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轉眼就到。
那天清晨,沈蘊卿早早來到皇后宮中,等待沈曦若來辭別皇后與皇上。
剛到鳳梧宮,就見皇上身邊的小內侍匆匆趕過來,傳了皇上的旨意說這會兒有朝事趕不過來,讓皇后好好的囑咐一下沈曦若的爲婦之道。
衆人聽了,更是露出鄙夷的色彩來,知道皇上都不願見沈曦若,心中不免更加的輕視。
還是皇后說道:“四公主是皇帝的女兒,也稱你們一聲母妃,切不要過分了好。”
衆人才繼續端莊坐着,等着沈曦若的到來。
按照嘉和國的規矩,沈曦若要先到雍華宮與自己的親生母妃蕭貴嬪話別,再由蕭貴嬪陪着來鳳梧宮拜見皇上與皇后。
不一會兒的功夫,外面通傳四公主到,皇后點頭讓人請進來。
只見一身紅裳嫁衣的沈曦若在宮人的簇擁下,緩緩的走了進來,見上座中只有皇后一人,卻不見皇上的影子,也只能無奈的行叩拜大禮喊道:“參見母后,及各位母妃,母后萬歲萬歲萬萬歲,各位母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吧。”皇后笑道:“四公主今天真是漂亮。”
“謝母后誇獎。”沈曦若的眼中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母妃今天身體不適,不能陪同兒臣來辭別母后了。”
話音剛落,淑妃在旁邊嗤的一聲笑:“原來,蕭貴嬪也嫌丟人,不來送送。只有皇后這麼好心,拉着我們不讓走。”
“好了,淑妃,今天是四公主大喜的日子,注意你的言辭纔好。”皇后蹙眉對着淑妃道。
淑妃不滿的哼了一聲:“瞧她那身粗製濫造的衣裳,讓人看了就噁心。”
這話雖然低,皇后離的遠自然聽不見,可她近旁的其他嬪妃卻都真真切切的聽的清除無比,都瞅着沈曦若的衣服低低的笑出了聲。
皇后慈祥的一笑,接着道:“無妨,她身體不好,就養着吧。你父皇也是前朝有事,被羈絆住了,你也不要介意。”
沈曦若略帶陰狠的目光掃過一直站在皇后身邊的沈蘊卿,話卻乖的如一隻小貓:“兒臣知道,是兒臣不爭氣,不怪怨父皇的。”
皇后到底心慈,雖然對蕭貴嬪有諸多不滿,但看着沈曦若這樣子出嫁也是有些心疼,讓人取了一對如意來,賞給她。
“這對如意送給你和駙馬,願你們兩個事事如意、和和美美吧。”
沈曦若命人收下,點頭稱謝。
早有嬪妃做的不耐煩,上前道:“皇后娘娘,嬪妾身體不適,先行告退了。”
皇后怎麼能容許嬪妃這就走,等會兒來花轎看着送親的人所剩無幾,是有損皇家顏面的。
倒是沈曦若道:“母后,讓母妃們去休息吧,轎子要等會兒才能來,這會兒想讓三皇姐陪我說說話。”
“這可委屈你了。”
“沒事。”沈曦若擡眼對上沈蘊卿直射下的眼眸。
雅妃怕沈曦若在出什麼幺蛾子,趕忙道:“也不急這一會兒,我們總要送送四公主,進進做母妃的指責,剩的皇上到時候怪怨我們。”
是啊,皇上可以任性不來送他自己的女兒,卻不允許別人欺負他的女兒。這不是女兒好不好的問題,是關乎面子。
這樣一說,剛剛要走的嬪妃就都不走了:“身體不好,也不差這一會兒,好歹是四公主就一起送送吧。”
“是呀,是呀。”
沈曦若全然不顧她們說什麼,對着沈蘊卿笑道:“三皇姐,我想與你說幾句話。”
這樣大庭廣衆之下的要求,沈蘊卿不好拒絕,再說這麼多人,相信沈曦若沒有什麼別的花樣,不過還是不死心罷了。
她輕輕的移動腳步,裙裾從臺階上匍匐而下,來到沈曦若的面前。
剛纔隔的遠,只覺得沈曦若的衣服沒有宮中的服裝亮麗,這會兒走近了看才發現,那針腳粗糙,金銀線偷工減料,甚至衣服的布料都比平時的薄了太多,沒有綢緞該有的質感。
沈曦若毫不避諱的上前拉起沈蘊卿的手,一直走到殿門口處,才冷笑一聲:“這樣的婚服,在民間必是姑娘自己,一針一線細細而認真的縫起來,整個嘉和國再也找不到比這更粗糙的婚服了吧?”
沈蘊卿蹙眉不語,只聽她接着道:“不管何時,總是你能贏我。但這次,是我先嫁了他。瞧,婚轎來了。”
沈蘊卿還沒有從她的話中明白過來,只見前面逶迤一行長長的紅色隊伍,向鳳梧宮中走來。
那是方景惟迎娶的新娘的花轎隊伍,他正一身簇紅的向這邊望過來,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能很明顯的感覺到他臉上的衰敗之色與各種不甘。
沈蘊卿突然就笑了:“四皇妹,希望你嫁過去後,安心與駙馬過日子。皇宮中的事情,有父皇與母后,你也可以少操些心了。”
聽到這樣的話,沈曦若陰沉了臉:“皇宮是本宮的家,本宮怎麼能不掛念?”
沈蘊卿閒閒的一笑,彷彿知道她會繼續參與,只是說明後果:“是,只是孃家。如果你非要掛念,皇姐不能阻攔,但是出嫁的姑娘過多的參與孃家的事情,會對名聲有礙的。”
“名聲?我已經沒有名聲了,還在乎這些嗎?”沈曦若冷笑。
沈蘊卿點頭,芊芊玉指緩緩的指向隊伍中領頭的那個人:“你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包括你的命,還有他的命,不是嗎?”
“你什麼意思?”沈曦若撕厲出聲。
沈蘊卿摔袖轉身,聲音清冷如霜:“既然不聽勸告,那就好自爲之吧。”
殿內衆人早已遙遙看見方景惟向這邊走來,沈蘊卿一直走到皇后身邊,聽到皇后出聲詢問:“四公主說什麼了?”
沈蘊卿的聲音輕柔而平和:“沒有什麼,不過是些姐妹之間的話題。”
皇后似乎少了些許擔憂,目光平視,看着方景惟上前跪下行禮。
按照規矩,女兒出嫁要母親念《勸婦德》,可是皇后身體太弱,強撐着主持儀式,而蕭貴嬪沒有來,這個儀式就交給了雅妃。
雅妃唸完,皇后又囑咐了幾句,才讓方景惟上前來接沈曦若。
今天的方景惟一身大紅的衣裳罩身,顯的更加挺拔與軒昂,本來就帥氣的臉上更應該增加喜慶之色,怎麼說也是娶了當朝的公主,雖然過程不是太光彩,但結果不是一樣的嗎?稱謂總歸成一個御前侍衛成爲了駙馬,這樣的好事,放在天下哪裡男人身上,都是一種驕傲。
可他此刻的臉上雖然強忍着裝出強顏歡笑的模樣,卻死活掩飾不住面容下的憔悴與憤怒之色。
只見他走進前來,對着衆人行禮後,黑沉沉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一直站在皇后身邊的沈蘊卿的臉上。
任誰都能看出那眼光中隱藏着一種強烈的佔有慾與憤恨。
可他娶親爲什麼要憎恨三公主呢?難道這個人,最開始相中的是三公主不成?
沈蘊卿感覺到他目光中的怨恨,亦毫不畏懼的擡起鳳眸迎上。
方景惟只覺得對面那個雍容花貴的女子臉上,透出一種肅殺,比這個冬日還要冰冷的肅殺之氣。
特別是那雙本該燦如星辰的鳳眸,此刻卻如皇宮頂層中垂下的冰棱,不知道何時會突然掉落下來,將你扎的遍體鱗傷而無數訴說。
方景惟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最終感到全身冰冷無比,側目上前,牽起了紅色的大紅綢緞,轉身向着花轎走去。
此刻的沈曦若已經被蒙上了紅色的蓋頭,看不到這麼讓她能產生足夠嫉妒與憤怒的一幕,只覺得她一手牽着的紅布,被人輕輕的拽起,整個身子跟着紅布的晃動而前行。
方景惟將沈曦若迎到花轎旁邊,看着她扶着宮女的手登上早已準備好的花轎後,才轉身示意起轎。
因爲皇宮中方景惟不能騎馬,只能步行,當司儀太監喊出起轎的時候,方景惟已經走出的身子豁然又轉了過來,再一次回頭往了一眼一直都沒有動作的沈蘊卿,似乎所有的不甘與被玩弄的感覺在這一刻的眼神中爆發出來。
他略微的動了動嘴角,誰都沒有注意他說的是什麼,但沈蘊卿明白,從上一世她就明白,
方景惟此刻說的是:“你終將會是我的。”
可惜,這終歸是方景惟的想法罷了。
沈蘊卿嘴角含着冷如冰霜的笑,上一世會是那個樣子,只願自己沒有早早看透他的狼子野心,把整個嘉和國送到了這個人的手中,連父母雙親及弟弟都沒有能夠倖免。
這一世,她要與他一站到底,讓他也嚐嚐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
不對,他本就應該或者早就應該被嘉和國踩在腳下。
因爲他是戰敗國大宛的太子,亡國太子,怎麼還能有機會再次站在這個世界的巔峰呢?
看着長長的隊伍在方景惟的帶領下逶迤而去,那紅紅的轎攆提醒着沈蘊卿,這一次,沈曦若已經與他徹底的站在一條道路上,看似毫無的間隙,其實存在着最大的阻力,就是那晚沈蘊卿無意中看到方景惟的那次。
沈蘊卿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濃密起來,淑妃一個側臉發現了笑道:“三公主,是否爲四公主出嫁高興嗎?”
“是的,爲了四妹妹能找到這樣的如意郎君而高興。”沈蘊卿笑的端莊而優雅,沒有一絲鄙夷的色彩。
淑妃聽到此話,終於忍不住的撲哧一聲笑出來:“如意郎君,果真是如意啊。一個小小的五品侍衛,老爹是個沒有任何實權的侯爺,有什麼值得炫耀的。”
“就是啊,還是那樣齷齪的事情發生後,才嫁給他。要是爲了一個什麼身兼要職的人物或者是什麼讓人傾心不已的絕世男人倒也罷了,可惜是個小小的侍衛。”有人跟着附和。
接着後面的話就更加的難聽,什麼皇上都不送府邸,都不來送送四公主之類的,就連親生母親蕭貴嬪都不來,真是丟人的要命。
沈蘊卿扶着皇后的手腕,靜靜的看着遠去的一對紅色轎攆,再不出聲,鳳眸中則閃現出一種說不清楚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