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居益隨在王廉身後入了內書房,快步疾行,才李自成面前七八步的地方停下,“見過皇上!”
“南愛卿不用多禮,快坐,王廉,上茶!”李自成目光一掃,南居益兩鬢如同染上一層白雪,心中不禁感嘆,數年時間過去了,南居益已經老了,再過幾年,得讓他退下來休息一段時間,好好安度晚年。
南居益在李自成的對面坐下,拱起雙手,“皇上,西班牙使者洛佩斯剛剛求見了臣!”
“洛佩斯?”
“就是上次出使昆明的那位使者,”南居益道“今日一早,洛佩斯求見爲臣,爲臣估計,他至少昨日就到了昆明。”
李自成皺眉,昆明城中,進出的西洋人並不多,雖然可以自由出入,但西班牙現在是華夏的敵國,洛佩斯入城,守城的士兵爲何沒有通報?
如果是黃種人也就算了,西班牙人明顯與華夏人長着不一樣的面孔,守城的士兵難道沒有看出端倪?
南居益似乎明白了李自成的心思,微微笑道“皇上,據洛佩斯自己說,他是擔心被殺,所以冒充葡萄牙人入城的!”
李自成這才釋懷,不禁苦笑,“南愛卿,洛佩斯冒險進入昆明,難道是向華夏求和?”
“皇上還真猜對了,”南居益笑道“洛佩斯是奉了西班牙國王菲利佩之令,來向華夏求和的!”
“求和?”李自成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菲利佩在求和之前,先得賠償數萬漢人的生命!”
“皇上……”南居益知道皇上的心思,聽說西班牙人曾經在呂宋屠殺了數萬漢人,皇上二話不說,立即動用南海艦隊攻打呂宋的西班牙人,還史無前例地下達了“屠殺令”,以血還血,除了西班牙駐菲律賓都督法賈多,島上所有的西班牙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屠殺!
李自成冷冷地道“南愛卿有什麼話說嗎?”
“皇上,是洛佩斯讓臣傳話,”南居益的心中忐忑不安,“皇上,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所以臣沒有扣留洛佩斯,而是讓他回到館驛,着人監視……”
“南愛卿說得不錯,這個洛佩斯,敢冒死前來昆明,也算有些膽識,不用爲難他,”李自成緩緩擡起陰沉的目光,“南愛卿,菲利佩打算如何補償華夏?”
“皇上怎的知道……”
廢話,難道菲利佩向華夏派出使者,就能消了朕的心頭之恨?沒有足夠的利益,華夏豈能與菲利佩講和?華夏可以忽略西班牙,大不了漢人去歐羅巴洲行商,借用他國的商道……東西方海上商道已經被荷蘭人把持,似乎只有與荷蘭人合作,一旦華夏有求於荷蘭,就需要拿出更大的利益,至少無法動搖荷蘭人在南海周邊的特權!
他長嘆一聲,“歐羅巴人重利,菲利佩一定是打算用利益來消除華夏的仇恨!”
“皇上聖明!”南居益拱了拱手,“洛佩斯的確用這個意思,但沒有明說,只是向臣透露了一絲口風,希望臣入宮問問皇上的意思……”
李自成默然良久,道“南愛卿,西班牙在東方,原本還剩下呂宋一塊地盤,現在呂宋島已經成了華夏的呂宋省,華夏不可能歸還西班牙,菲利佩爲何派洛佩斯冒着生命危險來華夏講和?”
“這個……洛佩斯沒說,臣也不知道!”南居益道“會不會是爲了貿易?即便失去了呂宋島,西班牙人依然可以從東西方的貿易中獲益!”
李自成搖頭,“不會,荷蘭東印度公司異軍突起,把持了東西方貿易的海上通道,對過往的商船徵稅,不僅西班牙,連葡萄牙都是逐漸放棄了東西方貿易,果阿被荷蘭人攻破之後,葡萄牙人
幾乎放棄了東西方貿易,如果不是朕扶植施羅保組建了華葡貿易公司,恐怕葡萄牙人已經放棄了東西方貿易。”
他既是問南居益,也是問自己,弄清了西班牙的意圖,纔好最初相應的對策。人死不能復生,死抓住西班牙人的過失不放,並沒有實際的意義,便是將西班牙人屠盡,死去的漢人就能復活?如何爲華夏爭取最大的利益,纔是今日的目標,才能保證華夏之民未來少受一些傷害……
“這……”
“西班牙人既然可以放棄東西方貿易,爲何向華夏講和?”李自成道“短時間內,華夏的艦隊不會進入西班牙本土,應該不會對西班牙造成威脅。”
南居益沉思良久,道“皇上說過,西班牙曾經是是‘日不落帝國’,現在走向衰落,菲利佩會不會是借用華夏的力量,希望重新崛起?”
“日不落帝國?”李自成心中一動,這就對了,西班牙逐漸放棄了與東方的貿易,而是將主要精力轉向美洲,隨着荷蘭、英格蘭、法蘭西的崛起,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是不是遭到列強的入侵?
歐羅巴大陸上的宗教戰爭,西班牙和神聖羅馬帝國大敗,被迫割地求和,荷蘭、英格蘭、法蘭西諸國,會不會因此掠奪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
後世的歷史上,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正是被後來崛起的列強一步步蠶食,“日不落帝國”的名頭,也是讓位於英格蘭……
可是,菲利佩向華夏求和的目的何在?
海軍並不強大的華夏,短時間內無法出現在美洲,便是想要挽留西班牙的頹勢,也是力不從心。
李自成一時無法猜透菲利佩的心思,暫時放棄了召見洛佩斯的打算,他讓南居益先與洛佩斯試探着接觸幾次,看看能否從洛佩斯口中掏出什麼。
華夏不急,着急的是菲利佩,否則他就不會派出洛佩斯冒着生命危險、不遠萬里出使華夏了。
李自成絕對不相信,菲利佩僅僅是爲了彌補西班牙人以前的過失,如果西班牙真是菩薩心腸,當年就不會發生屠殺漢人的事件了。
歐羅巴人不好臉面,而是注重實力和利益,菲利佩一定是有所圖!
南居益告辭離開,李自成穩定心神,將剩餘的奏章批閱完畢,已經過了十二點,匆匆去膳食房用過午膳。
沒有要批閱的奏章,李自成渾身輕鬆,便起身離開乾清宮,沿着南正街來到工商部,他想看看,昆明的各家廠礦發展得如何了。
如果要查看昆明廠礦的發展情形,去昆明府衙查看,數據更爲準確,畢竟昆明府衙只關心昆明府的廠礦,數據會比較詳盡,而工商部卻儲存着全國的工商企業,數據更爲系統。
或許李自成嫌昆明府更遠,鬼使神差,竟然來到工商部。
工商部長王胤昌聽說皇上來了,慌忙出衙迎接,“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死罪死罪!”
“何罪之有?”李自成哈哈大笑,“王愛卿,咱們衙門裡談!”
“是,皇上!”
李自成隨着王胤昌入了工商部官衙,坐在主位上,王胤昌一面讓府丁上茶,一面小心翼翼地坐在李自成的斜對面,“皇上……”
“朕這次來工商部,是要看看……”李自成的雙手放在案桌上,忽地摸到一塊溫潤的碧玉,低頭一看,案桌上還有兩塊玉佩,不覺皺了眉頭,“王愛卿,這是……”
“臣正要奏明皇上,”王胤昌拱手道“皇上,這是孟養知府汪兆麟着人送來的玉石!”
“玉石?”
“孟養府境內,有一條叫做霧露的河流,河流上游西岸,有
一個叫做帕敢的小鎮,到處都是玉石……”
“嗯?”
“帕敢周圍,都是連綿起伏的山巒,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鬱鬱蔥蔥,”王胤昌道“因爲山多,玉石也多,已經開發了數十年,還是不見底,似乎無窮無盡!”
“大型玉石礦區?”李自成不知不覺拾起案桌上的玉石手鐲,手鐲半透明,當下雖是夏季,但手鐲摸在手中,卻又一種冰清玉瑩的感覺。
“皇上,據汪兆麟說,當地產的玉石,叫做翡翠,也稱爲翡翠玉、翠玉……”
“原來華夏國內的翡翠,都是產於此?”
“那倒不一定,”王胤昌笑道“一般的翡翠,都是產於此,但不能保證沒有商家爲了利益,用別處的玉石假冒翡翠!”
“這樣說來,帕敢的玉石,乃是優質玉石?”李自成對玉石並不擅長,不便做出判斷。
“皇上說的是,帕敢的玉石,不僅產量大,又是優質,”王胤昌道“翡翠根據品級,又分爲多種,皇上手中的玉鐲,屬於冰種翡翠,含蓄、平和、溫雅,在別處已是難得的精品,但在帕敢,只能算是中等,價格在十兩至五十兩不等。”
“奧?”李自成拾起案桌上另外兩塊玉佩,一塊紫紅,一塊翠綠,看起來十分養眼,“那這兩塊呢?”
“這兩塊都是水種翡翠,比冰種翡翠名貴得多,紅色爲翡,綠色爲翠,合稱‘翡翠’,是翡翠中的精品,”王胤昌道“還有一種白色透明,不含任何雜質,俗稱‘清水’,據說一塊玉佩能買到數千兩,甚至有上萬兩也不足爲奇,帕敢出產的翡翠,‘清水’第一,‘綠水’、‘紫水’次之,‘藍水’又次之,不過,‘藍水’極爲罕見……”
李自成心中一動,“王愛卿告訴朕這些,爲的什麼?”
“皇上,帕敢周圍的玉石,值得大規模開發,帕敢對面,有一個叫勒馬拱的山崗,意思是挖下去一寸就產玉……”
“遍地是玉?”李自成暗喜,爲了發展昆明府的工商業,可是想盡辦法在當地採礦,帕敢鎮的翡翠,實在是可遇不可求,“王愛卿認爲,帕敢玉石如何大規模開發?”
“國家控制!”王胤昌壓低聲音道“翡翠一本萬利,如果國家控制起來,可以增加無數的賦稅……臣聽說,大明萬曆年間,帕敢歸屬雲南永昌府管轄,翡翠經騰衝、瑞麗等邊城輸入如今的保山府,保山一時興盛,當時從永昌、騰越至孟養帕敢一線,已經有了專門運輸玉石的‘玉石路’……”
“翡翠既然產自帕敢,爲何不在當地銷售?”
“皇上有所不知,從地下開採的石料,外層包裹有一層玉璞,也就是行家所說的‘皮子’,無法分辨玉璞內玉石的好壞,開採礦石者,出售的只是玉璞,經過打磨後,才能加工出玉石,”王胤昌道“帕敢地勢太小,開採已經非常不易,所以,玉璞需要運往他地出售、加工……”
原來如此!
李自成微微閉上雙目,思索良久,猛地睜開雙目,“翡翠的確要開發,但不是國家控制起來,讓當地的百姓也能得到一些實惠利益。”
“皇上……”
“開採玉石,百姓只能得到蠅頭小利,鉅額利潤還是被商家所得,當地都是深山,百姓貧弱,朝廷就不要與百姓爭利了,”李自成道“第四路橋公司一旦騰出手來,朕會修建保山府城至帕敢鎮、孟養府城至帕敢鎮的大道,加快玉璞的運輸,既然玉石產量大,玉石市場就放在雲南保山、緬甸孟養兩地!”
他心中暗道加上野人山的柚木資源,或許地處深山老林邊緣的孟養府,經濟上能異軍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