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站在牆邊,看着房間裡來來往往奔忙的人們,意外地覺得和自己無關。就好像自己漂浮起來,從天花板上看着這羣人跑來跑去一樣。
心裡空空的。
可能是被原來那個諾亞的記憶感染了吧,如今的諾亞想。自己對這個老人明明沒什麼感情啊。可是這種心情又是怎麼回事……
“諾亞大人。”總管的聲音。
諾亞擡起頭,見房間裡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都在望着他。
喬治總管和芬恩學士站在他面前,兩人緩緩低頭行禮。“……特納子爵大人。”
所以……就是這樣了嗎……諾亞茫然地想。
“接下來……該怎麼做?”諾亞問,覺得自己的聲音奇怪地遙遠。
“向王都報喪,請國王陛下發下冊封文書。”總管說,似乎在壓抑着什麼。“請石匠行會雕刻雕像等等,然後……送進家族墓穴。請鎮裡的神父來主持吧……您的主教身份還需要等待教會的批准。這些我都會做好的。”
諾亞點了點頭。“那就交給你了。需要我做什麼,隨時告訴我就好。學士,請你有空時寫封信給我妹妹。只是告訴她這件事就好,不用催促她回來。”
芬恩學士鄭重地點點頭。
“我……”諾亞頓了頓,壓住胸口奇怪的感覺。“我會在書房。”
“今天是子爵視事的日子啊。”總管急道,“大人還是稍微休息一下就過來吧。當然,要是……”
諾亞眨眨眼,明白了總管的意思。作爲領主,每隔幾天就會有一天接待日,要解決領地上的種種爭端,像是調停矛盾審判罪犯什麼的。而老子爵一直臥病在牀,這項工作就只好由諾亞來完成。
也就是說,自己現在就是這片土地上的法律了。
好吧,這個時代啊。
“我很快就到大廳去。”諾亞點點頭。
諾亞慢慢走到自己的書房,把門關上,覺得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不應該這樣纔對……雖然名義上是自己的父親,但畢竟只是個陌生人……爲什麼會這樣……
諾亞自己也不清楚,只覺得視線開始模糊了起來。可能是刺激太大了吧,一時沒有緩過神來。先是穿越,然後是魔鬼之子,再然後是內外交困,現在又是這個……可能壓抑着的感情,現在終於醒悟過來要爆發了吧?
諾亞理智地這樣想着,但是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他也分不清楚,這到底是爲了去世的特納子爵,還是自己。
更多是爲了自己吧。諾亞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想着。自己的世界,一覺醒來就遠去了,可能再也回不來。現在這個奇怪的中世紀世界,成了困住自己的牢籠。
一滴眼淚落在衣服上,濺出一朵小小的水花,又滲進衣服裡看不見了。
諾亞擦擦眼睛,清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到晚上再感傷吧,還有一堆事要做呢。
本來以爲領地不大,麻煩也少,但是諾亞到了大廳才發現自己錯了。領地雖小,事情倒不少。誰家耕牛啃了鄰居家麥苗啦,誰家孩子把別人家屋頂踩塌啦,誰家羊跑丟啦,以及哪裡又發現屍體啦——這樣的事一樁接一樁,而且還都是些糊塗賬。
幸好總管在旁邊,能幫着出出主意,要不然諾亞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快到中午時,來告狀的鎮民終於都走得差不多了,諾亞也終於鬆了一口氣。正想去吃點東西睡個午覺,又有三個人走了進來。
“這是市場主管託尼·沃德,您認識的吧?”城堡總管在諾亞耳邊輕輕說。
諾亞點點頭。他的確認識,託尼一直幫特納家族管理多斯鎮的市場,是個還算靠譜的收稅人。
“諾亞大人。今天市場發生了一件事,想請您定奪。”託尼單膝跪下,身後有一個人跟着跪下行禮,好像還在發抖。
而另一個人仰着頭站在旁邊,像是在欣賞天花板。
“那是誰?”諾亞小聲問。
“福勒子爵。”總管悄聲答。
哦,記得這個福勒子爵。他是鎮上的富商,還花錢買了個子爵封號,不過是沒有封地的那種。
“什麼事?”諾亞強忍住打呵欠的衝動。
“這位是油料商人貝克·鮑恩。”市場主管介紹身後的人,後者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在市場裡有個攤位。今天早上在送貨的時候,有些油脂灑在了他的攤位前,把路過的福勒子爵滑了一跤。福勒子爵大怒,拔出劍來要殺了他。”
“我攔下福勒子爵,可福勒子爵非說要讓您處死貝克,否則就來城堡找您談。”市場主管似有深意地停了一下,“大致意思是這樣。”
原版還不知道有多不堪入耳呢。要不要叫幾個侍衛把這個囂張的傢伙打一頓板子?
還沒想好,就聽城堡總管在旁邊小聲說:“福勒子爵最近和四大商會來往都很密切,聽說鎮裡的商人對他的所作所爲也頗有怨言。”
四大商會,這是有了大靠山嗎……
諾亞正在沉吟,福勒子爵開口了。“諾亞·特納先生,我要求得到賠償。”
看你胳膊腿都健全啊,打算訛醫藥費嗎?好歹坐個輪椅來啊。
“爲什麼?”諾亞沒好氣地反問。
“因爲我被這名平民傷害了。”福勒子爵加重了“平民”這個詞,“我本來應該當場殺了他的,但是考慮到特納家族的名聲……”
“特納家族對商人一直很友好,無論他們是貴族還是平民。”諾亞說,“但也不會坐視有人胡作非爲。”
福勒子爵的鬍子都快吹到天上去了。“我可是貴族!是經過國王陛下冊封的貴族!平民冒犯了我,我就可以殺了他!要是你……”
“福勒先生,注意您的言辭!”學士喝道,“您現在面對的是利蒙郡子爵大人!”
豬隊友!諾亞心裡暗罵了一句。
福勒子爵眨了眨眼,微笑在他臉上一閃而過。“老子爵過世了嗎……真是讓人悲哀呢……既然這樣,那麼我就只要求一百金鎊的賠償好了。”
一百金鎊!把你打到下半身不能自理也用不了這麼多錢吧!
“一百金鎊?”市場主管詫異地望着福勒子爵,“福勒子爵,您……”
諾亞扭頭看看總管,卻只看到無奈的眼神和聳聳肩的動作。
意思是,只能任他勒索嗎?諾亞嘆了口氣。
**
“篡賊諾亞大肆迫害正直勤勉的商人。多斯鎮著名的商賈,一直深受領民愛戴的福勒子爵,就曾經深受篡賊諾亞迫害。”
——《篡賊諾亞的罪惡》,岡瑟·克萊著,艾爾夫王國曆237年9月版,共和國圖書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