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是我妹妹!”
這句話天逍已經重複了一百七十九遍,沉水仍然只是揚了揚眉毛,用修甲刀小心地修整着自己的指甲。
“你到底要我怎麼說你才肯信,她真的是我妹妹!”第一百八十遍。
沉水修完了左手,吹一吹,又要修右手,天逍終於崩潰了,抓着她的手腕把修甲刀搶出來扔到了門外,只恨哭不出來:“你能不能說句話,我沒有騙你,她真的是我妹妹!”
“我沒有說不信啊,”沉水沒事可做了,只好翻着白眼看他,“你這麼着急解釋做什麼。”
“可你分明就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天逍悲催控訴。
信你才見鬼了,沉水在肚子裡罵了一句,莫名其妙冒出個妹妹,還穿着夜行衣大晚上地潛入王宮,乾乾脆脆地承認是自己前緣未了不就得了,也不會學學樂非笙,至少人家敢作敢當,從來沒否認過自己逼迫丫鬟們和自己一起喝蜜水的事兒。
天逍被她冷淡的表情刺傷了,手一鬆,坐在她跟前的地板上,雙手抱頭:“我就說會出事,我就說會出事!”
“是啊,怪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少師大人。”沉水轉身撿了個橘子,剝了皮吃。
其實在這碧落宮裡做過面首的男人,誰敢說過去沒有抱過別的女人?她計較過麼,有必要計較麼?過去再怎麼左擁右抱,入了碧落宮,就是她玉沉水的人,她還會小肚雞腸到容不得他們有過去麼?簡直笑話。
她只是不喜歡睜着眼睛說瞎話的人而已,天逍過去風流過些什麼事,她纔不在乎呢。
含霽端了盆上來伺候她就寢,沉水瞅着外頭月亮都落山了,也就不想再和他兜圈子浪費時間,從桌邊起身,輕描淡寫地道:“時候也不早了,少師大人還是趕快回去,哄妹妹睡覺吧。”
“沉水,我求你了你信我一次行不行,她真的是我妹妹!”天逍哀嚎起來。
含霽壞心眼地跟着主子幸災樂禍道:“公主不是說了讓大師回去哄妹妹睡覺嘛,哪有不相信。”
沉水滿意地朝含霽點點頭,小丫頭擠兌人的本事深得自己真傳啊。
“我不回去,”天逍賴在地上不起來了,“今晚她住碧鳶宮,我就住這兒了。”
沉水眉尾高挑,一面接過布巾擦拭臉上的水,一面道:“素竹小樓是我的地盤,是你想住就能住的?”
天逍雙掌一合,落地生根:“阿彌陀佛,反正貧僧只是路邊的一顆小石子,一不吵二不鬧,不卷被子不佔牀,公主隨意擱在枕邊,夜裡萬一出個什麼事兒,也好做個防身之用。”
一番妙語連珠,逗得含霽笑出來,轉頭倒戈:“公主,大師說的也對啊,那女刺客還在宮裡,身邊有個防身利器總不會壞的。”
“糾正一下,”天逍眼也不睜地道,“不是女刺客,她真的是我妹妹。”
沉水對她的牆頭草作風倒是也不生氣,轉身到牆邊取下了鶴唳,錚然出鞘,一根髮絲落上劍鋒,直接斷作兩節。
天逍看着那寒光閃閃的劍鋒一陣頭皮發麻,警惕地問:“你要做什麼?冷靜點啊,沉水,兵者大凶之器,不可妄動殺唸啊!”
“誰說我要殺人了?”沉水揮着手中劍,白光道道,煞是懾人,“你這顆小石子兒要留在這給我做枕邊利器也不是不行,只不過需要打磨打磨,多餘的邊毛料角,還是割了算了。”
這話一出,在場的兩個人同時嚇得倒抽一口涼氣,含霽更是哇的一聲,盆也顧不得端就逃出門去。天逍眼見那三尺青鋒逼近,背上層層冒汗,卻不敢出手奪劍,就怕誤傷了她捅出更多的亂子來,只能隔着一張桌子和她打起了太極。
“沉水,你先冷靜,冷靜!劍放下,我們坐下好好談行嗎?”
沉水冷笑一聲,嘲道:“談?有什麼好談的,談你們過去的卿卿我我,還是談你們今天的暗度陳倉?”
“沒有什麼卿卿我我也沒有什麼暗度陳倉,她真是我妹妹,比什麼都真!”天逍絕望地趴在了桌上乾嚎,“你要說我什麼你纔信?閹了我你就信了嗎?”
沉水手一翻劍一轉,插入地板三分深,劍柄兀自來回搖擺,嗡聲不絕:“你就只會說這一句?要我相信她真的是你妹妹,行,你過去姓甚名誰,家在何處,家中幾口人,雙親健在否,那個叫魅音的姑娘要見你爲何不在宮外傳信求見,非要在天黑以後打扮成刺客的樣子偷潛入宮,見了我還張揚跋扈不行禮——這些問題你敢一個個老老實實地回答嗎?”
天逍想了想,擡起頭道:“她年紀小不懂事,見了你沒行禮,我代她向你賠禮道歉行嗎?”
“你再給我避重就輕就立馬滾!”
沉水這回是動了真怒,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嘗試着去信任眼前這個人,可是每當自己覺得他可靠的時候,他立刻就能出幺蛾子,孜孜不倦地證明他是個不可信的人,沉水真的覺得自己疲憊得不想再追究下去,因爲每一次他都不會說實話,這麼累,到底有什麼意義?
天逍被她怒髮衝冠的樣子給震住了,最後一點插科打諢的心思也掉光光,小心地繞過桌子,站到她跟前,然後將她的雙手握在掌中,真誠地道:“既然你無論如何都要知道,那我只好對你說實話了……”
半個時辰後,碧鳶宮中。
魅音一手捧着消腫化瘀的藥膏,一手用小藥棉輕輕在五指山上塗抹:“怎麼會腫成這樣,她下手也太狠了吧?”
“沒辦法,上次打的也是這邊。”天逍苦痛地扶着額頭。
“啊?她總是打你,你還非要湊到她跟前去,你缺心眼啊?”魅音一驚訝,下手就沒輕沒重的,藥棉摁在了破皮兒處,疼得天逍嘶嘶抽涼風。
早知道該讓她修完指甲再說話,天逍追悔莫及,一個耳光是小事,被帶倒刺兒的指甲刮破臉毀容可是大事。好容易捱過了讓人半邊臉抽搐的疼痛,天逍解釋道:“上次是半個多月前了。”
魅音一聽更生氣了,藥膏一放叉起腰來:“她半個月裡打了你兩個耳光?這種人,你還爲了她把我丟在深山老林裡,你、你——我要回去告訴大哥!”
“哎哎哎!別去啊,我求你了,你還嫌我不夠慘,還要去告訴大哥?”天逍一手捂着臉,一手拼命拽住她的胳膊,“你不整死我不甘心嗎?”
魅音撅起嘴不滿道:“我是要去告訴大哥,讓大哥來教訓她,公主有什麼了不起,大哥還……”“噓!!”天逍立刻讓她噤聲,“你當這兒是哪兒,這是祥國,是王宮!咋咋呼呼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誰?我看不用等你通知大哥,自己就先被亂刀砍死,亂棍打死了!”
“……那好吧,我聽你的,不告訴大哥就是了。”魅音悶悶不樂地坐回原處。
一晚上接連遭無妄之災,饒是天逍也被搞得烏煙瘴氣,腦袋發懵,魅音看他兩眼發直目光呆滯,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奇地問:“你到底對她說了什麼,能讓她氣得甩你一耳光?”
天逍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小孩子就別多問了,問了也白問。”
魅音卻不依不饒:“告訴我嘛告訴我嘛,你都說我是小孩子了,小孩子好奇心重,不問個清楚睡不着覺的,說嘛說嘛。”抓着他的胳膊一直搖個沒完。
“好好好,真是怕你了。”
架不住她死纏爛打軟磨硬泡,天逍只得將半個時辰前在素竹小樓對沉水說過的話如實轉述給她聽,魅音先是邊聽邊點頭,越聽到後面,表情越難看,當天逍說到“接着她就一耳光甩過來”時,情不自禁地附和道:“是我我也甩你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