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去!”沉水緊緊抓住她的胳膊,不讓她起身,“我已經夠丟臉了,不想再被他們看笑話,如果這種時候低頭,以後他們都會看不起我,所有人都會嘲笑我!”
雲解憂被她說得也是沒轍,一邊替她擦眼淚,一邊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祭天的吉時都快到了,纔好不容易地將她哄得不哭,丫鬟們匆匆補了妝,卻還是掩不住一雙紅腫的眼。
將沉水送上轎子前,雲解憂忽然問:“你說起初不打算選龍涯將軍,那你在紙上寫了誰的名字?”
沉水輕輕搖了搖頭,啞着嗓子說:“那已經不重要了。”
一切不過是因爲自己太過天真,把人心想得太簡單,太善良,沒有想到龍涯會當中指責樂非笙行爲不檢點,也沒想到天逍會在龍涯舉薦了君無過之後,仍然要說出那些話,一個不喜歡自己卻多管閒事,一個喜歡自己卻落井下石,她實在是高估了男人的肚量,不是自己的,就可以隨意踐踏嗎?
還因爲他們虛僞的謙讓,君無過即使心裡再想,也是絕不敢開口應承的,樂非笙剛被龍涯氣走,萬一他答應了,天逍也說些不中聽的揭短話,引火燒身,實爲不明智。
怪這個,怪那個,歸根結底不過是自己執念太深,那晚如果不說“我要選師父”,也就不會鬧出這麼一場滑稽劇來,自取其辱。
冗長的祭天儀式在最後一聲撞鐘之後宣告結束,跪了幾個時辰的腿已經發麻,腦袋裡卻什麼都沒有留下。沉水被丫鬟們攙扶起來,將要送上轎子時,身後傳來天逍的聲音:“沉水,等一下!”
“有事改天再說。”她實在是沒心情再想任何事,連看也不願多看他一眼。
天逍卻扯着她的袖子不放:“就一會兒,我有話要跟你說。”含光很識趣地攆着丫鬟們避開了,留他們在轅臺下背風處交談。
沉水用手指按壓着浮腫的眼皮,心不在焉地道:“要說什麼,說罷。”
天逍眉頭皺着,伸出手似乎想摸她的臉,卻在半途收住了,只嘆了口氣,道:“我找龍涯談過了,他答應今晚會過去陪你。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糟糕,他並不是完全不喜歡你,只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沉水冷笑一聲,重複了一遍:“你要說的就是這個?向我證明你努力過,然後兌現了諾言?”
天逍不解其意,但仍然點了點頭:“如果這是你真心想要的……”
一個響亮的耳光截斷了他的話。
沉水這一掌打出了幾乎渾身的力氣,看着他側過去的臉上迅速充血的五指山,強壓了一下午的淚意又一次涌上來,幾乎是用吼的:“你給我滾!滾!!”
在不遠處觀望的含光等人被她嚇了個慘,連忙過來詢問發生了何事,沉水卻只咬着嘴脣,倔強地不說一個字,天逍莫名其妙捱了一耳光,倒也沒顯得有多委屈生氣,見丫鬟們過來了,便合掌行了個禮,默默地轉身走了。
夜色降臨,素竹小樓中安靜如雪,沉水一個人在三樓坐着發呆,丫鬟們聚在樓下竊竊私語。
時辰早就過了,龍涯卻遲遲沒有前來,含光終於還是坐不住了,交代大家老實留在原地等待傳喚後,自己一路小跑上了岸,沿路逮着人就問有沒有見到龍涯將軍,可惜回答都搖頭,還有些嘴碎的侍衛笑着問他大晚上的找統領大人什麼事,被她毫不留情地罵了個狗血噴頭。
將湖岸都找了一遍不見人影,含光終於累得走不動了,正打算回去了,忽地聽到身後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鬼使神差地,便循着聲音湊過去,在一處假山下蹲了,豎起耳朵去聽。
“你既然不喜歡她,爲何要答應這麼離譜的請求?他喜歡公主,怎不讓他自己去?”女子的聲音又尖又亮,聽得清清楚楚,男子的卻低沉含糊,含光拼命去分辨,也只聽出“喜歡”、“不忍心”等幾個詞。
這個點兒在這兒吵架,即使聽不清,含光也大概猜到那個男的應該就是讓公主苦等了一個多時辰的龍涯,可那女子是誰?因爲帶着些哭腔,又充滿了憤怒,竟是聽不出來。
那二人又吵了幾句,含光聽了個大概,推測出應該是龍涯還是決定到素竹小樓去,可那女子以死相逼,說什麼也不讓,爭來爭去,最後龍涯不耐煩了,一邊大步踏着草叢走向湖邊,一邊忿忿地道:“我對沉水只有關愛之情,並無男女之情,此番前去,無非是全她一個念想,往後亦不會再同她有任何瓜葛,你既是信不過我,就別來管我!”
含光被他話中的怒氣給嚇了一跳,聽他朝這邊走來,趕緊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躲起來,不一會兒果然看見龍涯大步流星地朝棧橋走去。
那女子會是誰?含光很想探頭看一看,可理智告訴她,有些事知道的太多隻會害了自己,於是便作罷,躲了一會兒也就回樓裡去了,一羣小丫鬟笨手笨腳,還得她去指揮着纔不至於出亂子。
回到樓裡,小丫鬟們個個眉飛色舞地爭着向她報告說龍涯將軍來了、剛上樓去了、看到公主出來迎接雖然精神不太好等等,含光想着既然龍涯來了,接下來的一切也就該順理成章,於是吆喝着大家準備好白布酒具,只領着含風上去伺候。
與此同時,在那日遇襲的妙香亭中,天逍一個人盤膝坐在石桌上,手把陶壎,靜靜地吹奏着望海潮,壎聲低沉,如泣如訴,傾瀉一地,層層溢出亭子,順着假山流淌向碧落宮的每個角落。
“這麼晚了,大師還有此雅興?”
玉寰舒獨自拾級而上,來到了亭外。
天逍停下手中的壎,雙眼仍眺望着遠處的湖心小樓,臉上帶着一絲苦笑:“睡不着,在這兒打發時間罷了。”
“是嗎?我這兒倒有件東西,不知大師看過以後能否安歇。”玉寰舒說着,從懷裡抽出了昨晚的紅封,對他揚了揚。
“我知道上面寫着什麼,”天逍不看不接,心不在焉地笑着,“沉水多日之前就已對我提過。”
玉寰舒冷笑起來:“當真?”將那紅封照着他的臉狠狠摔過去,“你若是真的知道,昨日便不會做出這麼蠢的事來!”一轉身憤然離去。
紅封輕飄飄地落在腿上,天逍歪着頭想了想,還是撿了起來,反正不過是……
薄薄的紙箋上筆跡十分凌亂,看得出寫字的人當時心情十分煩躁,簡直是信筆亂寫,但那白紙黑字,寫的卻不是“龍涯”,而是“天逍”,是他的名字。
陶壎在手中握不穩,鏘的一聲摔成一地碎片,驚呆了的天逍這才如夢初醒,隨後將紙箋塞進懷裡,發瘋一般朝着素竹小樓狂奔而去。
穿過棧橋時,含光和含風正原封不動地捧着白布和膏脂等物下來,見了他,都避開視線,理也不理睬地轉進了丫鬟房,將他晾在了露臺上。
怎麼回事,龍涯沒有來?他心下奇怪,攀着欄杆三步並作兩步縱上樓去。
三樓房中漆黑無光,天逍已經冷靜下來,在門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萬一龍涯人是來了,只是沒做那事兒,他們正睡在一張牀上,自己闖進去,未免太煞風景了。
聽了又聽,看了又看,屋裡只黑漆漆靜悄悄,天逍不敢貿然進去,又不願離開,只得在門口閉眼打坐,靜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