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逍抹了一把臉,笑嘻嘻地盤腿坐下,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山不就人人就山,公主這麼久沒來探病,尋小王爺還以爲自己失寵了,飯也不吃,覺也不睡,貧僧琢磨着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只好獨闢蹊徑,來求公主了。”
鬼話連篇!沉水磨了磨後槽牙,心想你來求我用得着從水裡游過來?分明就是耍寶,到底誰怕失寵根本一目瞭然,遂道:“是他想見我還是你想見我,你當我會不明白?”
天逍從善如流地道:“自然是貧僧想見公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阿彌陀佛,想煞貧僧!”
沉水嗤了一聲,理也懶得理他,轉身就要回三樓去,天逍見狀,忙收起耍貧的嘴臉,爬起來拉住她:“別走哇,難道你真打算見死不救?拜託了,把他弄走吧,隨便哪兒清淨塞哪兒去,我是真受不了他了。”
“受不了他?我以爲你們一見如故,相處挺融洽的呢。”沉水乜他一眼,冷笑道。
“阿彌陀佛,忍字頭上一把刀,百忍成佛,萬忍成魔啊,”天逍一臉哀怨得要咬手帕的表情,“你說這一破落王爺,哪兒來這麼多事兒,我念經他嫌吵,我入定他又嫌冷清,和我一起吃飯嫌沒有肉吃不下,我請司膳監單獨做一份有肉的他又嫌太油膩沒胃口——我可求求你了,趕快把他弄走吧,我今天還是偷偷從後院溜出來的,我要再不來,這罪受的,何時纔是個頭啊。”
沉水看了他一會兒,覺得那表情不像作假,便問:“到底怎麼回事,前些日子我去探病,還見你們相安無事,突然間來告狀,不怕我覺得你抹黑他?”
天逍一副求神拜佛的模樣,低聲下氣道:“就當是我抹黑他好了,你把他弄走吧。”
沉水無辜地聳了聳肩:“我倒是早就想讓他搬出去了,可是他不肯。”
天逍愣了:“不肯?爲啥?”
“鬼才知道!”沉水掙脫開他的手,沒好氣地道,“還說什麼他堂堂一個王爺,連選個住處的權力都沒有嗎,氣都氣死我了。我看他是賴上你了,想擺脫他自己個兒想辦法,要麼自己搬,要麼設法讓他搬,我不管。”
天逍一聽就急了,胳膊一張堵在她面前:“當初你把人送過來的,你不管誰管?而且你說過會讓我一直住那兒,你要是不管,那不等於暗中給我施壓,逼我自覺往外搬?這可不好,還是言而無信啊。”
然後一個勁兒地求啊求,到後來沉水被他磨得沒了脾氣,只好舉手投降:“這件事你自己去處理,只要別把人弄死了,不管你怎麼折騰,我都睜一眼閉一眼行了嗎?”
“你就不能去勸勸他?”天逍苦着一張臉問。
沉水堅決地搖頭:“我不愛拿熱臉去湊冷屁股,你想找人勸他,還是去棋居求君哥哥吧,你不也說他說話夾槍帶棒地很有一套麼?再不行你去求樂先生,罵他一頓,看他走不走。”
她嘴上這麼說,但天逍還不至於傻到信以爲真,搬不到救兵,只好垂頭喪氣地摸着後腦勺,又從戲魚臺上跳下水,朝畫苑游回去。
沉水哼了一聲,轉身就要上樓,忽地渾身一僵——他是從水裡游過來的,那是何時來的?
她之前和崔尚儒在戲魚臺上會面,不長的時間裡,根本沒注意到水面有任何不對勁,這麼說來,天逍應該是一早就游到了臺下躲着,自己和崔尚儒的談話,他也全都聽了去!
難怪他非得從水裡過來,若是走正門,誰容得他在一旁偷聽。
但轉念一想,沉水又覺得不對,他要只是爲了來偷聽,等自己走了再游回去便是,何必現身,露出馬腳。
天逍的身上有太多的疑點,說話做事更是前後矛盾,令她毫無頭緒。
沉水兩手緊攥着袖擺,狠狠地盯着他遊遠的背影。
他不存在於自己的記憶當中,在碧落宮這個暗藏殺機的舞臺上,是個完全在掌控之外的角色,是敵是友,是好是壞,什麼來頭什麼目的,完全無從推測。
她得承認,對於自己一無所知的事,她根本沒有耐心慢慢地等結果自己浮出水面,最好還是直接攤明瞭講,若是天逍解釋不通出現以來的種種異端,那就乾脆地一腳將他踢出宮去,到時候不管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鬧不起來了。
趕到畫苑時,屋裡不出所料傳來了天逍苦大仇深的懇求聲:“你腦袋是木頭做的嗎?我給你支個招,不是讓你賴定了我,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這話你說過八次了。”尋點幽冷冰冰的說話聲和他形成了鮮明對比。
沉水抿着脣,打發含光在門口守着,自己依舊擦着牆根悄悄靠近正堂。
“你都知道我說了八次,爲什麼還要賴在這兒不走呢?王爺,祖宗!求求你了,沒聽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嗎,就因爲你住在我這兒,公主都不想見我了!”天逍聽起來要抓狂了。
尋點幽沉默了一會兒,狐疑地問:“公主想不想見你,很重要嗎?”
天逍想都不想就回答:“你這不是廢話麼,當然重要!”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尋點幽呵呵低笑幾聲,話鋒陡然鋒利起來,“你喜歡公主?那你之前說龍涯殺死了你至愛之人……是在唬我了?”
天逍只來得及發出了一個“我”字的音,偷偷接近的沉水忘了注意腳下,踩上了一截枯枝,發出了“啪”的一聲脆響。
潛入失敗,沉水有些懊喪地一腳踢開那壞了事兒的樹枝,擡頭就看到天逍從門內探出半個身子,張着嘴愣愣地看着這邊,似乎是想辯解,又拿不準她聽到了多少,不敢貿然開口。
反正自己是來攤牌的,也就不在乎被撞破了,沉水就站在院心裡,揚聲對屋裡的尋點幽道:“王爺若是實在中意這院子,我又怎好奪人所愛,愛住便住着,只不過我不喜歡不聽話的人,你既然執意要和我對着來,那麼對不起了,這衣食住行只有勞煩‘王爺’自己動手了,我祥國沒有讓客人伺候俘虜的習俗。”
“誒——”
天逍剛想說話,沉水已一眼橫過來:“來日方長,等他死了,該是你的還是你的。”
霎時間屋裡屋外俱是鴉雀無聲,接着房中傳來瓷器碎裂聲,想是尋點幽被這句話激怒,摔了杯子之類的物件,沉水聽了一陣,沒見他發病,便不去管他,只對天逍說:“還愣在那兒做什麼,收拾好東西跟我來。”
天逍拼命做口型比手勢,沉水就是不看,一轉身,拋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就頭也不回地穿過前廳出去了。
無可奈何地,天逍又將自己的東西捲成大包小包,對坐在牀上、氣得臉色烏青的尋點幽雙手合十拜了拜:“阿彌陀佛,施主好自爲之。”趕緊去追沉水。
由於心情不佳,沉水一個人快步走在前頭,天逍和她隔了點距離,一直察言觀色,都找不到合適接近的機會,求助地看了幾次走在沉水身後的含光,也只換來無奈的搖頭。
走到了一處岔路口,沉水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指着一條路問:“知道從這兒走會到什麼地方去嗎?”
天逍順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小心翼翼地答道:“這是出宮的方向?”
“那這邊呢?”
“……到素竹小樓,你的住處,”天逍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接着又反問,“你要攆我出宮?”
正是這聰明勁兒,你想什麼,他都能猜得到。
沉水一擺手,含光立即識趣地退下了,她順着岔道旁的臺階登上了假山上的一座亭子,居高臨下地答道:“那就要看你有幾分誠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