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震動京畿一帶的鐘三郎香會邪教事件以轟轟烈烈開始,卻以悄無聲息的方式宣告結束,邪教教主楊起隆被官府定性爲犯下了造反謀大逆的不赦大罪,順帶着還有綁架官員子女和擅闖平西王世子府兩項小罪,被平西王世子府衛兵殺死在門房中也成了理所當然,爲此,康熙還下旨嘉獎了平西王世子府的衆衛士——主要是因爲吳遠明這次拉上了耿星河和尚之禮助拳,面對三個質子的聯手,康熙如果再咬定吳應熊窩藏邪教賊首的話就未免太不明智了。而楊起隆的黨羽們則大都逃脫乘亂了法網,被抓到的僅有朱尚賢、周全斌、周公直等幾個頭目和二、三十名無關輕重的小卒。
忙活了大半天,新的奇怪事情發生了,事件結束的當天下午,幾個普通百姓在一條街道旁的陰溝裡揀到了一個裝有一份玉堞和一面金牌的木匣,因爲木匣是用明黃錦緞包裹着的,這幾個百姓沒有膽子隱瞞藏匿,將東西上交給了官府——而這條街道不偏不倚,恰好是楊起隆逃向吳應熊家經過的一條街道。雖然事後的反覆檢驗發現木匣裡的玉堞和金牌都是僞造品,但那幾個上交木匣的百姓還是被恐慌無比的滿清朝廷讓他們永遠消失,當夜,被抓到的朱尚賢、周全斌、周公直和其他楊起隆黨羽也全部在刑部大牢中‘被自殺’身亡。同時清廷明顯加大了對鍾三郎香會餘孽的打擊力度,過後的不到一個月時間裡,京畿、山東、河南和河北的鐘三郎香會分堂都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各分堂和總堂的首領除了少數逃出生天的幸運者外,其餘的盡遭誅滅。而有關楊起隆的所有資料記載也完全被清廷銷燬,從此再不見於文字。
倒黴的人不只楊起隆和他的鐘三郎香會,朝廷方面的情報主管孔四貞也是其中之一,因爲被姚啓聖玩的假投誠迷昏了頭,孔四貞便傻乎乎同時動用朝廷和鰲拜的力量打擊鐘三郎香會,夢想着一箭三雕給朝廷製造圈禁吳應熊的藉口、籠絡姚啓聖和逮捕朱三太子,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還把失蹤多日的惠兒小丫頭拱手送回吳應熊身邊。面對這樣的結果,孔四貞是絕對無法向朝廷交代的,如果不是孔四貞又用身體向康熙做出賠償加之她還有很多利用價值的份上,還在對惠兒小丫頭念念不忘的康熙早讓她‘被自殺’了。但是出乎吳遠明預料的是,孔四貞並沒有向姚啓聖做出任何報復行動,相反還派人把貴比黃金的江南閨貞茶給嗜茶如命姚啓聖送了一斤來,早看透孔四貞爲人和用意的姚啓聖也卻之不恭,並在私底下告訴吳遠明說,“不用擔心孔四貞報復,這個女人奸毒着呢,只要康熙沒命令她殺我,她是不會爲了自己挨幾句罵就來尋我晦氣的。因爲她也看出你父王遲早要造反,現在和你徹底撕破臉皮,將來萬一你父王造反成功,她還想不想活了?加上現在鰲拜和康熙還沒有決出勝負,將來的變數更大,只有現在留一手,以後她纔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光陰一去不回頭,轉眼又是兩個多月過去,歷史的齒輪逐漸轉到康熙八年五月——鰲拜倒臺的月份……
在這段時間裡,吳遠明和姚啓聖這對狼狽爲奸兼臭味相投的父子,爲了避風頭又老老實實的縮回石虎衚衕的老窩裡閉門讀書,讓懷疑吳遠明準備逃回雲南的清廷鬆了口氣,加之鰲拜一黨在這段時間裡活動猖獗,只要吳遠明沒有特別舉動,朝廷也不想節外生枝,所以吳遠明這段時間也還算過得平靜——唯一讓吳遠明煩惱的是,一向不注重禮節的姚啓聖突然心血來潮,硬逼着吳遠明學習一套繁雜無比的宮廷禮儀,不學還要捱罵,着實讓舉手投足間盡是流氓地痞無賴氣質的吳遠明吃了一番苦頭。
這一天,可憐的吳遠明又被姚啓聖提溜到後花園學習走四方步,而姚啓聖一邊在涼亭裡給學生施世綸講書,一邊抽空對吳遠明喝罵指點,“左腳邁大些,人的慣用支撐腳是左腳,右腳的支撐力量沒有左腳大,所以邁左腳時要多用些力。頭不能低,眼珠要看斜上,腰不能扭——看你那模樣,學青樓裡的女子扭屁股嗎?”吳遠明苦着臉邁步的滑稽模樣和姚啓聖刻薄的話語惹得施世綸一陣偷笑,但也換來姚啓聖的當頭一戒尺,“唸書!”
“吳大哥,我又來看你了。”正當吳遠明快被繁瑣拘謹的宮廷禮儀折磨瘋時,惠兒小丫頭天使般清脆甜美的聲音忽然在吳遠明響起,吳遠明如釋重負,趕緊擦把冷汗張開雙臂抱住飛撲進懷裡的小丫頭,捏着她嫩滑的小臉笑道:“小丫頭,天天往大哥家裡跑,是不是想來把你大哥吃窮啊?”
“哼,吃窮你又怎麼樣?再說你家的軍餉已經全部足額支付了,我還吃得窮你嗎?”小丫頭掙脫出吳遠明的懷抱,叉着腰向吳遠明不滿的哼哼起來。原來在姚啓聖設計讓楊起隆主動把小丫頭送回吳遠明手中後,小丫頭很快被索額圖的妻子接回了家,雖說厚臉皮的小丫頭想要就此住吳遠明家裡,但架不住額孃的眼淚攻勢,還是乖乖的暫時回家居住,不過天天往吳遠明家跑倒是真的,還天天敲詐吳遠明買零食美食物填她的讒嘴。不過讓已經升任上書房大臣的索額圖和小丫頭自己都奇怪的是,儘管吳遠明毫不介意與小丫頭摟摟抱抱,卻從不碰小丫頭的一根手指頭,更別說和小丫頭有更親熱的舉動了,只是小丫頭在這方面的臉皮也薄,不好意思向吳遠明提出來而已。
“昭惠小姐,不要防礙你吳大哥練習禮儀,你也過來念些書,想玩等你吳大哥把四方步練好再說。”姚啓聖看出吳遠明想要借小丫頭脫身的企圖,便趕在吳遠明帶小丫頭去吃零食前阻攔。小丫頭並沒有聽姚啓聖的指揮,而是看看侍侯在左右的吳府丫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吳遠明是小丫頭的知己,忙向衆丫鬟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吩咐廚房準備些過橋米線送到東廂房,再來請昭惠小姐和施公子過去用。”
“是。”衆丫鬟答應一聲先後下去,待她們都走完後,惠兒小丫頭才從懷裡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書信,低聲道:“我阿瑪給你們的,讓你看完就燒掉。”吳遠明接過帶小丫頭體溫的密信,摸摸小丫頭的頭髮笑道:“幹得不錯,涼亭裡有八珍糕,去監督你的十不全弟弟讀書吧。”貪吃的小丫頭歡呼一聲鑽進涼亭,一邊大嚼着八珍糕一邊對施世綸呼喝教訓,很有些女教師的威風。姚啓聖則走出涼亭,與吳遠明一起在樹陰下看那封信。
信不長,只有幾句話——豐臺統領鄂莫克圖被徹底架空,豐臺駐軍已不再聽鰲拜調遣,宮中禁軍也有一半以上的帶刀侍衛宣誓效忠皇帝,主上已然決計對鰲拜下手,時間就在月內。鰲拜一倒,你在劫難逃,望早定對策。另及:帶走我女兒。
看完信後,臉色嚴峻的吳遠明摸出火石火刀引火,將那封信燒得乾乾淨淨,整個過程只有火石和火刀碰撞的聲音,吳遠明和姚啓聖都沒有說一句話。直到信的灰燼完全被風吹散,姚啓聖才嘆息道:“鰲拜的豐臺駐軍果然完了,京城的力量平衡已經被打破,暴風雨,就要來了。”
“鰲拜從張家口調來那支綠營兵,趕走太皇太后埋伏在八達嶺以北的八旗兵後,不是還賴在那裡沒有走嗎?”吳遠明提出疑問道。姚啓聖搖搖頭,嘆氣道:“時間上來不及啊,那支綠營兵大部分是步兵,從八達嶺到京城,起碼要三個多時辰的時間,三個多時辰,已經足夠決定一切。如果是在京城裡動手的話,康熙可以說是贏定了。”
“義父,既然如此,那孩兒是應該逃呢?還是繼續暗中支持鰲拜?”吳遠明皺着眉頭問道。本來以吳遠明的盤算,康鰲之爭如果是鰲拜取勝的對自己一家最有利,因爲鰲拜的軍事能力雖高,卻不擅長團結滿清八旗和漢人地主,光是內耗就足以讓鰲拜焦頭爛額。可惜吳遠明卻沒有能力左右勝局,幫助鰲拜獲勝,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讓鰲拜再苟延殘喘一段時間了。
“鰲拜敗象已露,再和他牽纏的話,如果逃跑計劃稍不順利,你就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康熙那小子毒着呢。”姚啓聖看事比吳遠明長遠得多,沉吟道:“何況,就算鰲拜勝了,他也不會蠢到就放過你們吳家的地步,你仍然是一個死。不要指望鰲拜扳倒了康熙滿清內部就會分裂,那老頭子沒那麼傻,殺掉康熙自己繼位、遠不及廢掉康熙另立幼帝有利。”
“義父神機妙算,算無遺策,孩兒發自內心的佩服。”吳遠明拍馬屁的話說過不少,但很少有這麼發自內心的。因爲吳遠明清楚的記得,歷史上鰲拜準備發動政變時,就力排衆議決定對康熙只廢不殺,對此很多人都說鰲拜是念舊情或者婦人之仁,但只有乾爹姚啓聖這樣的大老奸才能一眼看出鰲拜將要採取的手段和真正用意。吳遠明想想又問道:“既然如此,那孩兒是不是今天開始就裝病?”
“如果你無緣無故的患上黃疸病或者傷寒,不管康熙還是鰲拜都會懷疑,要想生病,就得合情合理……。”姚啓聖細小的三角眼閃過一絲寒光,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條斷子絕孫的毒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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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初更,在吳遠明家裡填滿了一肚子的過橋米線和汽鍋雞的小丫頭乘轎回到家中,本想直接回閨房休息,卻被丫鬟傳話叫進了索額圖的書房,原來索額圖吩咐,不管小丫頭多晚回到家中,都必須去書房見他一面。小丫頭也沒多想,直接就去了索額圖的書房,而索額圖剛一見女兒的面就把僕人丫鬟趕出書房,緊張的向女兒問道:“惠兒,今天你把東西送去給你吳大哥,你吳大哥對你說了什麼沒有?”
“沒有啊。”小丫頭也很奇怪吳遠明怎麼不讓她給索額圖回信或者帶話,又很興奮的向父親說道:“不過後天五月十一,是城隍廟廟會的日子(注1),吳大哥說要帶我去逛廟會。”說到這,小丫頭撲到父親身上,抱住索額圖的手臂搖晃道:“阿瑪,往年的城隍廟廟會都是額娘帶着我和一幫丫鬟僕人去逛廟會,但今年我想和吳大哥一起去逛,又怕額娘不同意,阿瑪你對額娘說說,就讓我去吧。”
“難得你喜歡,那你就去吧。”索額圖慈愛的摸摸女兒烏黑的長髮,微笑道:“你額娘那裡,有阿瑪去幫你說,包管讓你這小丫頭遂願。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謝謝阿瑪,阿瑪最好了。”小丫頭沒想到父親這麼好說話,大喜之下向索額圖深深一福,這才跑出書房回去睡覺。索額圖則看着女兒的背影心中喃喃自語,“看來吳應熊準備在那一天逃出北京了,只是他用什麼辦法逃跑呢?公開逃跑的話,他父親沒辦法向朝廷交代啊?這傢伙嘴也真嚴,那怕透一個風,我也可以幫些忙啊。”
思來想去,索額圖還是決定不再插手吳應熊逃亡的計劃,一是容易惹火上身,二是吳應熊素來狡詐多端,他那個乾爹姚啓聖更是條身上抹了油的老泥鰍,他們既然如此自信能逃出北京,想必是有了萬全之策,自己貿然插手,搞不好還會弄巧成拙。想到這裡,心疼女兒的索額圖一陣輕鬆,正準備就寢時,僕人卻又突然來報,“主子,以前在我們家後花園住過一段時間那位伍先生,還有小姐房裡原來那名丫鬟雲娘一起來了,說是要和主子道別,不知主子可要接見?”
“伍次友?李雨良?”索額圖先是一楞,接着想起伍次友傷勢已經痊癒的事情,便點頭道:“讓他們進來吧。”原來伍次友的舌筋被姚啓聖挑斷後,已經不可能在朝中爲官,只是孝莊看出伍次友有識人之明,便放他到民間去爲康熙選拔人材,而苦戀伍次友的李雨良自願作陪,已經定於明天動身離開北京,所以來向舊交索額圖告別了。
不一刻,身着長杉的伍次友和腰懸寶劍、穿着漢女裝的李雨良被僕人領進書房,一起行禮後,李雨良開口道:“索大人,我和伍先生準備在明天離開北京了,今天來是向你辭行的,雲娘當初在大人府中爲僕,多蒙大人照顧,雲娘在此刻謝過了。”
說罷,李雨良向索額圖又是深深一福,再直起身來時,李雨良眼中已有淚光閃動,哽咽道:“伍先生口舌不便,他讓我代他向大人親口道謝,多謝大人往日對伍先生的收容之恩,不到之處,還望大人海涵。”說着,李雨良向索額圖行下見面後的第三個禮,伍次友也向索額圖深深一鞠。
“伍先生,雲娘,你們太客氣了,快請起,快請起。”索額圖暗歎着世事無常,親手扶起伍次友和李雨良。伍次友又指指書桌上的筆墨紙硯,比手劃腳打些手勢,李雨良忙說道:“索大人,伍先生想用筆墨與你交談,他的嘴現在不能說話了,但可以書寫。”
“好吧,伍先生請。”索額圖點頭道。李雨良忙去攤開紙張,又磨好墨侍侯伍次友寫字,但伍次友提起筆來時,卻又看了李雨良一眼,李雨良知道伍次友是想讓她暫避,便向索額圖懇求道:“大人,不知昭惠小姐是否就寢?雲娘想去給小姐請一個安,也向她告別一聲。”
“你去吧,惠兒剛回房,應該還沒睡。”索額圖也沒多想,順口答應道。李雨良忙告辭出房,而伍次友二話不說,提筆就在紙上寫下一行清秀小楷——大人,你切不可將女兒嫁給吳應熊,否則只會自取其禍。
“唉,這傢伙還真是恨透了吳應熊。”剛看伍次友寫完第一句,索額圖就猜到伍次友和自己密談的內容——這個心胸狹窄的小人爲了讓吳應熊不舒服,又來煽動自己拆散吳應熊和女兒的戀情了……
先不說伍次友在書房裡鼓動如簧之舌——不,應該是鼓動如簧之筆了,單說李雨良去尋惠兒小丫頭告別,因爲在索額圖家裡當過一段時間的丫鬟,李雨良對索額圖家的環境十分熟悉,很輕鬆就摸到惠兒小丫頭的房門前,剛想擡手敲門時,突然聽到惠兒小丫頭在房中得意洋洋的聲音,“海菊,海梅,明天你們多準備些花露和水仙花汁,後天我要和吳大哥去逛城隍廟廟會,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身上還要香噴噴的。”
“吳應熊後天要去城隍廟逛廟會?!”聽到惠兒的無心之語,對吳應熊恨之入骨的李雨良腦海中頓時掠過伍次友那張蒼白病態的俊臉,還有吳應熊那張猙獰可怖的‘醜’臉,白皙修長的手指不知不覺摸到了腰間的寶劍,用力握緊……
注1:清代除了每月三天的廟會外,每年農曆五月十一日,還由太常寺官員在西城區成方街的都城隍廟舉行祭祀城隍的盛大活動。屆時,香客遊人絡繹不絕,小商小販雲集此地,高聲叫賣,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