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每個人都被打得措手不及,幸好趙大人對外傷還算擅長,便由他負責拔刀,雲解憂領着丫鬟們在一旁打下手,準備止血藥膏溼布繃帶等物待命。
不論旁人怎麼勸,沉水都是死也不肯放開君無過,堅持坐在牀邊,緊緊地抱着他,語無倫次地絮絮道:“堅持住,君哥哥,刀拔了就好了,不會有事的,堅持住,千萬要堅持住,別離開我。”
考慮到傷者在拔刀瞬間的的求生意志非常重要,趙大人也就沒有強求她離開,而是謹慎地叮囑道:“公主,臣要拔刀了,君公子年輕,身體也一直很好,相信能挺過來,都別慌,沉住氣,捱過了那一下就沒事了。”
沉水身上手上甚至臉上,都沾滿了君無過的血,此刻已經抖得說不出話來,一手和君無過緊緊相握,另一手在他蒼白無血色的臉上輕輕撫摸,君無過被這一刀紮在胸前,連呼吸都劇痛無比,卻仍竭力微笑了一下,輕聲道:“別哭……能在你……你懷裡、死……死也……無悔……”
“別說話,別說了……”沉水心如刀絞,眼淚反而更加洶涌,“我不准你死,你要好好活着,不許死,要堅持住!”
君無過疼得嘴脣一片灰白,舌尖舔過嘴角她滴下的一滴淚,虛弱地對趙大人請求道:“動手罷。”
雲解憂迅速將參片塞進了他的口中:“這是宮中最好的參片,你嚼爛了含着,應該會有幫助。”
君無過無力回答,只動了動眼皮,趙大人向大家都使了個眼色,手握住匕首手柄,猛地向外一拔,鮮紅的血霎時間濺得老高,君無過整個身子都彈了起來,又被雲解憂用蘸了金創藥的溼布巾用力按了回去,趙大人再試試他鼻息,長出一口氣,抹着汗拱手道:“公主安心,君公子只是暈了過去……公主?”
再看沉水,卻是不知何時也被嚇暈了過去,耷拉着的腦袋和君無過汗溼的額頭湊在一塊兒。
一直在外間的門旁不敢進來打攪的天逍這時才進門來,將嚇暈的沉水從牀邊抱走,棋居的丫鬟紅繡紅娟幫着雲解憂將君無過的血止住,然後敷上了厚厚的傷藥,纏上了溼繃帶,這才小心翼翼地幫他躺平,蓋上被子。
“怎麼樣,君無過傷得如何?”玉寰舒也早早聞訊趕來,一直在門外等候,見天逍將渾身是血的沉水抱出來,連忙上前問詢。
“趙大人說應該不會有事,沉水被嚇暈過去了,我送她回素竹小樓休息。”天逍低聲道,玉寰舒點了頭,他就將沉水帶離了棋居。
在沉水昏睡的幾個時辰裡,天逍坐在榻前,一直在琢磨那個虎叔的行爲,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會有人在身份被揭穿、行跡敗露的時候不想着逃跑,還非要衝進皇宮去行刺的嗎?行刺公主對他來說究竟爲何如此重要,難道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也不懂得,被發現了就破釜沉舟?
怎麼想都不符合一般人的邏輯,雖說這世上總有那麼幾個人的行爲方式怪異,但天逍認爲這個虎叔不是其中之一,會爲一位落魄皇子效力的人,必然是不甘寂寞、渴望功成名就的,與那種我行我素的……對,與瘋子樂師那種人完全不是一類。
所以只能說這個虎叔將刺殺公主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拼了死,也一定要立即完成。
回想起白天電光火石的那一剎那,天逍仍然感覺心在發抖,如果不是君無過沖出來用身體去擋了那一刀,現在命懸一線的人就會是沉水,拔刀的時候嚇暈過去的人,也可能會變成自己。
“一直以來的猜測莫不都是錯的?”他苦悶地抱着光溜溜的腦袋,發起了呆。
宮裡發生過兩次嫁禍案,一次針對樂非笙,一次針對尋點幽,並且唯一的知情人都被銀針射殺,雖然手頭沒有直接證據,但天逍一直懷疑是君無過所爲,加上他的來歷不明不白,是瑞國探子的可能性也最高,幾乎所有的不利因素都指向他,沉水似乎也對他起了疑心,漸漸地不再親近他。
可是近日所發生之事,又着實是顛覆了天逍的猜想,倘若君無過真是內應,怎會從虎叔手下捨命去救沉水?須知那一刀再偏幾分他就沒命了,縱然是苦肉計,也絕沒有玩得這麼離譜的,難道他真的不是瑞國皇子派來的探子?
“……天逍,天逍?”
裡間傳來的話語聲喚回了他的心神,天逍忙擡頭應聲:“我在,怎麼了?”
沉水坐在牀頭的圓凳上,將君無過蒼白冰冷的手攤在掌心裡輕撫着,輕聲細語生怕吵醒了他:“跟我說說白天到底怎麼回事,你怎會追着刺客過來?”
天逍遂把君無過中刀前的種種與她說了,末了道:“我曾經懷疑過君無過是內應,可如今看來似乎是我錯了。”
沉水望着牀上氣若游絲的那人,幽幽地道:“不瞞你說,我也是一樣,從名單丟失那次開始我就一直隱隱約約懷疑,君哥哥可能並非我所知道的那麼簡單,你也對我說過,他長袖善舞,又笑裡藏刀,我心裡不是沒有防着他的,可這回……”
內外二人俱是沉默下來,之前的懷疑均無實證,可君無過替沉水擋刀,卻是有目共睹的,連玉寰舒都親自上門探視,來日必定會重重賞他,這第一面首的位置,也真正算得上實至名歸了。
“我從未想過,有人替我去死,更沒想到,這個人會是他,”沉水愁縈眉間,像一團化不開的墨暈,“我前幾日纔剛對他發了脾氣,今日他卻豁了性命保護我,我真是個沒長進的笨蛋,對我好的人,我總不知道珍惜。”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能全怪你。”天逍開解道。
沉水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回過神來,又問道:“既然君哥哥不是內應,這宮裡還會有誰和瑞國人勾結?樂先生是土生土長的南疆人,點幽更是孃親自擄回來的華國王族……難道也是師父所爲?”
天逍呵呵笑了兩聲,調笑道:“我以爲你又要懷疑到我頭上來。”
沉水卻不笑,細細分析起來:“你當日指引點幽去接近瑞國探子,若這探子就是你自己,豈不是多此一舉?而後你堅決不肯再和他住在一處,也可說明你與他並無共同利益,大丈夫當忍胯下之辱,如是爲了大業,怎會連他的冷臉也瞧不得?自然不會是你。”
天逍反倒被她說得愣了下,忍不住問:“那你一直以來究竟懷疑我什麼?”
“我懷疑……”沉水垂下眼瞼,嘆道:“窺覬祥國的絕不止一隻狼,我懷疑宮裡不止有瑞國的探子,也可能有華國的、夏國的。”
“四國分庭抗禮,已延續了千餘年,只要坐上帝位,誰人不想一統天下?祥國以外俱是男尊女卑,那三國想必看不慣祥國女子爲帝很久了,有朝一日若能滅了祥國,將祥國女帝收入後宮、甚至貶爲奴婢——他們只怕是做這美夢千百回了。”
天逍與她半牆之隔,彼此看不到臉上的神情,卻能從她的話中聽出些涼薄的感覺。可不是,三國之間相互侵佔,不過是能欺凌對方的后妃,哪比得上將祥國女帝從皇位上拉下來,壓在身下來得愉快呢?
“你想太多了,那些個帝王,未必就懷着這麼骯髒的念頭。”他徒勞地辯白了句,喉中泛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