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呵呵呵乾笑幾聲,悔得腸子都青了。
她萬沒想到賀再起是崔尚儒的兒子,這父子倆怎麼不一個姓?莫非崔尚儒是上門女婿?完了完了,這回真是自己往刀口上撞,還說什麼拜太師,不被她夾槍帶棒罵到哭就不錯了。
崔尚儒一邊給自家夫人捏肩捶背,一邊試探着道:“夫人吶,爲夫不是跟你說過了,再起那事兒確實是他犯了錯,錯了自然就該罰……”“我讓你說話了嗎?”
家有惡妻,如有一狼,沉水同情地望着縮起脖子不敢再辯解的崔尚儒,明白拜太師什麼的是不可能了,師父那八十棍子一落,已經得罪了這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崔夫人,再想讓她把夫君送給自己做太師,下輩子吧。
“這玉如意倒是不錯,家裡正缺一個拍耗子的物件,奴家這廂謝過公主,”崔夫人又溫柔地一笑,將馬鞭放下,拿起了盒中的玉如意,甚是滿意地端詳着,“家裡熬了雞湯,公主要喝一碗再走嗎?”
她的動作和語氣都是似水溫柔,可沉水仍然嚇得渾身冒冷汗,只覺自己要再賴着不走,就會先於耗子死在玉如意之下,於是立即起身:“不必了,我想起還有些事要做,就不打擾二位了……”不等主人送客,一騎絕塵,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哈哈——!”
當晚,打着“一日不見寢食難安”的旗號過來蹭飯蹭恩寵的天逍見沉水神情恍惚,還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待一問之下得知下午的鬧劇,登時摔了碗伏在桌上狂笑不止,聲音大得在樓下做女紅的四個丫鬟都聽不下去了,推了含光上來微微表似乎了下抗議。
“抱歉抱歉,我這就小聲着點兒。”天逍一邊笑得飆淚,一邊對含光賠禮道歉,將人請下樓去。
沉水抄着胳膊,滿臉烏雲,磨着後槽牙道:“你是不是也該向我道聲歉呢?”
天逍抹了一把淚,眨眨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着她:“真不知該怎麼說你好,你早便知道這賀夫人、呸,這崔夫人不好相與,就該先派人調查清楚她的底細,投其所好纔是,哪能這樣毫無準備地就上門去?”
“誰說我毫無準備?”沉水不服氣地頂嘴道,“我特意花了心思挑選的那玉如意,不算準備麼?要不是賀再起恰好是她兒子,說不定這事兒能談成呢。”
天逍真是不知道該哭該笑了,彎腰把碗筷拾起來放在一旁,認真地教道:“求人辦事,並不是光送禮就夠了——算,你是公主,從來也沒求過人,這也怪不得你。就算是不巧你要求的人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了,也斷沒有灰溜溜逃掉的道理,賀夫人、崔夫人她真敢把你當耗子拍?借她十個膽兒她也不敢啊,你跑什麼呢?她既然把不滿表達得這麼清楚,你就該好好同她道個歉,解釋解釋,告訴她罰軍棍的不是你是龍涯將軍,你求過情了可是沒用,這麼一說她還能把罪過全怪到你頭上來嗎?”
他這麼說沉水可不樂意了:“你讓我把師父供出去?我怎麼能做這麼沒良心的事!”
“這和良心無關,事實就是如此,我又不是教唆你撒謊,”天逍早知道她不會肯,於是又耐心地給她分析,“軍棍是誰罰的無所謂,只要不是你就行,而且最關鍵的在於你要讓她知道你爲她兒子求了情,至於有用無用,情意盡到,她和你又沒什麼深仇大恨,接下來要再談拜崔大人太師的事不就容易多了麼?”
沉水低着頭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是沒錯,可是讓自己出賣師父來換取崔夫人的好臉色,她還是不願意:“我不能把師父供出去,小時候師父替我收拾了多少爛攤子,我不能做這種事。”
天逍快要無力了:“你怎麼就不懂我的意思,重點不在於龍涯……”“行了行了你別說了,”他話還沒說完,沉水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大不了我找個時間重新上門道歉,實在不行,讓娘另外找個有才識又信得過的大臣來教我,惹不起,至少躲得起。”
屋裡一時陷入沉默,沉水心煩意亂,一開始也沒在意,可過了一會兒發現天逍還坐在桌邊,並一臉嚴肅不滿地盯着自己,就感覺到不自在了,胡亂了一揮手:“吃飽了就回去,我想一個人呆着。”
“沉水,你不能一直這樣子,”天逍交扣着手指,拇指相互摩擦着,抵着下巴尖兒,鄭重其事地道,“你喜歡龍涯這本身並沒有錯,可是不能一遇到和他有關的事你就毛躁,你是公主,感情不是你的全部,況且男人不是用來寵的,之前你想爲他分憂,結果他領情了嗎?沒有。現在你替他背黑鍋,他也不會感動的。”
是的,師父不會因爲自己做的這些小努力而欣慰或者感動,在他眼裡,自己只不過是不自量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沉水將臉埋進掌心裡,深深吐納幾次,才讓再次涌上來的挫敗感稍微退下去,低聲喃喃道:“我知道他不會在意,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這麼做。”
“沉水……”
“就像你明知道我不領情,不還是一直想要幫我,”沉水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情嗎?”
天逍沉默了,沉水只當他是無話可說,他的心情,自己一樣是感同身受,便又說:“情都是上輩子欠的孽債,早晚都要還,你要是覺得我死心眼,就……就別再管我了。”
“我不可能不管你,”天逍立刻就回絕了她的好意,“你值得人對你好,爲你死,而他,他不配。”
沉水訝然望向他:“爲什麼?”
天逍冷笑了一聲,懶得解釋,踢翻了凳子就走。
拜太師的事不了了之,沉水沒再提上門道歉的話,下頭的丫鬟們也就都沒在意,直到沉水接連三天都傳君無過到素竹小樓來作陪,而天逍則一次也沒露過面,習慣了他隔三差五就出現的丫鬟們才意識到,公主和大師之間,八成是鬧翻臉了。
“這麼怎麼是好,不苦大師都住進碧鳶宮了,難道不是陛下定了的駙馬?這會兒卻和公主鬧翻了,駙馬之位豈不是要讓賢?”含月一邊泡茶準備端上樓去,一邊焦急地問。
“是啊是啊,我看公主最近有君公子陪着,可還是一天比一天不高興,難道是不苦大師做了什麼讓公主傷心難過的事,還不來道歉?咱們要不要想想辦法呀?”含霽也在一旁生炭盆,附和着道。
含光眼一瞪,腰一叉,恨鐵不成鋼地訓道:“你們兩個死丫頭,有這心多管閒事,手腳還不麻利點,不苦大師不過來又怎麼着了,公主都沒說什麼,你們跟着瞎起勁,不害臊!趕快把茶水和炭盆端上去!”
打發走了兩個小丫鬟,含光又到門外張望了一陣,就見含風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拍着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我知道不苦大師爲、爲什麼……爲什麼最近都不,都不來看公主了……原來、原來……”
“別作了,快點說!”含光惱道。
“原來他都跑去龍磐閣找小郡王了,我剛纔、剛纔去碧鳶宮,見裡頭沒人,就一路的打聽,”含風上氣不接下氣地,又拼命控制着音量,生怕被樓上的兩個聽了去,“我還問了龍磐閣的侍衛,也說不苦大師最近天天都去,還說是陛下特許的,你說怪不怪?”
含光也吃驚不小,還想再問問,就見兩個小丫鬟下來了,只好裝作沒事兒似的,攆着她們去幹活,自己則在心裡犯猶豫,含風打聽來的這事兒,究竟要不要告訴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