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逍被她摁倒在地,也不反抗,舔了舔嘴脣,嘿嘿笑道:“這是砍頭之前最後的饋贈?阿彌陀佛,公主當真瞭解我。”
沉水臉色一沉,鬆開他站起身來,當真開始寬衣解帶。
“……你幹啥?”
“你說呢?”沉水狠狠將衣衫甩到他臉上,“有本事就來啊,我還怕了你不成。”
天逍安靜下來,將那帶着些許體香的衣衫揉成一團,攥在手裡不說話。
“你後悔了嗎?”沉水喘了一陣,冷聲問。
天逍眨眼看着她,疑惑不解:“後悔什麼?”
“後悔站在我這邊,後悔幫着我算計別人,後悔反咬你大哥一口,壞了他吞併祥國的計劃,”沉水磨着牙,努力忍住不上前去一腳踩翻他的臉,“你後悔了?現在你後悔了?”
天逍嘆了口氣,將她的衣衫湊在鼻子前嗅了嗅,悶聲道:“我沒有後悔,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後悔的,你什麼都記得,也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就算現在不殺我,總有一天也會忌憚我的存在,與其到反目成仇那天被你殺頭,倒不如現在就功成身退,全你一世英名,往後與人說起,也……”
“滾你的一世英名!”沉水出離地憤怒了,跳起來照着他腿上一腳踹過去,“除了裝惡人你還會點別的嗎?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以前做過什麼,我只認識那個來替我渡劫,卻差點在這裡被我一劍捅死的天逍!”
天逍被她踢得歪了下,又看她氣得眼都紅了,才略帶遲疑地問:“什麼意思,以前……不,以後本該發生的事,你不是也知道嗎?”
沉水一屁股坐回軟榻上,怒衝衝地道:“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你這麼人!我喝下鳩毒以後眼一閉一睜就躺在這裡了!你是哪條路邊的石頭,見都沒見過!”
天逍彷彿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般,下意識去摸後腦勺,結果摸在砸出來的大包上,疼得齜牙咧嘴。
“你,嗯……”天逍突然變得詞不達意起來,比比畫畫了一陣,“我是說,你如果不知道,爲什麼會記得我寫過的那首詩?當初你看了以後還問我是不是想家了,還說等祥國局勢穩定以後,讓我衣錦還鄉,最後雖然……你真的不記得了?”
沉水白他一眼,乾巴巴地說:“不記得有這種事,那天先生吹簫給我聽,我就想起這麼首詩,隨手寫下來而已。”
天逍沉默了很久,沉水也不說話,等他自己想通。
樓下侍衛們焦頭爛額地找他們,呼拉拉過去,又呼啦啦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逍才抓着頭皮重新開口:“簡直是亂七八糟……這算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我什麼也不記得。”沉水不快地道。
天逍用力抹了一把臉,吁氣道:“不記得也好,反正也不會再發生了。”
他這麼說,沉水反倒不太放心了,反問:“你上次說你到我身邊來的目的和君無過差不多,也是爲了逐步蠶食祥國,既然上次沒有成功,爲什麼這次不再接再厲?時間充裕,還有那麼多幫手。”
天逍一笑,說了半天,沉水總算見到他一個正常的表情了。他說:“我下不了手。”
沉水蹙眉,不解地問:“爲何下不了手,我太小了,殺了可憐?”
天逍啼笑皆非地搖搖頭:“你還記得自己死的那天嗎?我本來已經走了,但最後又回去了,那個時候我的心就已經發生了改變,我不能夠原諒我自己,你那麼信任我,無條件地信任我,我卻毀了你的一切,最後你不得不赴死,死前卻還……卻還讓我趕緊逃走。”
沉水感覺自己的心猛地一揪,似乎想起了些什麼。
“瑞國人殺到城門外的消息傳進碧落宮,你連梳洗也不曾地就跑到畫苑來,讓我馬上走,你對我說,祥國大勢已去,再沒有讓我衣錦還鄉的那一天。”
“你說……對不起我,辜負了我所做的努力,只希望我能逃出生天,回我思念已久的家鄉去,不要被你連累,死在這裡,”天逍說到這裡,用力掐了掐鼻樑,“我當時就想,我到底做了些什麼?你犯了什麼錯,一定要亡國?一定要死?我有什麼權力欺騙你,利用你,最後還得到你的庇護,能在亂軍之中苟活下來。”
“所以你又回來了,然後和我一起死……”沉水夢囈般自言自語,“在我飲毒自盡後,有人衝上轅臺來抱着我哭,是你?”
天逍點了點頭,聲音帶了點哽咽:“即使到今天,一切都和過去不同了,我仍舊無法忘記你送我逃出宮去時候,那分明不捨的眼神,我欠你一整個祥國的太平,欠你一生的幸福……”
沉水低聲道:“所以你又回來了,不管我做了多少傻事,錯怪過你多少次,你都沒有拋棄我,”緩慢起身走到他身邊,環臂將他抱住,“忘了那些事吧,都過去了,也不會再發生了。”
“我忘不掉。”天逍也伸手攬着她的背,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忘不掉就給我記着!”沉水翻臉如翻書,伸手用力擰住他的耳朵,“你欠我一個太平盛世,還欠我一輩子的幸福,所以你給我好好活着,當牛做馬來還債!”
天逍哎喲一聲慘叫,哀嚎起來:“怎麼還?牀上還?”
“牀上牀下都要還!還到老死!”
“是是是,哎喲要擰下來了!”
內宮大牢裡的囚犯挾持了儲君出逃,後來儲君雖是被平安救回,但囚犯還是逃了,只能懸賞捉拿……
賀再起到處找他們,跑了一整天,累得像條狗一般,還得一頭黑線地聽天逍高談闊論自己是如何英雄無雙地從囚犯手中把公主給救了回來,這種罪真不是人受的。
夏國帝君商虛聞派來的奸細就這麼逃了,沒了,所有知情人都在新帝的淫威之下被迫裝傻充愣,三呼萬歲送他們離開。
“點幽雖然沒做成太子妃,我還是想將他按太子妃的禮儀下葬,要不是因爲我,他也不會國破家亡地到祥國來做俘虜,也就不會死得那麼淒涼。”
沉水還沒登基,就得先履行女帝的義務,每天雪片一樣的奏摺撲面而來,只能一邊做事一邊和旁邊“垂簾督政”的準皇后少師大人商量前任的葬禮。
天逍躲在珠簾後面,翹着二郎腿吃鹹水煮花生,喝桂花釀,怡然自得地吧咂着嘴說:“按你的意思辦就是了,我跟死人有什麼好爭的,反正將來我死了,得按皇后的禮儀下葬,不會比他排場小。”
殿前議事的臨淵閣大學士們腦袋上一排黑線,一個個都不敢出聲。
好容易處理完堆積成山的政務,沉水也快累趴下了,聽動靜天逍還在吃,便嫉妒了:“吃死你!師徒倆成天正事不幹光會吃,養你們幹什麼的也不知道!”
天逍忙拍掉一身花生殼,跳出來給她捏肩捶背:“你還沒登基我就公然干政的話,那些老頭老太太又有話說了,再忍耐幾天吧!——累不累,我們做點放鬆身心的事?”
沉水本來趴在龍椅上讓他捶背,聞言差點嚇得撲到地上去:“別發瘋,這裡是勤政殿,勤政的地方!少說些荒唐話。”
天逍委屈地道:“我不做事你又說我光會吃,我要做事你又罵我荒唐,哪裡荒唐了?身爲皇后,這就是本分的工作,嗯?”說着便把人拖到懷裡親親抱抱。
沉水趕忙把他的頭推開一邊:“你現在還不是皇后!是準皇后,注意你的儀態!還出家人呢,這副淫魔的嘴臉要是給那些老頭老太太看到,直接把你從花轎上拽下來車裂,信不信?”
兩人嬉笑打罵一陣,沉水也餓了,便吩咐含風去傳飯,與天逍並肩離開勤政殿。
“剛纔的奏摺裡有白泥關守將的呈報,說……”沉水牽着他的手,感覺到他一聽到白泥關三個字便不自覺地僵硬了下,“夏國軍被擊退三十里,派人來求和。”
天逍漫不經心地道:“自己看着辦就是了,不用顧慮我的意思,想一鼓作氣端了夏國也沒關係。”
沉水笑了,握緊了他的手:“我不會這麼做的,你娘還在那邊,打起仗來刀劍無眼……我有生之年都不會對夏國動手,不過將來子孫後代會怎麼做我就管不着了。”
天逍停下腳步,低頭看着她,小聲說:“謝謝你,沉水。”
“謝什麼呀,傻不傻啊你,”沉水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等祥國局勢穩定了,我陪你回去看你娘,她的身份……嗯,接到你身邊來是不太現實的,不過去看她還是可以的。”
說着伸出小指:“這回是真的約好了,一定會回去的。”
兩隻彎彎的小指勾在一處拉了拉,千金一諾定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