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笑吟吟地叩着盒蓋,問:“不打開看看?”
樂非笙沉吟了片刻,還是敵不過好奇心,一骨碌爬起來,從她手下攬過盒子,一揭開盒蓋,頓時愣住了。
紫檀木的盒子裡鋪着紅色綢布,上頭端端正正放着一個巴掌大的鳳凰螺,色澤均勻,完整無缺,一看就知道是呈貢上來的精品。
“祥國無海,這還是當年瑞國的使臣捎來的。”沉水託着腮,看他一臉驚愕,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似的,就知自己的攻心之計已經成了大半。
樂非笙盯着那螺殼看了許久,方纔伸出手將其拾起,然後湊近耳邊,閉眼傾聽。
傳說海螺能將大海的潮聲留住,潮聲越大,就證明它離開海的時間越短,海邊的人喜歡把螺殼帶在身邊,每天聽一聽家鄉的聲音,如果有一天聲音小了,停了,就證明自己已經離家太遠,太久,該回去了。
沉水過去只知道他特別想有一個海螺,但又並不知道原因何在,樂非笙生長在南疆,一生都未曾離開過祥國,應該從未見過海,爲何會對海螺執着,實在想不通。
這個鳳凰螺過去也是沉水的心愛之物,直到它某一次被意外打碎,才揭露出樂非笙這個不爲人知的渴望,所以沉水心想反正在自己手裡,遲早要打壞,不如做個人情送給他,將來若是樂非笙想背叛自己,就得多考慮一下。
樂非笙靜靜地聽着,沉水也就靜靜地陪着,房中不聞一絲響動,直是這樣過了很久很久,樂非笙才緩緩睜眼,將海螺握在手中輕輕摩挲,半信半疑地問:“給我的?”
“喜歡嗎?”沉水不答反問。
樂非笙又閉上眼,不知在想什麼,沉水便自說自話:“你一定在奇怪,我不光知道你是謫樂仙,還知道你喜歡海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你讓我很驚訝。”樂非笙聲音裡充滿了倦意。
“人活着就是爲了圓夢,圓了一個又一個,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
沉水覆上他握着海螺的右手,真誠地道:“我貴爲公主,也有好夢難圓的時候,所以能夠體會你的心情,願意割捨自己心愛之物,圓你一個夢。”
樂非笙不由自主地長長嘆了口氣,睜眼看她:“你希望我爲你做什麼?”
沉水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需要你爲我做什麼,你只要做你自己,做你喜歡做的事,我現在是公主,將來是女帝,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可以從容灑脫,恣意任行,你想要的東西,只要我有,都會給你。”
“當真?”樂非笙莞爾,豎起小指勾了勾,沉水會意,將自己的小指與他勾在一處,笑着問:“說吧,你還有什麼心願?”
樂非笙扯了扯二人勾在一處的小指,調皮一笑:“我能說我的家鄉話嗎?”
沉水一聳肩,欣然答應:“當然可以,我能懂南疆話。還有嗎?”
“還有的話……”樂非笙摸着自己下巴,一副苦惱的樣子,真改用了南疆話說道:“給能讓旁邊誒鍋莫再來煩我了?我最煩呢就是比我還生呢好嘞男人在面前晃來晃克。”
沉水瞬間破功,噗嗤一聲噴笑出來,連連點頭:“好,我知道了,我去給君哥哥說一聲,讓他別過來找你,行不?”
樂非笙滿足地點頭,鬆了她的手指,攤開手道:“就這些,海螺我收下了,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十日之後非笙將親自前往公主住處道謝,還望公主莫要推辭。”
“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推辭,”沉水笑道,又指了指那喝了半瓶的蜂蜜,“下回宮裡進了新蜜,我會叫人封了送過來給你,先湊合着喝吧。”
樂非笙見她起身整衣衫,有些奇怪地問:“這就要走了?”
沉水露出無奈的表情:“身不由己啊,解憂只許我出來一個時辰,還得替你去給君哥哥說一聲別過來煩你,時間緊得很,改日再來看你吧。”
樂非笙懶洋洋點頭,那派頭倒像是比她尊貴多了,沉水倒是從來不計較這些,招呼了在前廳休息的含光就要走,忽地又聽到身後悠悠飄來一句:“下回過來,可要留宿?”
“你留我,我就宿在這兒。”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被天逍調戲得多了,沉水想也沒想就回了這麼一句,說完才感嘆,原來不要臉也是件輕鬆容易的事兒。
內堂裡樂非笙嗯了一聲,又問:“若是留宿,可要我侍寢?需要準備些什麼?”
這回沉水還來不及回答,含光已經按捺不住了,搶先怒斥道:“大膽!這話豈是你該問的,公主尚未及笄,自是無需人侍寢,你既留在了碧落宮中,當恪守自己的本分,若再敢揹着公主強迫下頭丫鬟行苟且之事,我定會如實稟報陛下,將你杖斃!”
沉水啞然失笑,方纔那小丫鬟慌不擇路地逃出去,定是撞見了含光,對她訴了苦,含光也誤以爲樂非笙是個登徒子,公主不在就和下人亂搞,趕緊制止她:“沒有這種事,含光,不可胡說。”
“原來公主尚未及笄,”樂非笙非但不解釋,反而不怕死地又補充了句,“那及笄之日,行成人之禮,請務必讓非笙侍寢。”
含光眉頭一豎,就要衝進去教訓他,沉水忙將人拉住:“瘋言瘋語,你管他做什麼,走了走了,快,一會兒回去晚了咱倆都得捱罵。”一路將人拖出琴舍,朝棋居走去。
聽了沉水的要求,君無過倒是沒露出什麼不當的表情,答應不再過去找樂非笙,也不再過問醉蛇的事,只是提到那番承諾,話語裡略帶酸味:“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可以從容灑脫,恣意任行,你想要的東西,只要我有,都會給你……當真是新人勝舊,我跟了你兩年,可是從沒聽過這般甜言蜜語。”
沉水失笑,伸手捏捏他的臉:“你脾氣這麼好,哪需要我來哄,不都是你哄我呢。”
君無過倒也看得開,點點頭,將她抱得更緊了點,小聲說:“要女人哄着的,便算不得男人,我若能哄你一生一世,也便再無所求。”
沉水被他抱得有點不自在,雖說這身體還不滿十六,尚未來初潮,可骨子裡的靈魂畢竟虛長三歲,曾和君無過有過數次肌膚之親,此刻被他抱在懷裡,不免有些心猿意馬,但又不能表露得太明顯,是以在他湊過來索吻時,不由自主地便避了開去。
“沉水?”君無過有些驚訝,他還從未被拒絕過,一時尷尬,不知是不是該放手。
“我……我回去喝藥了,晚了又要被解憂數落。”沉水心裡亦是慌亂,忙從他懷裡掙脫開,強定心神道。
君無過眼裡的光芒微黯,但仍是笑容不減,起身送她:“是得早些回去,雲姑娘說教起來,可是連我也有些怕她呢。”
他眼裡的希冀之色,沉水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裝傻充愣,敷衍幾句,上了馬車趕着回素竹小樓喝藥。
君無過站在門口,直到馬車遠得看不見了,纔將目光收回來,若有所思地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