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罪證,不就是想看那人留在自己胸前的掌印嗎?醉翁之意不在酒,到底是想看掌印,還是看別的什麼,當她是傻瓜嗎?沉水當即大怒,抓起靠枕就朝他砸過去:“想都別想!你這流氓!”
天逍忙擡胳膊去擋襲擊,嘴上猶自辯解:“公主多心了!公主,出家人四大皆空,公主不必害臊,當貧僧是路邊的一顆小石子便是。但若是拖得久了,罪證消失,再要追查,就更難了!”
“誰要你來查,你給我滾!滾!”
一陣乒乒乓乓,天逍抱着頭逃出了房門,幾番想要回頭解釋,都被扔出來的杯盤碗盞打得應接不暇,最後只好灰溜溜地滾了。
攆走了心術不正的色和尚,沉水仍是憤懣難消,自己好容易重生,卻忘了最爲關鍵的事,這已經夠倒黴了,爲何還又冒出一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剋星,說不得三句話就能把自己給氣死,真是背運至極。
含光帶着人上來收拾被她摔壞的東西,沉水叫住她,吩咐道:“去燒一鍋熱水,再把解憂之前給的藥材取些撒進去,我要泡一會兒。”含光點頭答應,過了不一會兒就將房內屏風架起,在澡桶裡兌好熱水,正要上前伺候她更衣,沉水擡手製止了她:“不用了,我自己來。”徑自繞到屏風後脫了衣裙,泡進桶裡。
不是她愛逞強,重傷未愈還要自力更生,只是……含光等人,她也不敢輕易信任啊。
沉水知道那天偷襲自己的人確實是想要了自己的命,所以纔會用了十成的力道打這一掌,一個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會畫蛇添足地再給自己下一味看起來不痛不癢的毒嗎?邏輯上說不通,所以……
醉蛇其毒,很有可能不是那個刺客下的,而是這碧落宮中,後來背叛了自己的那個人下的!
自己捱了那一掌後就昏了過去,這期間接觸過自己的人,都有可能是下毒的人,光風霽月四個丫頭,還有解憂,如果君無過來探望過自己,那他也有可能。
沉水將自己的肩也沉到水下,胸前的傷未愈,受到水壓迫,又隱隱作痛起來。
假如他們都不是,那心懷不軌的人是絕對無法近自己身的,因此下毒的人一定在他們當中。
“還有那傢伙……”差點就忘了還有個人也在自己昏迷期間接近過自己,就是那色和尚天逍。
但是他有可能嗎?中毒之事是他對自己說的,如果是他做的,根本沒必要說,也不會有人察覺得到,更何況此人在自己的記憶中根本不存在,當年的毒斷不可能是他所下。
於是可疑的仍然是他們留六個人,沉水掬了一捧水,將臉埋進去,試圖讓自己放鬆下來,回憶起更多的東西,然而過去的記憶雖在,畢竟是三年前的事,往前後想想,都找不到什麼明確的線索可以爲此事佐證。
……該怎麼辦,腦袋裡一片混亂,越是急,越是什麼都想不到。
她怔怔地坐在澡桶中,看着自己的臉倒映在水面上,三年前的自己,眉眼還未完全長開,十足十一副小女兒神態,但那原本單純澄澈的眼神早已被如今的憂慮多疑所替代。
樂非笙曾經說最喜歡自己不染塵垢的大眼睛,若是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定是要失望透了吧……哦,不對,這個時候樂非笙應該還在某個街頭賣藝,還未到碧落宮來混飯吃。
現在碧落宮中,數得上名號的面首,也就君無過一個,其餘的要麼見了自己睬也不睬,要麼就一臉迎奉討好的嘴臉,回想起來,真不知道自己當年怎會把這些人領到宮裡來白吃白住,有空須得打發走了纔是。
正思忖着,門外忽地傳來君無過如沐春風般的愉快話語:“沉水,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咦,這些是……”
“君哥哥,”沉水隔着屏風,笑着打招呼,“怎麼這個時候來?”
下午的時間,如無她的傳喚,君無過應該是在棋居潛心研究他的棋譜纔對,怎會想到來看自己?
君無過聞聲看向屏風,自覺失禮地拱手笑着道歉:“是我來的不是時候,不知道你正在泡澡。剛纔出去了一趟,本想說買些茶葉,恰好看到有人賣蜜棗,就給你買了一包,趕着送回來,沒想到……呵呵,已經有人搶先了啊。”
他假裝不經意地翻了翻桌上那些零嘴,道:“沙果,八棱海棠,杏仁,菠蘿蜜幹……這些都是你愛吃的?”
“是啊,”沉水怏在澡桶裡懶懶地應答,“沙果在祥國十分罕有,過去一年也吃不到幾次,知道我喜歡這玩意兒的人倒是真的不多。”
君無過笑了聲,將自己手裡那包蜜棗隨意一擱,自嘲道:“是嗎?和這些一比,我帶來的東西,真是完全不夠看了。”
三言兩語之中,醋意濃濃,沉水忍俊不禁,趴在浴桶邊緣笑着解釋道:“不是我告訴他的,我也正奇怪他怎麼會知道我愛吃這些,你看連你都不是很清楚。”
“他是誰?”
“一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和尚。”
君無過訝然轉頭看向屏風:“你說那個和尚?他怎會知道你愛吃些什麼?”
沉水無辜地聳聳肩:“這可得問他了,我又怎麼會知道。”
君無過站在桌邊沉默了,一手撥弄着那三五個沙果,眉頭蹙起又展開,展開又蹙起,過得半晌方道:“沉水,是不是……”
“什麼?”沉水隔着一扇屏風,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聽得出他話語遲疑中,透出一股深深的挫敗感。
“是不是我做的還不夠好?我還不夠了解你,你喜歡的事物,我竟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四五……”君無過緩步朝屏風走來,卻不繞到沉水面前和她朝相,隻立在屏風前,低聲道,“我知你……是個十分心軟的姑娘,想必是不願苛求我,才任我這麼一知半解地……可是沉水,我渴望瞭解你的一切,渴望成爲你在這世上唯一的知己,如果我真的還差得遠,你……”
他話還沒說完,沉水先聽不下去了,急急地打斷他:“你別這麼說,君哥哥,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對我的好,絕不是這一兩個果子能比得過的,你不要想得太多了,那些挖空心思討好我的人,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好。”
君無過得了她的安慰,面上仍是一派苦澀,嘆道:“有時我也怕自己做的事過了頭,看起來和那些討好你的人一樣,所以……你不傳我,我儘量控制自己不來找你,也儘量不去打聽你喜歡些什麼,不喜歡些什麼,只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發現,去了解你。”
“我明白,”沉水凝視着屏風上他的投影,輕聲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所有人當中,我……最喜歡你。”
……所以,請一定不要是那個背叛了我的人,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
屏風外的君無過聽了這話,不但沒有開心起來,反而苦笑着搖了搖頭:“你不用勉爲其難地說這種話,沉水,我知道你最喜歡的不是我,我也從未奢望過,我在你心中會超越那個人。”
沉水霎時默然無聲,君無過對着她拱了拱手:“我還是先回去,哪天你身子養好了,有空了,再來找我罷。”
屏風那頭安靜如雪,君無過沒有等到期望中的挽留,只得放輕了腳步轉身離開,一雙手攏在袖中,緊緊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