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靄已經聽到有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在笛聲結尾之後,緩緩的轉身,映入眼簾的是在漆黑的夜色中,兩盞紗織宮燈瑩瑩而亮。
宮燈中間站這一個修長身影的宮裝麗人。
這個麗人對於他來說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因爲夜色的原因,他看不到她臉上是什麼表情。
只能在迷濛的黑暗中,看到那一雙亮如星辰的鳳眸,幽幽的望過來,帶着一種驚異與悵然。
真是一雙天下無雙的眼眸。
陸承靄突然覺得,這天底下恐怕再也沒有這麼美麗的眼睛了吧。
陸承靄在她的注視下,第一次感覺到全身的血液似乎被她眸中的東西給點燃,甚至不能自控的沸騰起來。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對視,完全忘記了那從天而降的雨已經由絲變成了點,再這樣下去會成爲片。
紅醉不敢多話,這樣靜止的沈蘊卿是她不曾碰到過的。
多數時候的公主是安靜的,但那種祥和的安靜與今天截然不同。身爲伺候了她多年的宮女,這點還是能很快覺察出來。
她只得抽出早早準備的竹骨傘,來替自己的主子遮擋在慢慢變大的雨水。
沈蘊卿凝眸而望,絕世韶華的臉上請冷冷的沒有什麼表情,她伸手接過紅醉手中的傘,邁出了雨中的第一步。
身姿輕盈而腳步緩慢,一步兩步三步四步,陸承靄看着裙襬下那雙挪動的腳,似乎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跳之上,使得心的跳動越來越厲害。
這是他第一次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沈蘊卿纖細而潔白的手舉着竹骨傘,終於在陸承靄的心眼看就要跳出嗓子眼的時候,停在了他的身前。
仰面而相視,沈蘊卿嘴角的笑,如這秋夜落雨,說不出的寂寥:“竟然是你?”
“正是在下。”陸承靄寂寂而答,似乎能感受到眼前這個小女孩兒那份失落之感。
“本宮怎麼忘記了呢?宋公子的笛,是西齊的一絕啊。”沈蘊卿那天的猜測,終究應驗了。
“你很失望,是嗎?失望竟然是我,對嗎?”陸承靄看着只到自己肩旁的小公主,突然就生了氣。
她這是什麼樣的表情?她希望吹笛子的是誰?
沈蘊卿確實失望,可這種失望裡卻又有着期盼,曾經那晚就猜測會是他,只是還抱着另外的一絲期盼,希望不是他。
這樣繁雜的情緒,讓她覺得第一次看不清自己的內心。
是誰很重要嗎?是他會怎麼樣?不是又如何?不過一管笛子,一曲音樂罷了。
沈蘊卿面無表情的盯着陸承靄,見他狹眸中有捉摸不透的情感一閃而過,開口道:“原在情理之中,失望與希望,不過都在這裡罷了。”
話出口而冷,身轉過而欲走。
陸承靄不知怎麼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現在不抓住她,她就會在眼前徹底消失一樣,來不及多想,已經快速的伸手,扯住了那節藕臂。
隔着薄薄的衫子,明顯感覺到他手心炙熱而指尖冰冷的溫度。沈蘊卿一愣,蹙眉轉身,低斥:“大膽!”
陸承靄這才驚覺自己是在做什麼,卻又怎麼都不想放開。
黑夜裡,他的嘴角一勾:“在下只是想問公主個問題,那夜與在下笛聲相和的可是公主?”
沈蘊卿的瞳孔一縮,眼中驚異,他怎麼知道?臉上則浮現出斷然之意:“宋侍衛說的,本宮不明白。”
“你真的不知道?”陸承靄的身軀如山般的傾斜下來,狹眸中的那點狂熱似乎被冰雪慢慢掩蓋,猶自不甘心的掙扎着。
沈蘊卿想起上一世的情,與這一世的恩,她真的不想與這個別國莫名其妙的王爺,這樣糾纏不清。
心一橫,話出口:“宋侍衛說的什麼?琴?哦,本宮記得,那天似乎隱約聽到一曲琴與笛的合奏,還暗暗稱讚過,不知是誰有如此高的技藝。”
緊握在臂上的那隻手,明顯的一顫,最終緩緩的收了回去。
陸承靄獨立原處,透過絲絲密密的雨絲,看着那抹身影登上不遠處的轎攆,漸漸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第二日的清晨,天仍是灰濛濛的不見一絲的太陽。沈蘊卿來到鳳梧宮,與皇后還沒有說上幾句話,就聽到太監尖細的聲音喊道:“蕭貴嬪到。”
大殿中,剛纔還有說有笑的氛圍頓時安靜了很多。
這段時間,蕭貴嬪跟着她的哥哥也算是出盡了風頭,更何況昨天不知道從哪裡飄出來的謠言,蕭貴嬪要復位了。
這樣沒有影的話兒,原本不可信。但威武大將軍如此的做派,還真說不定會怎麼樣。
衆人臉色各異,就見蕭貴嬪婀婀娜娜的走了進來,身後跟着沈曦若與另一個姑娘。
沈蘊卿定睛一瞧,那姑娘穿着碧藍羅衫陪着散花裙,因爲身量高挑,顯得很是婀娜,一張小臉粉白嫣紅,雖沒有沈曦若那種嫵媚,到也是一個十足的美人兒。
只是,瞧那神情似乎頗爲倨傲,除了跟着蕭貴嬪微微行禮,便不再多話。
衆人詫異,這外戚也好,貴婦也好,不是見天的見皇后,都是要行大禮的,沒想到一個小姑娘家,竟然如此的傲慢。
皇后似乎毫不計較,微微一笑:“蕭貴嬪,今天神采飛揚,可是有什麼好事情。”
蕭貴嬪那張嫵媚的臉上還真是笑容不斷,似乎帶着一種特有的驕傲:“這是蕭筱,我大哥的女兒,說是想我了,來宮中住幾天。”
原來是威武大將軍蕭天庭的女兒。
聽說蕭大將軍的有三個兒子,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還是嫡出,很是嬌慣。
請了名師來教導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特別是舞蹈精美無比,算是京中的一名才女。
只是,再好的老師都無法讓她擺脫家風中的跋扈。
“這就是蕭筱啊,果然名不虛傳,人長的漂亮,氣質也獨特,看了就讓人覺得是個有家教的姑娘。”皇后笑的溫婉,話也好聽。
只是,沈蘊卿很瞭解母親的性格,什麼叫氣質獨特、有家教的,這些話自然要細細品味才能知道,正自己覺得好笑,一擡眸與正看過來的魏貴嬪目光相接,兩人對視而笑,很是明白其中的韻味。
蕭貴嬪見如此誇讚自己的侄女,心裡很是高興,拉了蕭筱上來謝恩。
皇后命人取了一隻金簪與幾匹織錦布料過來,賞給那蕭筱。
蕭筱這纔上來正兒八經的磕頭謝恩。
接過賞賜的東西,卻很是不放在眼裡,只隨意的讓跟着的宮女捧着,用那略帶戒備的眼神,掃過沈蘊卿。
一直聽表妹說,這個沈蘊卿相當聰明,是公主中的翹楚。
只見這位公主只着了一身淺玫纏枝百花裙陪着小小的夾布紗衣,頭上沒有太多繁雜的頭飾,只用一根上好的玉簪子,將那萬千髮絲纏住,留一半飄在肩頭。
既沒有公主的雍容也沒有女孩子特有的華貴,只是皮膚似雪,櫻脣俏鼻,最爲出衆的則是那一雙眼睛,如鳳眸一樣,眼角微微上揚,顯的霸氣而嫵媚。
當她的目光停留在那雙好看的眼睛上時,渾身一個激靈,似乎感覺到那雙鳳眸中,有一股冷的不能在冷的冰直射到她的面前,恍如自己掉進到一個冰窖中,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蕭筱收回了視線,心裡暗暗的打了一個結。明明是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女孩,卻不成想有這樣的目光。
沈曦若在旁邊瞧的清楚,嘴角一彎,對着蕭筱道:“表姐,您看,我說三皇姐從來都是平易近人的吧。”
顯然剛纔沈蘊卿那寒冰一樣的目光沒有躲過沈曦若的眼睛,當然,她也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避着沈曦若什麼。
方景惟能夠回到御前,沈曦若可是出了不少的力氣,甚至拿父皇的性命去開了一場玩笑。
沈蘊卿似笑非笑的從皇后旁邊走了下來,俏生生的站在高挑的蕭筱與嫵媚嬌弱的沈曦若面前,大方的神情與雍容的動作,立馬展現了嘉和帝嫡女公主的風采。
皇宮中,妹妹見了姐姐要行禮,臣下見了上位者也要行禮。
沈蘊卿就這樣柔柔的站在她們姐妹兩個的跟前,連口都不曾開,直直的望了過去。
那沈曦若在如此多的人面前,豈能落下什麼話柄,屈膝行禮:“見過皇姐。”
“見過皇妹。”沈蘊卿點點頭,目光從沈曦若的身上,移到了她旁邊蕭筱的臉上。
那蕭筱也是一個硬脾氣,很是不屑自己的表妹竟然對着一貫不和的人行禮,就那麼直直的站着,也不曾言語。
雙方都不曾退讓什麼,甚至蕭筱在沈曦若輕輕拽動衣角的時候,都沒有任何的表示。
沈蘊卿暗自冷笑。
可真是個硬骨頭,可惜,你的父親在厲害也是嘉和國的臣子,你的姑媽在受寵,現在也只是一個蕭貴嬪,就是哪天在爬上貴妃的位置,也大不過上面的皇后去。
蕭貴嬪凝眉站在自己的侄女身後,看着她的身量雖然比沈蘊卿高出半個頭,在氣勢上卻絲毫顯不出什麼威力來。
倒是那沈蘊卿,天生的公主命,一貫的宮廷貴族的教養,讓她不怒而威,散發出一種與生俱來的上位者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