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五,月輪如玉,清輝遍地,三五盞花燈懸檐下,爲王都平添了幾分喜慶溫馨之意。
由於突如其來的地震震垮了不少民居,能安心過元宵的也就只有豪門深宅的大戶人家,沿街的花燈較往年少了許多,倒是不少流離失所的百姓沿街露宿,看得人於心不忍。
“這些銀子你拿好,到那邊去買些吃的喝的給孩子們,去吧。”
“多謝小姐,多謝小姐!”
得了施捨的婦人一連磕了七八個頭,才欣喜若狂地捧着碎銀子到百步開外的包子鋪去買吃的。沉水抖了抖空空如也的荷包,笑道:“沒了。”
天逍摸摸腦袋,道:“你從宮門口就開始一路施捨,走了三條街,當然沒了。”
“可見一人之力,難以兼濟天下。”沉水別過那些不斷道謝的飢餓孩童,領着他往護城河方向走去。
朝廷雖已開倉賑災,但難免有所疏漏,沉水這次出來,與其說是遊玩,不如說是出來查探民情,一路見人就拉住噓寒問暖,見到貧苦百姓更解囊相授,那些人都將她當成了活菩薩,又是磕頭又是謝恩,眼看要亥時了,卻沒走出太遠。
“古人說達則兼濟天下,我貴爲公主,卻連讓王都的百姓生活得好些也做不到,”沉水籠着手,沿護城河漫步,“說不定還要連累他們,兩年後爲我殉葬。”
“話不是這麼說的,”天逍跟在她身旁,和下元節時候一樣,這次出宮沒有帶其他人,略有不同的是,這次二人是並肩而行,不再顧忌旁人的目光保持距離,“你可曾讀過《爲學》?”
沉水蹙眉思索,印象不深:“記不清了,怎麼了?”
天逍遂道:“《爲學》中說,天下事有難易乎,爲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爲,則易者亦難矣。”
沉水聽得眼冒金星,直搖頭:“沒念過,繞來繞去的,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天底下的事有難易之分嗎,只要去做,難事也會迎刃而解,不做,就是再簡單的事也會變得難如登天,”天逍笑着牽過她的手與自己相握,“達則兼濟天下是有志之士的理想,理想不是用來實現的,而是用來追求的,你想要王都百姓安居樂業也好,整個祥國安定太平也好,關鍵是要去做,而不是空想,知道嗎?”
理想不是用來實現的,而是用來追求的。
沉水默唸了一遍這句話,陰霾了許久的心終於如重見天日一般澄澈起來,原來自己一直在爲結果煩惱,導致裹足不前,但事實上如果人不能改變結果,起碼可以選擇過程,即使祥國躲不過覆滅之災,至少,自己可以讓百姓在剩下的兩年時間裡儘可能地過上好日子。
“我懂了。謝謝你,天逍,有你在身邊真好。”她微微一笑,握緊了那厚實的手掌。
天逍也微笑着低頭看她,二人面對面站着,四目相接,兩手相握,沉水臉上一燒,暗道不妥,這可是在外頭,隨時會有人路過呢。
就在天逍俯下頭來準備吻她的一刻,沉水看到一縷升騰起的光倒映在他眼中,慌忙推開他轉過身去:“有人放焰火!看那邊!”天逍吻了個空,悲憤地捂住了眼睛,沉水太久沒見焰火,拉着他就要朝那邊跑:“快,我們也去那邊看看……”話沒說完,肩上一沉,被他用力抱了個滿懷。
天逍磨着牙問:“我說公主殿下,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不解風情?難得出來放鬆心情,一路上話也不和我說,好容易盼來兩句,還是國家大事,到頭來我還沒有焰火好看,你是想氣死我嗎?”
沉水被他埋怨得也有點不好意思,艾艾道:“那我們……晚點再去看焰火,這河邊清靜,我們坐下來說說話,說點別的,不談國事。”硬將他拉到河堤畔的一棵柳樹下坐了。
春還沒到,柳條上卻已經抽出了些嫩芽,夜風涼涼地吹過來,千點萬點隨風擺舞,映着遠處的焰火,倒是格外的好看。
天逍摸摸她的披風料子,問:“冷不冷?有狐裘不穿,偏要裹這個不禦寒的裝窮。”
“還成,身邊有熱源,不太冷,”沉水抱着他一條胳膊,將頭枕在他肩上,“你呢?看你總是穿這麼少,好像不怕冷似的。”
“習武之人自然不怕冷,況且祥國的冬天風不刺骨,比起華國瑞國風雪連天冰凍三尺,那是要好得多了。”天逍被她抱得有點不自在,屈起一條腿,手指在膝蓋上叩叩打打。
沉水從未離開過王都,對外面的事更是知之甚少,遂好奇地問:“你把四國都遊遍了?其他三國的冬天是怎麼樣的,你給我說說?”
天逍想了下,說:“華國境內大多是草原,冬天一到,暴風雪鋪天蓋地的來,牛馬都能被吹得飛出去好幾丈遠,這時候大家只能在氈帳裡躲着,哪兒也不能去,第二天一早起來,積雪把門都給堵了,出都出不去。”
沉水更是好奇了:“出不去,那他們吃什麼喝什麼?”
“過冬的糧食都是準備好了的,運氣好的雪三天就能化下去些,大家再開門剷雪,運氣不好的,就得困在氈帳裡十天半個月,有時候特別倒黴的話,雪還會把氈帳給埋了,那就只有等人來救了。”
“瑞國也在北方,不過雪沒這麼大,你知道瑞國有一條大河流經王都嗎?那條河每年冬天都會結冰,足有六七寸那麼厚。河面一結冰,附近的小孩兒就會成羣結伴地去溜冰,一直可以玩到開春,冬天沒有農活,他們的父親和兄長也會跟着去,整個河面上熱鬧得很。”
天逍一邊繪聲繪色地描述,沉水一邊閉着眼幻想,覺得溜冰是件頂好玩的事兒,要是素竹小樓下的湖也能結冰就好了,自己還從來沒在水面上走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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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邊際地想了一陣,忽覺得耳畔安靜,沉水不覺奇怪,要了搖他的胳膊:“華國瑞國都說了,夏國呢?你不是在夏國長大的嗎,夏國的冬天是什麼樣子的?”
“夏國的冬天……”天逍仰頭看夜空中皎潔的明月,有些遺憾地說,“我離開夏國太多年了,已經忘了。”
沉水記得他說過自己生於大戶人家,爲了避嫌纔出家遊歷,但當時自己在懷疑他和魅音的關係,天逍顛三倒四說來說去,重點也不在這上頭,現在想起來,倒是不知道他究竟爲何非要離鄉背井不可。
“和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吧。”看他滿面悵惘,沉水便主動要求。
“以前不是都說過了,就那些,沒什麼特別的了。”天逍卻似乎不想多提。
沉水一哼,扔開他的胳膊拍拍屁股就站起來:“那我去看焰火了,你自己在這兒思鄉吧。”
“哎!”見她真要走,天逍趕忙又將人拉住,“行行行,你想聽什麼?”
奸計得售,沉水得意地坐回去,理理裙襬,雙臂環膝,道:“你爲什麼要出家?當初你不是說家裡大娘對你們母子都還不錯嗎,既然沒有遭人排擠,又爲何非要丟下自己的娘,一個人在外面遊歷,也不回去看看她。”
天逍勉強笑笑,雙手疊在腦後,靠上樹幹:“你不懂,寰舒陛下只生了你一個,無論你溫柔暴躁,賢明荒淫,祥國的帝位最後都是你的不會改,但是像我生在兄弟姊妹衆多的家庭就不同了,雖然大家各有各的志向,但大哥……不知道爲什麼,一向特別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