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去獨秀閣,是去見一個人。”
玉止霜的話讓沉水不禁心頭一凜,立刻追問:“去見誰?”
“我不知道他是誰,”玉止霜懊喪地搖搖頭,“前些日子他就來找過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混進龍磐閣的,我聽得到他說話,卻找不見他的人。他說龍磐閣人多耳雜,讓我昨晚到獨秀閣去,還說會幫我把沿途的阻礙都清掉,於是我就去了……”
沉水和天逍對視一眼,都想到了同一個可能性,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軟禁之所,又能悄然無聲息地放倒看守,此人必然對碧落宮十分熟悉,絕非來過一兩次這麼簡單,應該就是那埋伏在宮裡的叛徒。
“你昨晚見到他了嗎?”沉水又溫和地問。
玉止霜點了下頭,又搖了搖頭:“我還是沒見到他的人,不過他和我說話了。”
說着突然眼圈就紅了,眼淚也緊跟着吧嗒吧嗒往下掉,倒讓沉水一時手足無措,忙掏出帕子給他擦,邊安慰道:“別哭別哭,他說什麼了,欺負你了嗎?先別哭,跟姐姐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玉止霜嗚嗚咽咽地道:“他問我恨不恨你們,想不想報仇,還說他可以幫我奪回屬於我孃的東西,可以讓我做皇帝,可是……可是我沒想到他連姐姐也要殺,要不我不會去見他的,更不會答應幫他、幫他……”
“幫他什麼?”天逍抓住關鍵,緊緊逼問,“他讓你幫他做什麼?”
玉止霜看了他一眼,又起了牴觸情緒,嚷道:“反正你躲在暗處都聽到了,還問我幹什麼,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要不是想渾水摸魚,要不就是和他一夥的!”
他這麼一說,沉水又想起了之前的懷疑,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樂非笙竟然到現在都沒露過面,莫非那個約止霜見面的人,就是他?
“我說小祖宗,你別好壞不分啊,他放火要燒死你,是我把你救出來的好吧?現在安全了,沒事了,不謝我也就算了,還要倒打一耙?”天逍也不高興了,指着自己纏滿繃帶的胳膊,語氣中充滿了不滿。
“他放火是因爲你,不是因爲我!”玉止霜歇斯底里起來,抓起枕頭就砸過去,“都是因爲你,我現在纔會躺在這裡,都怪你!獨秀閣被燒了,祥國幾百年的經史典籍全都毀了,都是因爲你!”
天逍被枕頭迎面拍中,差點摔到地上去,頓時火冒三丈,就要撲上去以大欺小,沉水連忙將他推開:“別胡鬧,上樓去等着,我一會兒再問你,去啊,快點!”就把他往外攆。
玉止霜坐在牀上,一臉的憤懣,要不是牀上只有一隻枕頭,他估計還得繼續扔。
“……我在樓上等你。”估摸着是忍了又忍,天逍才擠出一句給面子的話,然後扭頭就出了門。
沉水一個頭大做兩個,又把枕頭撿回來放好,拉着堂弟的手,誠懇地問:“你到底答應了他什麼,止霜,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如果有人要做對祥國不利的事,你是一定不會允許的,對不對?”
玉止霜忿忿道:“那當然!我是碧落之神的子民,王室的嫡傳後裔,怎麼能做出喪權辱國的行爲來!”
喪權辱國麼,沉水若有所悟,只聽他又說:“他說讓我不必擔心事不成或者登基之後無人效忠,他會派人來輔佐我,要我以三公之位厚待之——他當我是小孩子嗎?這種話,一聽就知道是糖衣毒藥,如果三公都是他的人,我就算做了皇帝,也只是個傀儡,權力被架空,有什麼意義?”
沉水笑了,心想這孩子才十四歲,心思卻成熟敏銳得很,連這也想得到了,還以爲他被關在龍磐閣,會比自己還要單純呢。
“你答應他了?”
“當然沒有!”玉止霜憤慨地握緊了拳頭,“他見我不答應,就退而求其次,要我……要我在姨母收兵歸來以後,配合他刺殺龍涯將軍。”
沉水心一提,不由得自言自語道:“原來那次暗殺竟然是你……”
當年玉寰舒大敗華國的軍隊,全軍意氣風發地返回祥國王都,沿途百姓夾道歡迎,熱情似火,王都侍衛怎麼都控制不住局面,於是就有刺客在沉水領着堂弟出宮迎接時,對小郡王放了一道冷箭,玉止霜受傷倒地後,玉寰舒自然是立刻下馬前去查看,刺客又抓住了這個機會,將矛頭指向了真正的目標祥國女帝,只不過龍涯眼疾手快,拈箭開弓,將那暗箭射做兩段,這才使玉寰舒免於一難。
一直以爲那次玉止霜受傷是敵人玩的障眼法,難道竟是他和敵人串通好了的?沉水不禁心裡一寒。
不過……好像有點不太對,當年刺客的目標是孃親玉寰舒,怎麼到了止霜口中,目標卻換成了師父龍涯呢?是敵人太狡猾,料到止霜會投誠,還是重生前後,又有不同?
玉止霜沒有留意到她的話,只嘟囔道:“我想着……反正我將來長大了,也是一定要搶回屬於我的東西,龍涯將軍對姨母忠心不二,早晚也要殺,就……就答應他了。”
雖然他說的是真心話,從旁人的角度看來,這也無可厚非,甚至這話被玉寰舒或者龍涯本人聽到,或許都不會發怒,但偏偏沉水聽不得這話,玉止霜才說完,她就霍然起身,冷冷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沒我的允許不得離開二樓半步”,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三樓幹坐了半天冷板凳的天逍好容易把人給等來了,卻看到沉水氣得臉都紅了,進門就跟看不到他似的,直接撲倒在楠木軟榻上。
“怎麼了?那猴孩子欺負你了?”天逍莫名其妙,跟過去坐在榻邊,搖了搖她的肩頭,“沉水?”
沉水將臉悶在被子裡,半天才有氣無力地回答:“別管我,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天逍更是摸不着頭腦了,想了想,也跟着在她身邊趴下去,鼻子裡哼哼着不知名的曲調,節奏甚是歡樂,沒一會兒沉水就受不了了,擡起頭來怒問道:“我說了要一個人待一會兒,你沒長耳朵嗎?”
“阿彌陀佛,公主想一個人待着,把貧僧當成路邊一顆小石子便可。”天逍老臉厚皮地道。
沉水被他氣得笑出來,揮手推開他:“一邊去,你見過哪顆石頭會唱歌的。”
天逍十分理所當然地回答:“見過啊,我不就是麼?”
沉水差點沒忍住一巴掌摁到他臉上去,這人的臉皮到底是什麼做的,真相扒下來研究研究。
見她陰着臉不發話,天逍一翻身枕着胳膊躺在了軟榻上,目光溫柔地仰視着她:“說吧,什麼事把你氣成那樣?跟我說說,心裡會好受一些。”
這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安慰話語,沉水聽了,卻是鼻子一陣發酸,半天才把哭腔忍回去,甕聲問:“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個又笨又自以爲是,還特別喜歡感情用事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