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見了他,沉水方纔停止了抓狂的喊叫,雙臂緊緊摟着天逍的後頸,痛哭不止:“我到底哪裡不好,我到底哪裡不如解憂,哪裡不如她?”
“你沒有哪裡不好,你處處都比她強,是某些人瞎了眼而已,別哭別哭,”天逍被她哭得心都亂了,一邊輕撫着她的後背一邊安慰,“爲這種人哭不值得,別哭了,哭醜了,聽話。”
沉水被他一說更難過了,手握成拳頭用力捶他:“你還咒我!”
天逍沒的受這冤枉罪,真是叫苦不迭:“哪有哪有,你想哭就盡情哭吧,哭醜了也沒關係,佛說了,法相俱是外在,美醜都一樣,就算你醜成癩蛤蟆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這話終於讓沉水覺得好受了點,加上心裡的悲痛勁兒過了,慢慢也就止住了哭,睜着一雙紅腫的眼睛看他:“真的?”
“嗯,真的,”天逍像哄小孩一樣認真地點點頭,“他不喜歡你,我喜歡你,美也好,醜也好,就算你將來變成個白髮蒼蒼、滿臉褶子的老太婆,我也還是喜歡你。”
沉水破涕爲笑,伸手去擰他的嘴:“等我變成老太婆那天,你也就是個糟老頭子,半斤的八兩,輪得到你來嫌棄我?”
天逍低下頭去用額頭蹭了蹭她:“那你到時候可別嫌棄我。”
沉水笑着也蹭蹭他,睫毛上還掛着淚珠,卻已經沒那麼難過了,於是說:“其實我想過很多次,這世上本就沒有誰該永遠喜歡誰,也不是好人就人人都愛,壞人就沒人愛。我只是難過……難過師父明明一直喜歡我,卻和別的女人睡了一次,就不要我了。”
這個問題比較深刻,天逍歪着頭想了想,說:“其實這也並不奇怪,龍涯過去喜歡你,只是把你當成一個晚生後輩,當成小徒弟來疼愛,他和雲解憂之間的感情纔是男女之情,在他們在一起之前,也許龍涯從來沒思考過這兩者之間的區別,所以纔會讓你這麼傷心這麼難過。”
沉水卻還是不太服氣:“那他既然喜歡上了解憂,爲什麼還要瞞着所有人,還要對我好,一切都還和過去一樣?”
“瞞着所有人包括你,恐怕也只是不想你難過,不過還和過去那樣對你好,我是覺得不太應該,這樣對你不公平,對雲姑娘也不公平,你說呢?”
“嗯……他要是不對我那麼好,或許我很早就死心了,也就不會像現在這麼難過,”沉水喃喃低語,再次將頭埋進他懷裡,“如果不能保證永遠不變心,全心全意對我好,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招惹我。”
她說這話時,忽然感到身處的懷抱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不由奇怪地擡起頭來:“怎麼了?”
天逍神色如久,毫無破綻:“沒怎麼啊,怎麼突然這麼問。哭累了吧,坐下歇歇?”
沉水想該是自己多心了,別說哭完一場還真是耗體力,就點點頭打算坐下和他說說剛纔龍涯說過的話,卻在這時,門外進來一個丫鬟,對他們行了一禮,道:“陛下請公主到遊鴻殿去。”
“這麼快?”沉水不由感到驚訝,龍涯才離開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娘就已經得知了這邊的狀況,派人來傳自己過去?
但既是聖旨,便容不得拖延,沉水打發那丫鬟回去覆命,自己上三樓去重新洗了臉,化了妝,然後乘馬車趕往遊鴻殿。
天逍留在前殿等候,沉水一人穿過長廊進了偏殿,就瞧見龍涯跪在外間,頓時冷笑出聲:“將軍動作可真快,我還沒來得及歇一會兒,這邊就告上了御狀。”
龍涯不動聲色,裡間的玉寰舒卻是發出嚴厲的斥責聲:“水兒,怎麼這般失禮,龍涯是你的長輩,誰許你這麼陰陽怪氣地對他說話?進來。”
母命不可違,沉水哼了一聲,繞開龍涯,撩簾子進了內間:“娘,找我什麼事?”
玉寰舒仍是半靠在牀上,擺擺手示意她先坐下,沉水便在牀邊坐下來。
“雙全前腳剛走,丫鬟們後腳就把他說的話轉告給了我,”玉寰舒臉上沒了慣常的寵溺微笑,看得沉水頗不適應,“龍涯也是離開你那兒就被我派去的丫鬟叫了來,比你早不了一刻,告什麼御狀,不分青紅皁白。”
沉水一聽娘竟然偏袒龍涯,心情又低落下去,一臉不高興地扭開頭。
玉寰舒又道:“今天叫你來,是要和你說說解憂的事。本來我們都以爲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不會再被翻起,但娘瞭解你的性子,如果不給你個說法,你是不會罷休的。”
沉水心裡暗驚——難道娘真的要因爲雲家的滅門慘案,而赦免解憂的謀反大罪?
“水兒,你知道解憂家裡的人都是怎麼死的嗎?”
這個問題讓沉水一陣莫名其妙:“不是因爲支持娘登基,而遭到仇家暗殺而死嗎?”
玉寰舒微微一笑,搖搖頭。
沉水不由得挺直了腰板,驚異地反問:“不是?那他們是怎麼死的?”
“是我殺的。”外間傳來龍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回答。
沉水倒抽一口冷氣,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殺的?”
龍涯沉聲道:“是,是我殺的。雲家在陛下登基後不久受人挑唆,轉投當時的嫡公主玉瀟湘,陛下得知此事後,下了一道密旨,命我在雲家人喝水的井裡下了迷藥,然後連夜將他們全都殺了。”
……這……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雲家……雲家竟然是死在娘和師父的手裡?
沉水急喘起來,她瞪圓了眼睛看着牀上的玉寰舒,希望從孃的臉上看到否認,卻無功而返:“怎麼會是這樣……竟然……你們竟然……”
原來所謂欠瞭解憂的,是指這個!
玉寰舒見狀,輕輕撫摸了下她的手臂:“水兒,我們都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娘小時候在這碧落宮中受盡人欺負,你是娘唯一的女兒,不用和任何人爭搶,娘不希望那些爭榮奪嗣的骯髒過往玷污了你,所以才一直沒有告訴你。”
沉水像被毒蛇咬了一般躲開她的手,起身太急,半隻腳踩空在腳踏外,險些摔倒在地,幸好攀着牀柱才勉強站穩。
“水兒……”玉寰舒凝望着她,那神色中混雜了諸多的情緒,有焦慮,也有難過,但卻沒有半點慚愧悔疚之意。
“難怪師父說你們都欠了她的,”沉水覺得自己被打擊得已經沒了知覺,整個人都是麻木的,“你們欠了她上百條人命,她不能找你們償還,於是就來找我。”
一直以爲解憂沒有買兇殺自己的動機,其實是大錯特錯了!
自己不僅與她有奪愛之恨,更有殺親之仇。
玉寰舒有些慌張地朝她伸出手:“水兒,你別衝動,到娘這兒來,沒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
沉水回頭看着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啊,沒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師父欠她的,用身體去還,娘您欠她的,用我的命去還如何?”
玉寰舒大驚失色,幾乎就要掀被子下地來:“水兒!你冷靜一點!娘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千萬別衝動,不能做傻事啊!”
沉水卻笑着聳聳肩:“娘,你多慮了,我不會輕生的,我區區一條命,哪裡夠給雲家老老小小几百口屈死的亡魂祭奠……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吧,我這就去讓武大人把埋在地下的軍械都給挖出來歸倉,從今往後,我們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水兒!”
“沉水!”
玉寰舒身子受損,不敢貿然行動,龍涯卻一把扣住了甩袖子跑出外間來的沉水的手臂:“現在不是說喪氣話的時候,沉水!此事萬不能不了了之,陛下,龍涯知情不報,有愧陛下重託,自請解除官職,流放千里,所有家產全部充公,以戒後人!”
“開什麼玩笑!”玉寰舒還沒發話,沉水就大笑着甩脫了他的鉗制,“讓娘卸了你的官,收了你的權,再把你流放?那天下百姓會怎麼看我們,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你是算準了我們都不敢奈何你,才主動提出要頂罪的吧!”
龍涯被她這番話氣得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起,一雙拳頭握得骨節發白,好像隨時會大開殺戒一般。沉水毫無畏懼地迎着他的視線與他對望,嘴角甚至噙着一絲冷笑。
雙方對峙了足有半柱香的時間,裡間才傳來了玉寰舒忍痛氣虛的聲音:“龍涯退下,沉水,快去傳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