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慕對她揚了揚手中輕薄的紙條,雖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卻隱隱透露出了幾分罕見的人氣兒,“多謝。”
他難得不再那般冰冷不近人情,然而聽眼前的英武男子對着她將這一句感謝道出時,扈姬心裡瀰漫的卻是無盡的酸澀。
“將軍……”她苦澀地喚了一聲,然而馬上便知道是徒勞無功,轉而冷淡地笑了一聲,“……呵,將軍折煞奴了。若是爲了傳信的事兒,奴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然而昨夜將軍傷得那般重,可曾……可曾有想過將軍您自己?”
然而他卻開始左顧而言他了,不知到底是沒有當一回事,還是不願去談,“扈姬,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多久了?她一愣,隨即笑着應道,“記不太清了,大抵……大抵是有快一年了罷。將軍怎麼突然問這個?”
“昔日的張府如今已然傾頹,大勢已去,從此以後再無人敢爲難你。”
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
她的心“咚”地往下墜了墜,說不清到底是怎麼樣一種滋味,然而隨即不慌不忙地彎了彎不點而紅的脣瓣,索性開門見山道,“將軍這是要趕奴走?”
“此地已離皇城不遠,再往前更是有重兵把守,此去兇險,並非有心便能活命,”說到這裡,他話語間驀然頓了一頓,難得開了一句不鹹不淡的玩笑,“扈姬,你不是個可以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人。”
字面上明明是一句清減的玩笑話,然而卻是極不容置疑的口吻,讓人沒有反駁的餘地。
既然沒理由反駁,扈姬乾脆就閉了嘴,學他往日裡一般緘默不語,只平靜地等着他的後話。
“前方十里處有一條岔路,沿着那條道往回走便能直接通往朝花鎮。”姜慕微微傾下身子,從懷裡掏出那個破舊的貔貅香囊,如同珍寶一般遞交於她微微顫抖的手中,這才鄭重道,“扈姬,我……有一事所託,望扈姬
姑娘能相助。”
“朝花鎮?”頭一回聽到這個地名,扈姬有片刻怔忪,然而看着他遞到自己手裡的貔貅香囊,很快便反應過來,“是她……所在的地方罷?”
姜慕頷首。
“將軍便那麼信任奴?要知道,奴原先可是張大人府中的歌姬,怎值得將軍如此託付?”她半真半假地歪着頭,欲爲難他,只爲爭取個“相信”的位置。
姜慕沉吟了一會,這才道,“朝花鎮是個好地方,若要下輩子安穩無憂,那裡會是個不錯的倚靠。”
便是安排後路了,倒是一個很大的利益誘惑。然而……
“謝謝將軍關懷,可奴大抵是不會去的。”她低低地冷哼一聲,隨即凜然起的眉目又逐漸柔和下來,卻句句話中帶刺,針針見血,“奴這麼多年來已然習慣了倚靠身體、權勢、美貌來獲得想要的,再沒有心力去追求那些比肉體更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還未等姜慕開口,扈姬已然繼續放下了一個籌碼,“將軍,您知道嗎,今日還是頭一回,您喚了那麼多次奴的名字……”她美豔的面容在他清冷的目光下一點點變得蒼白透明,然而依然是冷麗地笑着的,卻突兀地轉了話風兒,“將軍有命,奴自當奉從,然而在臨行前,奴還有一事,想問將軍。”
“說罷。”他到底還是給了她幾分薄面,沒有如對待旁人一般視而不見。
扈姬宛然一笑,盈盈拜倒在他面前,再擡起臉來時,已然是淚眼婆娑,然而其中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奴自知身份低賤,不敢與將軍整日心心念念記掛着的那位女子爭鋒,然而到最後,奴仍是想斗膽問一句,若奴當年沒有被貶入花籍,若奴出現的比那位女子要早些,若奴還是那個江弱水,而不是如今的扈姬,那將軍的心中……可否也會像如今對那位杜若姑娘一般,可否也能在心中……給奴一個微末的位置?”
“起來。”他擰眉的樣子雖冷,卻也是極好看的,就如初見時一般,那時的她就是因爲這個微小的動作而迷戀得神魂顛倒,如今再看,卻依舊如初般讓人悸動。
扈姬冷靜了十數年,在這時候卻是突然犯了幼時固執任性的脾氣,只拭乾了眼角將墜未墜的一滴淚,咚咚咚地磕了三個清亮的響頭,很是貨真價實,“將軍若不給奴一個明確答覆,奴是不會起來的。”一時心裡又覺得此時自己好笑,到底什麼時候,她連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樣不入流的把戲都用起來了?
他卻是微微蹙眉,末了,見她始終態度堅決地磨在地上不肯起來,才終於冷聲給了答案,“不會。”
“將軍……您就是連騙騙奴都不肯嗎?”她因爲行軍途中經歷風霜苦寒而愈發顯得纖弱的身子微微一晃,喉間的聲音有些哽咽。
她並不在意此刻的自己表現有多麼卑微或是令人不齒,她只需要一個結果。
姜慕卻是平靜地擦拭着手中光亮的戟刃,無論她如何言語也不回話了,一如既往的從不給人留有餘地。
已是再清晰不過的答案。
“奴知道了……謝謝將軍。將軍的心意,奴定然會傳達到那位姑娘耳中的。”心中泛起的最後一絲希冀終於破滅於無形,她死死地咬着脣,再次盈盈拜倒,隨後死死地攥着那個做工粗劣的貔貅香囊,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扈姬曾以爲姜慕他只是一塊雕琢成人的冰,無情無心,誰也撼動不得他的心智,那樣卻也還好,起碼大家都是平等的,她得不到,別人也未必有資格得到,至於那個髮妻,也只不過是誰快誰慢的問題。然而,她卻未曾想過他本爲有情人,卻把所有的情都給了那個喚作杜若的女子,也並非是無心漢,而是隻對不喜歡的人才無心。
情是她唯一的籌碼,她習慣了千金散盡還復來,然而這一次,卻讓她滿盤皆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