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力交瘁地爲這小東西清洗完畢後,我正欲回身去房裡尋一套我以前的衣裳來爲她替換,未曾想正自得其樂地嬉水的小二卻乍然赤條條地鑽出了水面來,嘩啦啦地帶起一陣晶瑩的水花四濺。
我訝異地回頭望去,只見一片稀薄的白霧繚繞中,她平坦的小胸脯上兩點茱萸分外清晰,這也實屬平常,畢竟是不過幾歲的小娃娃,然而再往下……我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隨即疾步過去,毅然決然地把正依依呀呀的小二重新摁入了水中。
雖然因爲年歲的緣故,他的那玩意兒小是小了些……但我那一眼該死的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終究還是有的啊!
“小二……”我剛乾巴巴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便嗯嗯啊啊的不知該如何措辭,最終還是硬着頭皮選擇直截了當地問道,“你、你是男的?”
“孃親說我是的,可她沒回說這個的時候總是哭。”他無辜地看着我,一雙透亮如琉璃的眼睛在本就嬌小可人的臉龐上愈發顯眼,幾乎清明得可以倒影出我此刻驚異的臉龐。
眼前的小娃娃儼然是一副堪比女子的花容月貌,粉嫩的雙頰尚餘留着幾分嬰兒肥,然而下巴卻出奇的纖瘦,兩彎眼睫稠密如扇,垂下眼時在眼眶下暈染出一片淡色的陰影。在褪去了一身泥垢污穢後,隱約顯現出他眉間一點殷紅硃砂來,更顯嬌俏可人,讓本就美豔異常的姿色更添了一分靈動的意味。
這樣的傾城絕色,若是放在女子身上,必然是極讓人豔羨的,只可惜卻無故生着個闆闆正正的男兒身,頂着這張禍國殃民的臉蛋,也不知是福是禍?
“哭?爲什麼要哭?”我疑惑。
他迷惘地搖搖頭,稚氣的童音隱約有幾分難過的意味,“我也不知道。”
我心神不寧地拍了拍他溜光兒的青葫蘆瓢,隨即一把丟下了手中擰乾了的手帕,只草草扔下一句“小二你先在這裡乖乖等着,姐姐去給你拿換洗的衣裳後就來。”便小跑着重新出了門去,只不過這一次是的目標方向是邱五晏的臥房。
推開房門時邱五晏顯然剛沐浴完畢,屋裡還瀰漫着溫熱的溼氣,烘着裡頭薰着的一味雞舌香愈發暖融。我穿過輕薄的簾子瞥眼看去,只見他一頭溼漉漉的黑髮自腦後傾瀉而下,配上常年不改的一襲飄飄欲仙的白衣,乍一眼看去,倒很是有仙人之姿。
我無暇被這廝美色所迷,只跳上搖搖欲墜的矮几,哆哆嗦嗦的恨不得把指頭戳到他挺拔的鼻樑上,“邱狐狸!你之前怎麼沒有告訴我小二他是個男兒身!”
邱五晏似乎對我的到來並無甚驚訝,面對我的質問時也只閒閒地把玩着手中一柄精巧玲瓏的黃銅小藥匙,雲淡風輕得簡直讓人咬牙切齒,“你之前也沒問我啊。”
“邱狐狸你少來,”我黑了臉,劈手奪過他手中的小藥匙,沒好氣道,“他那副容貌
,勢必會讓人誤會的啊。”
“方纔一旁他們都在,便是小二他年歲小不懂事,也不好這般明說,我以爲我走了這麼些日子,你的小腦袋瓜子也會機靈些,看來是我高估你了,”他輕輕巧巧地從我手中接過藥匙,反轉過了挑眼前糊黑了的燭芯,燭花噼裡啪啦爆裂聲中,房中晦暗的光影微晃,隨即愈發明亮起來,他放下藥匙,在我炸毛的前一瞬漫不經心地繼續道,“男生女相,雖命主富貴,卻是爲不詳之兆。不然畢竟是個帶把兒的小子,那家夫婦又如何會捨得賣自己親生的孩子以謀生計?”
“這倒也是……”難怪會剃着那樣一個光溜溜的葫蘆瓢兒,想必是他雙親也努力想要讓他看起來陽剛一些,然而如今看來……卻還是無用。只可憐了這般小的年紀,就被自己雙親遺棄,如今沒心沒肺的還好,若是以後心智成熟了,又該如何交代?
“吱嘎——”一聲,外頭的門被推開,我從幕簾內探頭望去,卻是端着茶盤的蘇陌,面色變幻不明。方纔我與邱五晏的對話,想必也或多或少地落在了他的耳朵裡。
也罷,反正並非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聽去了也就聽去了。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轉而去邱五晏櫃子裡頭尋了一件裡衣,遞交給蘇陌懷裡頭,又接過他手中端着的茶盤,輕言吩咐道,“這衣裳你便給小二送去,呃……動作要快些,估計裡頭水要快涼了。還有,小二年紀尚比你還要小些,想着平日裡少不得人照顧,方纔又見得小二似乎格外親近你些,那就在你臥房裡多搭一張鋪蓋安置他,你看如何?”
蘇陌沉默着並未有回答,然而我卻眼尖的發現他一手攥緊了手中捧着的單薄衣衫,擡眼時只見他朝我重而堅定地點了點頭,彷彿那副單薄的肩膀上真的應下了什麼天大的擔子。
“這就好,”我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夜深了,你便領着小二去歇息吧,我還得花點時間理理頭緒。”
“是。”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像極了當年的小黑。
看着蘇陌這便欲轉身離去,我突然間想到了什麼,急忙出聲叫住,“對了——”
他腳步乍停,迴轉過身看我。
我“咕嘟”嚥了口唾沫,看着他的眼睛繼續說道,“不必因爲他年紀小,或者他的那件事……而刻意事事皆寵着他讓着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小二他也並非是最糟糕的那一條,起碼吃穿用度暫時無憂,小陌你只要在日常起居方面多多幫襯一些便是了。”
“嗯……”他垂下眼去,不置可否。
我無暇去猜測眼前半大少年的心思,只揮揮手,“行了,你去吧。”
隨着房門重新合上,我端着紅漆木茶盤跪坐在繡墩之上,只見坐在對面的邱五晏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好半晌都未曾說話。我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瞅得一陣發毛,只面無表情地把盤中一
個五彩小蓋鍾重重頓在他面前,不客氣道,“有話直說。”
他失笑,習慣性地傾身向前,伸手揉亂了我頭頂的髮絲,“這麼些日子不見,似乎長大了不少。”
“是的了,便是再小的丫頭現如今也是要嫁人了,自然要學着持家之道。”我承認得面不紅心不跳,說罷又取笑道,“邱狐狸你也是一大把年紀了,爲何還沒想過娶一個良家姑娘?便是從了瘋子,也好過這般孤獨終老。”
“好不知羞的丫頭,什麼渾話都說得出口,”他伸出手來就要拍我腦袋,被我嬉笑着躲開後這才安靜地坐於原位,倏然話鋒一轉,斂去了面上輕佻的笑意,轉而鄭重地問我,“阿若,你真的打算等他?”
自然是知道他話中說得是誰,我也安定下來,平平靜靜地看向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心意……一直未曾更改過。”
“我回來時有去打聽過風聲,戰況並非想象中那般一邊倒,姜玉那老頭子既然能篡位,也定然不是吃素的,或許姜慕他……沒個三年五載,怕是難以回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阿若,並非是我不相信姜慕爲人,這些年的相處我也知曉他並非薄情寡義之輩,只是那時的他只是一個客棧的小跑堂,可是倘若此事一成,他便是一國之主,統領天下,你真的還能保證他還能到這個窮鄉僻壤接回你?就算他未曾忘記舊情,那你又該如何阻止國主聯姻?恐怕你所期想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也不過是癡心妄想。眉孃的銀鴆酒,你也想嘗一番嗎?”
他的話說到最後,語氣不禁有些激動起來,這對常年不溫不火、從不將情緒過多透露於言表的邱五晏來說,已然實屬難得。
“你說的都沒錯,”我點點頭,隨即笑道,“但我相信他。”
邱五晏只輕微地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開口,我已然搶先將自己放置袖中的竹筒拿出,從裡頭抽出紙條展開,繼而大大方方地遞予他眼前。
紙條上頭赫然呈現的是三個簡單至極的墨字——“相信我”。
邱五晏常年於三教九流打交道,並非是個不識趣兒的人物,見我這般堅持,我心裡也清楚他定然不會再過多辯駁,自找沒趣。故即使此刻清晰見得他清逸的眉目間分明還籠着一抹揮散不去的擔憂,然而終究是沒有阻止我,只輕飄飄地道了一句,“如此便好。”
他心底裡分明還是不認同的,然而卻願意尊重我每一個決定。
“謝謝。”我朝他笑得燦爛,明晃晃地露出了一口閃閃發光的小白牙,“等過幾日休頓好了,咱們便開張吧,反正人手也夠了,靈棲這些天來關門閉戶,連蒼蠅都快坐吃山空了。你這麼一走,朝花鎮裡新出生的小孩兒定然是不認識你了。”
邱五晏面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顛倒衆生,彷彿從來不會爲世間凡俗事所困,“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