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在火把的照耀下,勉強看得見人影,毛彪咳嗽兩聲,將苦水灣士兵的視線,吸引到自己的身,方纔悠閒地道:“兄弟們一向辛苦了,怎麼樣,大晚的,還要當班。!”
士兵們靜靜地矗立了寒風,有些人甚至在心底叫罵起來,本來這個時候,他們可以待在屋內暖和暖和,但是,現在……
毛彪有些尷尬地摸了下鼻子,將聲音提高了數度,大聲道:“兄弟們晚當班,有沒有餓着肚子的?”
回答他的,只有寒風,士兵們被毛彪沒頭沒腦的話,簡直弄糊塗了,不知道這位平日有“毛光頭”之稱的百戶,這一次又如何打他們糧餉的主意。
有些士兵已經捏起拳頭,要是再剋扣糧餉的話,自己只有跑路了,只是,哎,這年頭,想要養家餬口,實在太難了!
馬有水看着毛彪的話語並沒有引起士兵們的共鳴,皺了皺眉頭,前兩步,道:“弟兄們,明人不說暗話,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離開軍營回家,二是跟着我們幹,從此以後,吃香的喝辣的,如果有了戰功,可以得到賞銀,如果大人格外開恩,還可以得到一張戰功月票。”
“吃香的喝辣的?這怎麼可能,這些從來是官家的特權!”
“什麼是戰功月票?”
“薄千戶這是要收我們做親兵嗎?”
……
士兵們的疑問,撕破了夜的靜謐,一旦發酵開來,他們的心思,才充分暴露在馬有水的面前。
他並沒有打斷士兵們的小聲議論,而是側耳傾聽,在面臨選擇的時候,士兵說的都是真心話。
大約一柱香的時間,士兵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馬有水見火候差不多了,方纔咳嗽一聲,將士兵們的聲音壓下去,道:“你們不用管我是誰,也不用管我有什麼目的,我只問你們一句話,跟着我們,每天都能吃飽飯,經常能喝道肉湯魚湯,每月有半兩銀子的軍餉,你們幹不幹?”
“大人,你如何保證這些都是真的?這樣的優厚條件,又要我們做什麼?”
“這位兄弟說得好,我先解答後一個問題,”馬有水沉聲道:“這樣的優厚條件,自然要付出你們全部的辛苦,平日嚴格訓練,風雨無阻,一旦了戰場,必須嚴格遵守軍律,違律當斬,一句話,是希望你們做一名真正的軍人,你們,願意嗎?”
操訓場再次陷於靜默,士兵們大概在盤算着,過了好久,纔有一個聲音從人羣傳出:“大人,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馬有水的聲音雖然提高了一些,但依然有些冷凜,“我們不但保證你們衣食無憂,還能保障你們的家人,在需要的時候,得到我們適當的資助,當然,要想讓他們生活得更好,需要你們自己努力,在戰場積累戰功。”
“可是,了戰場,會有傷亡……”
“不錯,戰場刀槍無眼,傷亡在所難免,”馬有水心十分不爽,這樣的話語,竟然是出自士兵之口,“你們看清楚了,我身後的士兵,到現在有沒有說過一句話,有沒有移動半步,他們緊握火把的手,有沒有顫抖過,這樣的士兵,若是了戰場,還會讓對方有多少還手的機會——即使有傷亡,傷亡還能大到哪裡去?”
苦水灣的士兵這才發現,對面手持火把的士兵,到現在果然沒有移動分毫,連毛彪的心,也是暗暗吃驚,難怪西寧衛肯花大把的糧食和銀子養着他們,這要是了戰場,莊浪衛的士兵,怕是給他們拎槍引馬都不配,難怪馬有水身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
“大人,糧食和銀子,都是真的嗎?”
“你們放心,如果我不能按時兌現銀子,你們覺得,我身後的這些士兵,還會如此不動如山嗎?”馬有水難得地微微一笑,“如果沒有足夠的糧食和銀子,讓你們吃飽,讓你們對家人沒有後顧之憂,我相信,你們遲早也會偷偷跑了吧?”
“嘿嘿……”
“好了,我這人不會說花俏話,一句話,如果你們不願意,現在可以離開,我們絕對不會阻攔,”馬有水知道和這些苦哈哈士兵,最好的談話方式,是糧食,只要能吃飽飯,一切都好商量,“如果想要建功立業,讓你們和你們的家人,生活得更好,現在跟着我去軍營的餐堂,我的火兵,已經準備了白麪饅頭,吃了這頓饅頭,從此是我們的人了。”
毛彪待要前,馬有水止住他,從剛纔的談話效果來看,毛彪在這些士兵,並沒有什麼威望,要是讓他出面,說不定將士兵們嚇跑一大片。
見對面的士兵還是站着不動,馬有水向身邊的親兵使個眼色,那親兵轉過身,大吼一聲:“吃白麪饅頭嘍!”他率先向餐堂奔去,後面的士兵趕緊跟着跑路,像是白麪饅頭不夠似的。
苦水灣的士兵早流下了口水,今晚和以前一樣,他們只是吃個半飽,現在有了吃飽肚子的機會,那還管得了明日的許多事,發一聲喊,也是向餐堂涌去。
馬有水留下幾名親兵斷後,自己也是向餐堂而去。
距離餐堂還有數十步,能聞到鹹魚的腥味,但在苦水灣士兵們的口鼻,那是一種異的香味,對他們來說,想要吃魚肉,哪怕是鹹魚,也只能等到新元,現在新元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他們的口,早淡出鳥來。
但讓他們鬱悶的是,由於馬有水的屬下率先跑路,加速度又他們快,基本都是佔據有利的位置,他們唯恐白麪饅頭和鹹魚被別人分光了,便開始向前擁擠,無論如何,也要沾些腥味嚐嚐。
“不要擁擠,都排好隊,白麪饅頭和鹹魚足夠,每個人都有,”馬有水陰冷的聲音忽地想起,“誰要是敢插隊,格殺勿論!”
話音未落,他的親兵已經拔出腰刀,四處掃視着,直到苦水灣的士兵也是排好隊,剛纔預備插隊的士兵,都被趕到隊伍的最後面。
在明晃晃的腰刀面前,任何解說都是白費。
令苦水灣的士兵十分意外的是,搶在他們前面的那些士兵,根本沒有插隊的,一個個秀才還斯,來到餐堂的窗口,每個人都是領取三個白麪饅頭,外加一碗青菜和一份鹹魚,如果士兵提出要求,火兵便會按照他的要求,增加白麪饅頭。
他們的心裡一陣緊似一陣,這樣無限制地分配下去,到得他們的時候,萬一白麪饅頭分發完畢,他們豈不是要喝西本風?有些士兵甚至不忍看了,閉雙目,在心默默禱告。
小旗官白二已經從心裡將火兵罵了,這些呆b,難道不知道今日增加了新人嗎?看着一個又一個士兵領取了食物,然後喜笑顏開地尋找座位,他的心底在喋血。
這些笑容簡直是在對自己的嘲笑!
但白二隻是臨時加入這支軍隊,對原先的士兵來說,他只是新人,若是用強,他還不敢,他只是低下頭,狠狠地地面啐了口,以發泄心的不安。
白二偷偷看了眼側前方的隊伍,發現根本沒有士兵着急的樣子,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剛纔倒是說得好聽,現在眼看着白麪饅頭不夠,知道袒護自己的士兵,哎,他們這些人,還真的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連直接的官毛彪都拋棄了他們,還能指望別人……
他的腳步隨着隊伍機械地向前移動,視線卻在人羣尋找其毛彪來,這個狗賊,此刻恐怕自己在哪大魚大肉了,哪裡還會顧得自己這些大頭兵?
白二沒有找到毛彪,卻是發現,馬有水也在排隊,此刻在他的前方不遠處,自己要不是插隊被攆到隊尾,應該排在馬有水的前面。
他不認識馬有水,但看到毛彪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樣子,估計是一個地位不錯的官,剛纔還在操訓場人模狗樣地訓話,此刻怎的也在此排隊,難道所有的官兵,都需要排隊嗎?他向幾個窗口一一掃視,真還沒看到插隊的人,包括官。
這是怎麼回事?
白二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他用力拍了拍腦門,想要讓自己清醒一些。
“你還要不要飯食?”一聲低喝,將白二拉回現實,看着火兵手的三個白麪饅頭,還有放在窗口的青菜和鹹魚,他一時不及說話,只是搶了過來,一面緊着咬了口饅頭,一面卻是忙着尋找一片無人的角落。
但白二發現,他們原先使用的這個餐堂,實在是太小了,想要找到一塊藏身之所,根本不可能,他心默唸,這些士兵最好將自己看做空氣,好歹讓自己吃頓飽飯,千萬不要來搶。
讓白二慶幸的是,佛祖顯靈了,真的沒有人搶奪他的飯食,連打擾的都沒有,他將最後一個白麪饅頭緊緊攥在手心,偷偷打量着四周,更多的是笑臉,吃的開開心心,哪像他這樣提心吊膽?
而在餐堂的飯桌,馬有水的親兵過來耳語幾句,他頓時面露笑容,原本還指望讓毛彪對苦水灣驛的士兵們訓訓話,看來,完全沒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