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寰舒懷孕之事需要瞞着玉止霜,沉水覺得可以理解,畢竟她和止霜有殺母之仇,止霜一直在謀劃着攆她下臺搶奪皇位,斷不會放她把孩子生下來,給自己多一個競爭者。
可是防着雲解憂是什麼意思?
“此事尚未明晰,暫勿打草驚蛇,具體的,不苦大師會對你解釋,”玉寰舒說完這些話,似乎疲倦得不行了,重新合上了眼,“你先出去吧,讓娘休息一會兒。”
沉水將她的手放回被窩裡,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外間,趙大人還沒走,似乎和天逍談了什麼,二人見她出來,十分默契地停止了交談,趙大人拱了拱手:“陛下需要靜養,儲君要爲蒼生社稷而操勞,還望注意身體。”
“謝趙大人提醒,我會的。”沉水向他點頭致意,趙大人便退了下去。
天逍也扯了扯沉水的袖子,小聲說:“別打擾你娘休息,我們到外面走走,正好看看還有什麼地方需要安排——你餓不餓?”
宴會上的飯菜都是吃着玩的,不管飽,接着又發生了地震這種大騷亂,東奔西跑,焦慮擔憂佔據了所有的思想,他要不提,沉水還真忘了自己餓着肚子,遂笑道:“還真餓了,去司膳監那邊走走?估摸着還得過上好一會兒纔有飯吃。”
碧落宮三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宮殿倒還牢固,二人走在宮道上,只見丫鬟內侍來回穿梭於各處,想必還要收拾上幾天才能讓各處恢復原狀。
“人人都說國運不順。娘剛冊立我爲儲君,就發生了地震,看來我註定不是坐皇位的料。”沉水在一棵因土地開裂而倒下的梅樹前停了停,幽幽地道。
天逍卻十分不以爲然:“別聽他們胡說,夏國的帝君勤政愛民,每年照樣洪澇不斷,可見天道和君道根本是不相關的,別把天災也攬到自己頭上,多累啊。”
他的安慰讓沉水的心情稍微輕鬆了點,順口問:“你是夏國人?”
“我是在夏國長大的。”模棱兩可的回答。
沉水沒有根究下去,而是用手在還溼潤着的梅樹樹幹上撫摸,良久,道:“我是個不祥之人。”
“別去想那些於事無補的謬論,好好做你該做的事,厄運就不會降臨到祥國,我會一直幫你的。”天逍從後方將她擁進懷裡,鼓勵道。
這話提醒了沉水,她倏然轉身,問:“娘說要瞞着解憂,爲什麼?”
天逍沉吟片刻,搖搖頭:“不清楚,她有沒有說別的?”
“她說累了要休息,讓我來問你,說你會給我解釋,”沉水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清楚?”
天逍抱着她又想了一陣,才謹慎地給出了可能性:“可能和密詔有關,我拿給你看。”說着從懷裡掏出寫着密詔的布卷,遞給她。
沉水展開來飛快閱讀,當她看到“天水坊”三個字時,手猛烈地一顫,幾乎拿不穩密詔,聲音急促而低小:“天水坊!雲家祖宅就在天水坊,難道……私藏軍械密謀造反的人,是解憂?”
天逍卻蹙眉懷疑道:“雲姑娘造反的理由是什麼?她又不是王室成員,就算造反也做不了女帝,而且雲家當年不是寰舒陛下的支持者嗎,雲家被滅,寰舒陛下格外關照雲家的遺孤,雲姑娘沒有造反的理由啊!”
沉水心裡更亂了,將密詔隨手一揉塞回他懷裡:“還不知道,不過我總覺得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娘是個很細心的人,也對我說過用人不疑,她既然防着解憂,一定有原因。不管了,我現在去找解憂,試探她一下——”
“哎等等!”天逍一把將衝動的沉水拖回來,“你這個樣子去試探她,只會暴露自己的真實目的,不着急,王都發生地震,就算她有反心也暫時無暇他顧,你忘了你讓所有御醫都出宮行診了嗎?她沒空造反的,你在這兒等着,我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去做。”
沉水莫名其妙:“什麼十萬火急的事?”
天逍指指司膳監一間廚房裡忙活的廚子們:“去幫忙把塌了的竈臺搭好,然後做飯給你吃啊,要不你才當上儲君,就要被餓死,真是罪過罪過。”
“……有時候真想一腳踹死你。”
司膳監的房屋沒事,土竈卻塌了個乾淨,天逍幫着廚子們搭竈臺,沉水無事可做,下人們也不敢給她找事兒做,她只好在司膳監裡到處亂逛,這一逛,就遇上了同樣是肚子餓得咕咕叫,過來覓食的樂非笙。
天還沒完全亮開,樂非笙一身藻綠色的袍子,到處壓得皺巴巴,一看就是喝醉了在某個角落裡睡了一覺的模樣,他半醉半醒地飄向沉水,眯着眼皺着鼻子問:“這兒是司膳監?怎麼一點香氣兒也聞不到,還沒開火?”
沉水啼笑皆非地答道:“竈都震塌了,怎麼開火?先生還沒睡醒?”
樂非笙在一處臺階上坐下,冥思苦想:“震?發生了何事?”
沉水不覺驚訝:“地震啊,先生難道沒察覺到?”
“地震……”樂非笙苦惱地指指自己的頭,“原來真的地震了,我還以爲是自己喝得太多,就找了個沒人的房間睡覺去了,哎,天賜良機,我卻沒趕上護駕,真是可惜。”
沉水真是不知作何表情好了,攏着大氅在他身邊坐下,一起等吃飯。
過了一會兒,天逍端着兩碗熱騰騰的薑絲皮蛋粥找來了,一看樂非笙坐在沉水身邊,抽着鼻子等吃,臉就垮下來:“沒你份,走開點。”
樂非笙擡了擡眉毛,不和他一般見識,順着他來時的路走了過去,沉水哭笑不得地接過粥碗捧着焐手,一面道:“你沒事兒就愛討人嫌,這麼大的碗,勻半碗給他又怎麼了。”
“一碗吃下去我都未必飽,還勻給他?想都別想。”天逍劣氣地哼了一聲,不顧燙,稀里嘩啦喝了大半碗。
“你吃你的,我把我的分一半給他總行了吧?”沉水被他無緣無故的小孩子脾氣給逗笑了,也不生氣,鼓着腮幫子吹碗裡的粥。
天逍抹抹嘴,認真地說道:“沉水,這世上有些東西,可以和別人分享,但有些東西卻不行,一碗粥當然問題不大,如果是你和我的朋友都餓着肚子,那我可以不吃,可瘋子樂師不是我的朋友,相反,他是和我爭你的人,在這種我自己都吃不飽的時候,我爲什麼要把自己的粥分給他?”
“你把你的分一半給他,就好比我拿着你給的錢去養別的女人,是借花獻佛,更是忘恩負義。已有的不珍惜,反而貪圖那些得不到的,人吶,往往就是因爲這種劣根,才總是在失去以後追悔莫及。”
沉水沉默地喝着粥,點了點頭。
樂非笙這個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自己抓不住的風,留不住的水,天逍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將無謂的心力花在根本不可能得到回報的地方,比如……比如龍涯,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啊,你們還在,真是太好了。”
樂非笙去而復返,手裡端着一個漆紅的托盤,上面不知盛着什麼,香氣誘人。他走近臺階,大喇喇地在沉水的另一側坐下,將托盤遞了過去:“趕不上救大駕,還能救個小駕,來,嚐嚐我的手藝。”
沉水瞪大了眼看那托盤中的東西,卻是一隻只象牙箸穿着蘑菇、蓮藕、魚丸、香乾等物,該是頭一晚宴會準備多了的食材,現被烤得金黃香酥,看着就讓人流口水,忍不住驚喜地問:“這是怎麼做出來的,我從來都沒見過,好香!一定很好吃!”說着抓起一串蘑菇,大咬了一口,被燙得嗷嗷直叫,一手不停扇風,口齒不清地說:“味道也好!沒想到……沒想到先生你還會做菜。”
“一點雕蟲小技而已,”樂非笙十分謙虛地笑笑,又看那頭天逍一臉被比下去了的氣悶錶情,就將托盤朝他推了過去,“大師不賞臉嚐嚐?”
沉水咬着蘑菇,也附和道:“你也嚐嚐吧,真的很好吃!”
見他還是無動於衷,樂非笙便道:“大師喜歡做惡人?我剛到廚房去,那兒的廚子告訴我,大師熬了一大鍋粥,已經讓人送到陛下與小郡王處,就連我們這些‘情敵’也人人有份。做了善事不留名的我見過,可做了善事還要裝惡人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天逍臉一黑,抓起一串魚丸拍在他喋喋不休的嘴上:“閉嘴吧你!”樂非笙從善如流地接過來,咬下一口,自吹自擂:“哎呀,真是人間美味。”天逍這纔沒好氣地撿了一串香乾,二話不說吃起來。
沉水捧着托盤,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忽然覺得這個地震後的隆冬黎明無比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