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進山石的月光晃在徐淼幹皺的面龐,陰冷而可怖:“不瞞你說,我真還有這麼想過。可如妃是何許人也,昔日喪子之仇怕是早算在我頭上了。再就是,你纔是我真正的主子,也只有你,從不拿我當奴才看!”
數你嘴甜話美,女子不禁腹誹,可惜了的到底不是個真人。“這話說的雖然拗口,聽了,我也放心裡了。”
長長的黑色帛衣又裹的緊了一些,女子的口吻恢復瞭如常的冷淡:“記着,如今你身邊有人了,咱們就少走動爲妙。若是宮裡有大動作,當晚就在此見。若無,隔月十五聚這麼一次也就算了。”
有些悵然若失的愁緒,徐淼心裡添了幾分愧疚:“讓你等了這麼些年,真是我沒用。”
“正因爲已經等了這些時候了,就不怕再等下去。”女子收斂了因渴望而越發貪婪的目光,行動帶風:“走了,你也早些回吧。”
徐淼哎了一聲,照舊是掉頭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徐公公,這麼晚了,您怎麼在這兒啊!”來人的聲音溫婉悅耳,且很熟悉。
定了定神,徐淼這才走近幾步:“雙姑娘,你怎麼在這兒啊?”
沛雙扯了扯嘴角,睫毛忽閃兩下,陰成一團看不清的陰鬱:“不然公公以爲我該在哪?”
“無妨,在哪都成。”徐淼略微含笑,試探道:“莫不是雙姑娘與我心有靈犀,這才漏夜相迎吧?”
“呸!”沛雙啐道:“我與公公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假夫妻罷了,何來得心有靈犀之說。只是面子上的功夫你做足了,我也得做足纔是。這會兒由着您一人吹風,不知道的不是怪我不會伺候人麼!”
“豈敢豈敢。”徐淼猜想沛雙是沒瞧見什麼的,否則這會兒非卸了他這把老骨頭,扭送去如妃跟前。心裡有了底,說話的嗓音也嘹亮幾分:“誰不知道你沛雙姑姑是如妃面前最得臉的大姑姑啊。能讓我徐淼侍奉在你左右,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我又怎麼敢心生邪念,還不怕雙姑娘三拳兩腳的,就把我給收拾了麼!”
“這話說得,未免太過不實了。”沛雙知道徐淼是隻老狐狸,對着他的時候,自然是要警惕幾分。這些年跟在小姐身旁,也學到了不少謀算的本事,哪裡就會這麼輕易信了他的話去。“沛雙自幼習武,自然知道什麼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況公公您,可是那暗箭尖兒上的一滴藥,見血封喉。”
徐淼眼裡的精光藉着月色,輕易掩蓋了去。乾裂的粗脣卻緩慢的扯開:“擡舉了,雙姑娘也太擡舉我了。”
低眉間,沛雙似乎看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遂道:“公公,時候也不早了,奴婢我可是揹着小姐出來見您,若是讓她發覺了,必又會取笑我。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徐淼心知肚明是有人來了,十分配合的改了態度:“那你就快回去吧,路上慢些走,來把我這件帛衣披上,看着了涼。”褪下身上的帛衣,徐淼看似體貼的爲沛雙披上。
無奈做戲要做足全套,沛雙自然是強忍着心中的厭惡,巧顏歡笑:“多謝公公。”肩上的帛衣其實是很單薄的一層,畢竟夏日的風哪怕是在夜裡也並不見得有多涼。可沛雙還是覺得肩頭有萬分重,難受的不行。
好不容易走出了徐淼的視線,沛雙麻利的解開帛衣的領系,卻忽然嗅到一股淡雅的清香。不似香囊中昂貴香料那樣明顯的芬芳,也不似女子胭脂那般劣俗的濃郁。淡雅的沁人心扉,沛雙不禁又嗅了一嗅。這香味,怎麼好似在哪裡聞到過……
正想得入迷,方纔那個黑影嗖的一聲,落在了她眼前。“既然這樣不喜歡,何必勉強自己?”
“爵爺?”沛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深更半夜的,鎮寧怎麼會溜進宮來,莫非是有什麼急事。這樣想,沛雙的心不禁焦急:“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
鎮寧輕哼了一聲,言語極盡輕蔑:“再要緊的事兒也要緊不過姑娘家的清譽啊,你怎麼就這樣輕易把自己許給了徐淼那腌臢貨?”
“我……”沛雙被他這一問堵住了嘴,索性月色之下,並不能過多的看出她的侷促與不安,又或者失落與懊悔。“奴婢此身,不過是爲了護着我家小姐,有什麼清譽不清譽的。”
“那你就是怪我沒有允瞭如妃嘍?”鎮寧湊近了一步,目光帶着滾燙的溫度,審視着沛雙的面頰:“若我允了你入府,你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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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府?”沛雙喏喏着脣瓣,想要說些什麼,可不過一剎那的功夫,眼眸中的渴望便燃盡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自己已經是公公的對視妻子了,這一輩子也走不出紫禁城。
“多謝爵爺好意,只不過沛雙福薄命舛,實在沒有這等福氣。”心裡頭當真是百感交集,倘若這一番話,他能說的早一些該有多好。卻原來不過是竹籃打水,撈月的幻影罷了。
鎮寧黯然神傷,若非當日故意與如玥鬥氣,說下這一段絕情的話。漫說是接沛雙入府了,就算給她個側福晉的位分又算得了什麼。可偏偏這一時的意氣,毀了好端端一個姑娘家的一生。自責、懊惱着實快要將他吞沒了。“你真的不後悔麼?”
沛雙固執的搖了搖頭,微微退後了一步欠身道:“若是爵爺沒有旁的吩咐了,那奴婢先行告退。宮裡守衛森嚴,只怕夜路走多了,終是要見鬼的。爵爺還是好自爲知吧。”
這一份執拗,看在鎮寧眼中,頗於如玥有幾分神似。鎮寧張了張口,卻沒有做聲。好半天,待沛雙消失在夜色之中,黃海泉才冒出頭來。
鎮寧見他上來,眉宇間凝結了一股陰冷之意:“給本爵爺好好保護沛雙姑娘的安全,不容有失。”
“是。”黃海泉雙手作揖,領命便遠遠追了沛雙去。
曾幾何時,鎮寧站在這夜色之中看過華妃的身影,也看過長姊,後來是看如玥,不想此時竟然是看沛雙。幽幽的長嘆了一聲,他終究還是拂袖而去,皇宮裡沒有一個真正高枕無憂的夜晚,這裡的人,心永遠不會平靜。
又是一夜過去,如玥醒來的時候,沛雙依然在身側伴着。她哪裡會知道,昨夜身旁的女子見過誰,又聽了什麼觸痛心中傷痕的話。
長長的宮街上,肩輿、輦車,徒步,妃嬪們個個笑顏如花,朝着永壽宮而去。
“你們瞧,那不是柳氏姊妹麼?”人羣裡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將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的吸引了去。劉氏姊妹纖腰柳擺,一路弱柳扶風而來,經過之處,無不勾起人們深切的好奇。
誠妃坐在肩輿上看着,脣邊添了一抹譏諷微笑。卻見定嬪的肩輿也跟了上來,便道:“落吧,本宮雖不是少艾的絕好年華,今兒倒也想走走,鬆動鬆動筋骨。”
定嬪見誠妃下了肩輿,心知必有話說,遂道:“我也隨了誠妃娘娘一併下來走走。你們先送了肩輿回去。”
“昨個兒的事兒,定嬪可有耳聞?”誠妃微微有些得意,附在定嬪耳畔道:“皇上在永壽宮動了大怒,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兒啊。可別說,這柳氏姊妹果真有本事,不來則已,一來就驚了人。總歸不是白薯模樣的呢!”
定嬪略微不解,病色尚在臉頰寫着,憔悴道:“唉,我哪裡還顧得上這些,昨個兒偏頭疼的毛病犯了,折騰的我去了半條性命。索性今兒總算好了,纔想着往如妃宮裡走動走動,權當提提神兒了。”
誠妃看着眼前婀娜生姿的柳氏姊妹,不覺惋惜:“多好的年華啊,我那會兒卻一直誰在牀榻上,白白蹉跎了。”
定嬪聽了難受,不由得寬言:“逝去之事,不想也罷。臣妾倒羨慕您有這等福氣,終歸是沉沉的睡穩了好些夜。你再看看臣妾,活死人一般的度日至此,終究一樣是人老珠黃了。”
佳貴人緩慢的跟上來,聽了誠妃與定嬪說話。心裡也是有些奇怪的:“康貴人與麗貴人爲何要來永壽宮請安呢?不是說皇上免去了朝見之禮,留她們於啓祥宮清閒度日麼?”
定嬪含了一縷參悟不透的笑意,拉過佳貴人的手:“妹妹你還年輕,許多事兒一時想不明白也是有的。如今莊妃與如妃生了嫌隙,皇上也不是看不出來的。若此,如妃身邊有人,總比沒有強得多。何況,這一雙姊妹,到底是慶王府走出來的。”
誠妃這麼聽着,好似定嬪是說柳氏姊妹必將向如妃投誠。心裡少不了犯了嘀咕,好不容易從婢女爬上了小主的位置,柳氏肯這麼輕易就屈服麼?
而佳貴人聽來,倒像是良禽擇木而棲,柳氏姊妹必將投靠如妃娘娘。那麼自己又該擺在什麼位置?其實自打上一次冒犯龍顏起,佳貴人見了如妃雷厲風行、不偏不倚的作風,便實在敬重的不行,可無奈身份低微,怎麼好硬生生的送上門去效力!
在心底輕聲一嘆,佳貴人不禁感傷。或許唯有柳氏這樣得寵的,纔是如妃最好的臂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