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填滿了腦殼,沈蘊卿覺得好像能抓住其中的重點,卻又稍縱即逝。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在回宮的路上。
黃昏漸漸離去,取而代之以夜晚。
頭上的珠釵,隨着腳步的移動發生輕微的碰撞聲,在這個暖暖的夜裡,如一滴一滴的水,打在沈蘊卿的心頭。
長長的甬道上,有兩個小小的內‘侍’,似乎是**歲的樣子,正挑着燈杆,一個個的去點亮路兩旁的風燈。
風燈有高有矮,錯落有致。矮的他們還不用費什麼力氣,但是那高高的風燈,是需要燈杆點燃的。
因爲他們個子小,舉着燈杆也需要輕輕的踮起腳尖來,才能勉強夠到。
一下午的慌‘亂’情況,不容許有太多的分神。可在這樣安靜而祥和的時刻,當沈蘊卿的鳳眸接觸到小內‘侍’那使勁踮起的腳尖時,心裡似乎被什麼東西,一下子給劃了開來。
今下午的情形如‘潮’水,奔騰到了眼前,歷歷在目。
當自己的雙腳沾到水面的時候,她曾經絕望的閉上了眼睛,除了多吸一口空氣,以求自保外,萬沒有想到,事情會那樣急轉而上。
空氣中梔子‘花’的香氣瀰漫,絲絲縷縷的沁入人心。
沈蘊卿似乎到現在,還能感受到那副盔甲的冰冷與他眼中隱隱流動的金‘色’光澤。
濃眉狹眸,鷹鼻薄‘脣’,自有一股天然的貴氣與霸道。
想到這裡,沈蘊卿的心中就如揣着只小兔子,撲騰撲騰的跳起來。不知是因爲後怕,還是因爲其他的原因。
夜慕越來越深,一彎月牙兒不知在什麼時候悄悄掛在天空中。
點燈的小內‘侍’,已經走的遠了,甚至連影子都開始模糊。
長長的宮牆如一條蜿蜒的蛇匍匐在那裡,讓人覺得恐懼而可怕。
沈蘊卿慢慢的走着,如在蛇的腹部爬行。
這宮牆困了她兩世,對於外面那自由自在的世界早已嚮往到了極致,如果沒有對親人的牽掛,她定早就毫不猶豫的飛了出去。
低着頭,步履緩慢而凝滯。忽然聽到身後似乎有腳步聲靠過來,這一段時間的驚嚇,讓沈蘊卿的警惕‘性’越來越高,身子繃緊,猛然回頭。
撞進眼中的卻是那雙神采飛揚的狹眸。
沈蘊卿一愣。
陸承靄藉着宮燈的微弱之光,發現她的面‘色’更加白皙,呈現出牛‘奶’一般的光澤,眼中含着掩飾不住的驚恐,便知現在的她猶如驚弓之鳥。
說話時聲音不自覺的放輕:“不要害怕,是我。”
“我知道。”沈蘊卿看到對面的人,頓時放鬆了下來。
陸承靄沒有立即接話,或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的站着,看着彼此。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蘊卿突然醒悟過來,一陣尷尬襲來,白皙的臉上一紅,忙低下頭去。
饒是她兩世爲人,這樣與一個男人毫無顧忌的對視還是第一次,心裡不免懊惱,只是說不出來。
陸承靄見沈蘊卿低頭的時候,眼中有羞澀一閃而過,一顆心莫名的就突突的跳起來,止都止不住。
這段時間,只要他不值夜,就會到昭陽宮中走一遭,以確定她的安好。生怕她哪一天,如當年的妹妹一般,突然消失不見。
這麼長時間的跟隨,第一次如今天這般近距離的擁着她。雖然事情緊急,可仍能想起當時她的秀髮碰到自己的鼻尖,所帶起心裡的異樣。
當時的那種溫熱,在懷中似乎還沒有散去,沒想到便又在甬道中,看到獨自一人踽踽獨行的她。
這樣的情景,這樣的天氣,如果是小妹,必然早已笑鬧着撲過來,揚起那張笑臉,親親熱熱的喊皇兄了。
可惜,她終究不是小妹,但同時也慶幸她不是小妹。
小妹的柔弱與天真,在她的身上幾乎沒有體現過。甚至還多了份小妹最缺少的心機,這樣的‘女’孩子,彷彿是一個謎,一個讓人越陷越深的沼澤。
讓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而那雙狹眸中所蘊含的感情,從最開始的對小妹的懷念,不知何時已悄然起了轉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轉變。
天茫茫而云暗,兩人迎着微寒的風,並肩向前走着。
“今天謝謝你。”沈蘊卿沉默良久,終是表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舉手之勞,不必掛心。”
沈蘊卿的腳一步步的踩在甬道的長石板上,遲疑片刻:“那天,煜兒也是你救的吧?可能……我確是,錯怪了你。”
陸承靄不由得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頰。
那次沈蘊卿如一頭髮怒的小豹子,對着自己呲牙咧嘴,現在想想就好笑。
“還有,瀉‘藥’也是你偷偷換到沈曦洛的宮中,對嗎?”
陸承靄一怔。
連這都知道了?不會吧?……
還有,那麼高的地方,她難道親自爬上去了?有沒有摔到?……
沈蘊卿說了兩句話,見對方都沒有什麼反應,忍不住偏頭看去,卻只見陸承靄一臉的無動於衷。
真是一個面癱的人。
陸承靄正出神,忽然感到一道銳利的眼光正向着自己,忙收回心思。
想起她剛纔的問話,心裡不好意思的鄙視了自己一下,臉上則一本正經的道:“碰巧看到了而已,只是看不慣有人欺負別人,順手以牙還牙罷了。”
“那天也是順手?”
“嗯。”
“今天也是順手?”
“唔。”
“如果你沒有及時救起我,我們倆個會一起掉進湖中。嘉和國的規矩你應該知道,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結果。”沈蘊卿凝了眉頭,鳳眸裡‘蕩’起一陣的驚異。
這個男人,做什麼都是順手,難道真不知後果?
陸承靄呆了一呆,如實回答:“當時沒有想那麼多,人命要緊。”
然而,他的坦誠以對倒是增加了沈蘊卿的疑心。
他可是西齊國的王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自己,救自己,連考慮自己的安危都不顧,可能嗎?
上一世,她就是輕信了人,才導致那樣的後果。
雖然這個男人在最後的時刻趕到城下,似乎是要救自己。
但最終究竟是何居心是何所圖,她卻到底並沒有親眼見到……
沈蘊卿的嘴角一動,轉頭看向長長的甬道:“你以後還是不要這麼自信,請注意你的身份。最好是不要存在什麼別的心思,否則……”
這種毫無預兆的轉變讓陸承靄一驚,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突然他就想起,那次她在驛館將他單獨留與慕容決的事情,再聯想起那天她不合常理的憤怒與今天的警告,難道,竟當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狹眸中寒光盡顯,直直的盯着還在往前走的沈蘊卿。
“不要這樣看着本宮。本宮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只有保護好自己,才能保護好其他的人。”
“……”
被風翻起的衣角,簌簌作響,暖風拂過冰冷的額角,打的那支蝴蝶點翠的步搖輕‘蕩’。
沈蘊卿心‘亂’如麻,不知自己怎麼就這樣的沉不住氣。
即便他於她前生有情,今生有恩。但終究,是別國的王爺,與自己不能有過多的糾葛。
同時,他留在這裡,到底是怎樣的目的,誰都猜不透。
想必他也不可能明言。
這一生,她打定了主意還情與他。所能做的不過就是,不對別人說出他的身份罷了。
因爲,她以後的路還很艱辛,艱辛到下一刻都不知是死是活。
話也只有說得狠了,才能讓他明白。
空氣中梔子‘花’的香氣和這夜晚一樣,越來越濃烈起來,漸漸將她籠罩住,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陸承靄就這樣看着那抹纖細的背影,由一個輪廓變成一個圓點,最終消失不見。
這個‘女’孩子,到底不是他的妹妹。疑心重的很,似乎曾經被傷害的很深很深,不願意再相信任何人。
原來他能給予的,她都不想要。
可這樣的她,終歸讓自己心疼。越是抗拒,越讓自己想要給她撐起一片安靜的天空,讓她可以在自己的環抱中,自由自在的翱翔。
夜昏沉,樹靜止。宮燈點點暗,紅妝惹人醉。
這是方景惟此刻最真實的想法,他隱蔽在蒼蒼大樹的後面,看着一個小小的人影,由遠及近,從夜‘色’中緩緩走來。
那身姿窈窕,裙襬微動,身上的錦瑟絲帶在風中飄逸,彷彿那走來的不是沈蘊卿,而是天上纔有的仙‘女’。
方景惟自嘲一笑。
可惜這個長的很美的仙‘女’似乎不喜歡他,甚至讓慶安侯府丟了驛館的差事。
讓他空有一腔抱負而沒有辦法施展,只能去找四公主,甚至刻意取悅四公主,只爲期望能夠在皇帝的面前‘露’一回臉。
好在,自己的功夫下得足,看準了四公主早已對自己動了心思,才終於可以站在御書房的外面。
他想着只要哄好了四公主,蕭貴妃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又怎麼會虧待了自己。
但今晚的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個桃‘花’林深處的少‘女’來。
三公主,是他最開始的目標。
因爲她是皇后的嫡‘女’,而且還有一個弟弟。
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只要他竭盡全力的運用,就必定會有成功的那一天。
四公主也不是不好,只是沒有個親哥哥或者親弟弟,總歸在以後的道路上,會橫生許多的枝節。
只是,這個三公主不是一般的難取悅。
聯想起她那天的對自己的態度及眼神中的不屑,心中就覺得憤恨。
不用說別的,他一個慶安侯府的公子,還不如那個‘侍’衛值得信賴嗎?
特別是今天回來後,聽同僚說起下午發生的事情,他就更加的惱怒。
可惜,他的大計不允許感情用事,否則,他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