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古話說得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沉水現在才真實地感受到了古人的睿智,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
在將尋點幽從內宮大牢裡帶出來的那一刻,同他生個孩子,延續王室血脈的念頭就萌發出來,儘管內心覺得有些委屈,但更多的,還是欣慰——欣慰自己可以搶在叛徒之前走一步,不至於處處被動。
甚至還沾沾自喜,爲自己想到這樣一個穩妥的計謀而自豪不已。
“我真是太看高自己了,這種百害一利的事,真虧我想得出來。”沉水獨自坐在戲魚臺上,百無聊賴地一邊拋着魚食,一邊自言自語。
錯估了尋點幽的利用價值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想要變得心思縝密,佈局周全,絕非一兩天能做得到的,若是沒有人循循善誘,只怕下次還會這樣,幫着別人賣了自己。
那麼自己該去找誰學習這些呢?
沉水不禁嘆息,自己做公主的時候,實在是太與世隔絕了,對朝堂上的人和事,居然一點兒接觸都沒有,若不是還留有登基後那不到一年的短暫記憶,她或許連個可以拜爲太師的人都找不到。
含風穿過二樓的堂屋走過來,對她福了福:“公主,崔大人到了,在樓下候着。”
“請他上來。”沉水收回飄遠的神思,吩咐着,自己也放下了手中的魚食,擺出最得體的儀態來等候。
不一會兒工夫,一個年紀六十有餘的老人繞過屏風走上戲魚臺,撩着官服前裾跪了下去:“微臣參見公主。”
臨淵閣大學士崔尚儒,輔佐過她的祖母,輔佐過她的孃親,將來還會爲她殫精竭慮,是名副其實的三朝老臣,祥國王都被攻陷的那天,他因不肯向敵人屈服,而選擇一頭撞死在柱子上,是唯一一個走在了沉水前面的朝臣。
這也就是沉水願意信任他,決定拜他爲師的一個原因。
“崔大人快快請起!”沉水立刻上前攙扶這位老人家,崔尚儒這是第一次面見公主,不免有些忐忑,被她一扶,反倒緊張得站也站不穩。
二人在桌邊落座,丫鬟們陸續端來了茶水果品,又在一旁點上了降真香,只差沒請個樂師過來伴奏了。崔尚儒全摸不着頭腦,受寵若驚地接過沉水遞來的茶杯,心裡不斷猜測着這位從來不過問國事的公主今兒個找自己來,究竟打得什麼算盤。
沉水見他表情緊張,也知道是自己的唐突嚇到了他,便笑着出言寬他的心:“崔大人不必如此拘謹,我貿然請大人來,是有一事相求,此事事關重大,非崔大人不可信,故而有些唐突,還望崔大人不要見怪。”
崔尚儒心中訝異,趕緊放下茶杯拱手,問:“不敢不敢,公主有什麼需要微臣效勞的?”
“崔大人是皇祖母一朝的老臣了,就連母皇也對您多有仰仗,我雖只是個養在深宮的公主,對崔大人的博纔多學也是早有耳聞,一直未得緣一見,”沉水並不忙着點題,而是先恭維了他一番,說是恭維,其實也算得上是真心話,“母皇御駕親征前,曾對我說過,她不在宮裡這段時間,朝中自有臨淵閣的幾位大人打理,叫我不必操心,若是出了大事,衆卿家意見不合,便聽崔大人的。”
崔尚儒立時弓腰自謙:“陛下委臣以重任,臣雖不才,願竭盡股肱之力,以效陛下、公主!”
沉水見他沒有推辭,心裡也就踏實了些,道:“最近宮中接連發生了許多事,崔大人是外臣,不知是否消息靈通,知曉一二?”
“回公主,略知一二。”
知道便好辦,否則再給他解說一通,一個下午就過去了。沉水一頷首,不再繞彎子,單刀直入道:“我雖有查到這幾起事件背後有鬼,但卻不知該如何做纔好,只能眼睜睜看着那賊子作亂碧落宮。我思來想去,唯有向才智過人的朝中老臣學習些本事,知道如何處理這樣的狀況,往後纔不至於被那心懷不軌之徒牽着鼻子走。”
說着,沉水起身,以晚輩之禮相敬,誠懇地請求道:“我願向母皇請命,拜崔大人爲太師,治國安邦平天下的謀略,還請大人教我。”
崔尚儒被她的大禮駭得差點摔了手裡的茶杯,忙不迭地跪下將她扶住:“公主怎能行此大禮,實在是折殺老臣了!”
“母皇再有數日便會返回王都,只要崔大人應允,我會盡快向母后稟明此事。”
沉水禮節盡到,也就不堅持跪着,否則連累一把年紀的崔尚儒也陪跪,那就太不好了。
崔尚儒眉頭緊鎖,顯是在犯難,他斟酌着道:“公主能有此心,是陛下之福,也是祥國萬民之福,老臣自然不敢推辭,只是……”
“崔大人有何難處,但說無妨。”沉水忙體貼地道。
“臣慚愧,”崔尚儒搖頭嘆息,一臉無奈,“不瞞公主,拙荊她……持家甚嚴,臣每日幾時出門幾時返回,都須得向她仔細彙報,別說和同僚們聚在一塊兒喝杯酒,閒聊兩句,就是偶爾陛下集召、或有大事耽擱了那麼一會兒,回去都說不得要挨罰。若是拜了太師,便要時常給公主上課,回家更比現在晚,這……”一時頭上汗都冒了出來。
沉水哭笑不得,過去到從來不知道崔尚儒家有嚴妻,竟將他管得沒了自由,自己若是堅持,他倒也會答應,只是這損人利己的事,還是別做的好啊。
崔尚儒滿面愧疚,又問:“其實臨淵閣的諸位同僚論才智謀略均不在臣之下,公主若不介意,臣可以另外爲公主推薦堪擔此大任的人選……”
“不必了,其他人我信不過。”
沉水一口便回絕了,不是她武斷,而是崔尚儒所謂“才智謀略不下他”的那些個同僚,三年後都在瑞國的刀鋒面前服了軟低了頭,跪在遊鴻殿前眼睜睜看着她被賜死。從人情的角度來說,他們的選擇也無可厚非,畢竟當時的祥國確實已經走到了末路,但這樣的人,只能用,不可靠。
崔尚儒對她的一句“信不過”表示驚訝:“公主何出此言?諸位同僚都是陛下欽點的朝中俊賢,忠心不二,絕無可能背叛陛下和公主!”
沉水笑了笑,怡然自若地道:“我知道,他們食國家俸祿,又得母皇信賴,這樣還要變節,那真是說不過去了。”
崔尚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拿不準她是否在暗示着什麼。
“這樣吧,我改日親自登門拜訪崔夫人,若能說動她放鬆對大人的管制,大人便應我之請,若不能……那只有就此作罷,往後我亦不會再提此事,免得破壞了大人與夫人的感情。”沉水想了一陣,給了個折中的建議。
崔尚儒連忙謝恩:“若是能說服拙荊,那公主真是臣的大恩人,臣先在此謝過公主了!”說着又要跪拜,沉水趕緊將他按住,也不敢再耽擱他回家吃飯,立即放他回去向夫人報告去了。
送走了崔尚儒,沉水又無聊起來,拜師不成,亦不敢再頻繁造訪畫苑,免得惹人誤會,一連好幾天,她都只能一個人在樓裡看看書臨臨帖,無事可做。
無聊了不敢去找樂非笙,也不想天天見君無過,沉水忽地記不起自己當初是怎麼過的,這麼閒,爲什麼就沒想過早點學學治國之道?
正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着,戲魚臺下“嘩啦”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從水下鑽了出來,沉水立刻警覺起來,張口就要喊來人,只見一道人影乾脆利落地攀着欄杆翻了進來,水花四濺,讓她不得不一手擋着臉向後退了幾步。
“呼啊……湖水果然比井水要冷多了,凍死我了。”
除了刺客,還能用這麼別出心裁的方式來造訪素竹小樓的,除了天逍,也不作他想了,沉水看着他站在臺子邊擰衣服上的水,絲毫沒有擅闖公主閨房的罪惡感,反倒自然得跟在自己家一樣,一股無明業火起,怒道:“你瘋了!有路不走你非得游過來,能把你的歪腦筋動在該動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