧王煥之嬌寵着她了。或許,就是因爲王煥之對她的嬌寵,從小就有的那份溫柔,只對她纔會有的溫柔,她才癡迷了去吧。
她知道一個秘密,一個連王煥之親爹孃都快遺忘的秘密,關於,他的姿容,他掩埋了許多許多年,不曾有第三者見過的姿容。
“這下高興了?”
謝媛娘癡癡望着他,而後笑顏燦爛,眸子若星辰般奪目,重重地點頭,道了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