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逍帶着賀再起登上假山開始準備的時候起,偶然路過的君無過就躲在了誰也注意不到的角落裡,遠遠地看着。
龍涯領着侍衛路過,天逍和賀再起合力擊落巨石,沉水驚叫着闖出來,天逍從藏身之處飛出將她攔住,龍涯接住巨石,天逍和沉水起了爭執然後離開,賀再起坐以待斃……整個過程他都看在了眼裡。
雖然不十分清楚那二人爲何要用石頭去砸龍涯,但作爲公主面首,君無過與龍涯也算得上是敵人,有人要害他,當然是喜聞樂見的,不過做得如此明目張膽,還真是叫人佩服,至少君無過捫心自問,是不敢的。
等了一會兒人也走光了,就剩下沉水還跟丟了魂一樣站在池邊,君無過想了想,還是決定現身。
“你在想什麼?”
沉水只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發起了呆,君無過也不以爲意,在她身旁負手而立,道:“滿目河山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沉水,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你傷心難過也沒有用,人站得再高,也終歸有摸不到的明月,留不住的落花逝水,與其爲了得不到的、已失去的黯然神傷,不如好好珍惜眼前,別到一無所有的那天,才追悔莫及。”
見縫插針當然不是君子所爲,可他君無過也從來沒打算做君子,賀再起近來深得沉水信賴,抓到他是推石下山的人,龍涯當然會對沉水產生隔閡,而另外一個主謀者天逍也因和沉水言語不和而憤然離去,簡直是天賜良機。
逝者不可追,沉水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時候,他只需要展現出溫情的一面,讓沉水明白只有自己纔是永遠不會讓她爲難,不會離開她的人,那麼過去只屬於他一個人的無上恩寵也會通通回來,甚至連她對龍涯的那份心,說不定也會歸自己所有。
君無過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卻沒曾想會被沉水會錯意,他原是想說那兩個不懂得珍惜你的大可不必理會,但沉水卻錯以爲他是在責備自己,不該爲了已經決定放棄、並且確實嫌疑很重的龍涯,反過來將努力查明真相的天逍氣得甩手走人,自己怪他判斷有失公允,其實自己也心有偏頗,又有什麼資格去說他。
“沉水,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永遠……沉水?”君無過準備了一大車動人心絃的話,還沒來得及說,身邊忽然帶過一陣風,轉頭一看,沉水已經跑了。
遊鴻殿中,累了一天的玉寰舒勉強有了點胃口,沒吃兩口,就聽丫鬟通報說沉水求見,便放她進來了。
“娘,天逍有沒有說他會去哪裡?”沉水氣喘吁吁地闖進來,劈頭就問。
玉寰舒放下玉箸,擦了擦嘴,淡定地問:“人都已經走了,你還問這個做什麼?”招了招手讓她過來坐下一起吃,“他說既然你自尋死路,那他就不再浪費時間。怎麼,現又願意告訴娘剛纔發生了何事麼?”
沉水對放在眼前的碗筷只是不理,又求道:“娘,可以放了賀統領嗎?他是無辜的,都是我的錯,是我指使他們這麼做的,是我不對。”
玉寰舒笑了,夾了一塊蒜香排骨放在她碗裡,看着她的眼睛問道:“你指使他們做的?水兒,你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龍涯跟了娘有十年之久,戰功無數,更屢次替娘擋刀劍,犯險境,你卻指使賀再起從高處推下巨石去砸他?難道就因爲你及笄那晚他沒有和你同房,你就恨他至此?”
“娘!”沉水沒想到她會這樣想,一下子站了起來,“您覺得我是這種人?那晚師父來樓裡,是我讓他走的,今天的事和那晚沒有關係,我今後也不會再惦記着他了!”
玉寰舒含笑不語,放下筷子,擺擺手讓她坐下,沉水固執地站着不動,玉寰舒只好揮手屏退所有下人,起身走向她:“水兒,過來。”沉水被她牽着手,離了飯桌,到寶座上依偎着坐下。
“水兒,娘也曾像你這般大,怎會不懂你的心,你嘴上這麼說,心裡可不是這麼想的。”
見沉水提了口氣要說話,玉寰舒又豎起手掌讓她先聽完:“你欣賞賀再起,想要培養他做自己的左右手,這是好事,但今日之事是你主使他去做的——這話,現在纔來說,已經晚了。先前在池邊,我見他看向你,心裡便已經猜到此事與你有關,但你那時並不承認,所以我只好將他關進了內宮大牢。水兒,你那時沉默,就證明你心裡還沒有放下龍涯,你怕他知道你與此事有關,怕他從今以後用別樣的眼光看你。你不敢當着他承認,現纔來向我求情,但你可知這麼做會傷了賀再起的心?往後你再想差遣他,他還會聽你的嗎?”
“娘……”沉水低着頭不敢看她,誰不說知女莫若母,玉寰舒的每一句話,都確確實實說在了她的心坎上,放下龍涯,談何容易,愛了這麼多年,哪裡是說放就能放的,更何況龍涯對自己雖然無情,卻仍是極好,自己又怎能無義?
“其實你十四歲那年,娘便有考慮過讓他做你的駙馬,也曾私下問過他的意思。”忽地玉寰舒說了這麼一句,沉水霎時滿臉驚訝地擡起了頭:“娘?”
玉寰舒莞爾一笑,撫摸着她的手背:“你猜怎麼,娘對他說,這些年來他跟着我出生入死,功不可沒,問他願不願意做你的駙馬,做祥國將來的男後,他當時的答覆……是願意的。”
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龍涯竟然答應過?!沉水徹底呆了,張着口,好半天才問:“真的?那……”
“可是不知爲何,過了半年我再去問他是否接受指婚,他卻拒絕了,”玉寰舒說到這處,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沒有說原因,只懇請我今後不要再提此事,所以打那以後,我也就再沒動過爲他指婚的念頭,只等他自己有了意中人,再來對我說。”
半年的時間……發生了什麼?師父突然從願意變成了不願再提,難道是有了別的意中人?那又爲何遲遲不對娘提起?沉水只覺如遭雷擊,分不清是心中是難過還是別的什麼了。
玉寰舒見她發怔,聲音也更慢下來:“娘心想,他或許是接受不了你收了那麼多面首,但見你開心,又不忍心對你說。”
——你怎麼能這樣對他?你知道他是誰嗎,竟然用這手段來侮辱他!
一道陌生的聲音闖入腦海,沉水猛然驚醒,自己是來做什麼的,難道不是來解救賀再起、挽回天逍的嗎?怎……怎又爲師父的事糾結上了?趕緊用力搖了搖頭,決絕地道:“我對師父的感情已經成爲過去,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在乎他。娘,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師父和安慶坊侍衛被殺一案有關,是我讓賀再起以巨石試探他的,我現在要去放人,師父那邊我會去和他解釋!”
“你怎麼解釋!”玉寰舒一把扣住女兒的手腕,硬是將她拖住了,說話也帶了幾分怒意,“你要衝到他面前告訴他你懷疑他殺了人?你想讓整個碧落宮、整個王都的人都知道我們玉家是忘恩負義之輩嗎?”
——日後民間傳你與寰舒陛下忘恩負義,我又不在你身邊,你該如何自處?
心像被狠狠揪起一樣痛起來,沉水咬緊了牙關,從牙縫中擠出話來:“縱然忘恩負義,也絕不姑息養奸!”
……你不在,我便不知所措,但若你在我身旁,相信即使天下人都唾棄我,你也會支持我!
玉寰舒被她的話驚得手上不覺鬆了勁兒,沉水不再猶豫,轉身便往殿外奔去。
“這孩子,唉!”良久,玉寰舒苦笑一聲,搖搖頭,正想坐下吃飯,胃裡突然一陣翻騰,連忙捂住了口,險些便嘔出來。
候在門外的丫鬟正要進來,就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忙上前來攙扶:“陛下!您不舒服?奴婢去傳御醫……”“不必了,”玉寰舒立即阻止了她,“有何事?”
“回陛下……賀將軍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