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逍宣了聲佛號,一副慈悲爲懷的嘴臉,施禮道:“公主,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人不過是收了錢替人辦事,留着也沒用,貧僧已從他口中打探出,買兇的人口音略有些古怪,恐怕是不習慣說官話,而且他被打得吐血也不承認下過毒,看來此事定有蹊蹺。”
沉水的表情依舊很難看,但他做了這多已是不易,自己也不好太嚴苛,只好不痛不癢地揶揄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把人打得吐血,還敢說這話。”
“那是他應得的,貧僧武藝不精,那一掌還不及他打公主打得狠,不會要了他的命。”天逍理所當然地道。
既然如此,正好免了再提掌印的事,省得這人不知又說出什麼混賬話來。沉水退到桌邊坐下,自言自語道:“口音古怪,也不知是怎麼個古怪法,祥國比起其他三國雖是地域狹小些,卻是翻一座山一個口音,偏僻之處的人說不好官話的倒佔大多數。也有可能不是祥國人,這範圍就更是廣了。”
天逍摸着腦袋,站在她面前不說話,沉水想了一陣沒有頭緒,一擡眼,就見他可憐兮兮地瞅着自己,不覺好笑,便擡了擡下巴:“坐下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爲了公主,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貧僧也不會覺得苦。”天逍立時笑逐顏開,扯了張凳子和她抵膝而坐。
沉水嘴脣動了動,將腿移開,心想真是不能給他好臉色看,語氣又轉爲冷淡:“你剛纔說君哥哥去找你拉家常,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天逍神秘兮兮地豎起手指,壓低嗓門:“我給你實話實說,你可別去找他問,他一定不會承認的。”
“你先說。”
嘴上說會實話實說,誰知道最後說出來的有幾句靠譜,沉水乜着他,不承諾放棄求證。
“表面上他只是來問我上回給你買的那些果子,順帶又聊了些關於你的事,”天逍手閒不住似的,在托盤中撿了個茶杯在指尖轉着玩,嘴角似笑非笑,“他說他跟了你好些年,對你還算有些瞭解,就把你平時的一些喜好忌諱都給我說了說,還說既然我想留在你身邊,他作爲前輩就會多關照我,提點我。”
沉水聽得笑起來,道:“君哥哥一向待人親切,見了誰都客客氣氣的,八成是把你也當成我的入幕之賓了。”
天逍卻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將杯子倒扣在桌面上,語帶譏諷:“你以爲他這是待人親切,真心爲我好?過去宮裡有誰比他更得你心,討好你的功夫,誰做得比他好?現在我來了,光買個吃的就把他風頭蓋光了,他不得過來彰顯一下先人前輩的風采,說是提醒我,其實不過是想警告我,別以爲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夠了,論起對你的瞭解,我還遠不及他。”
“……”沉水愕然失色,呆了半晌才喃喃道,“是這樣嗎?你不說,我一點兒也沒聽出他有這意思。”接着眉頭一皺,“我看是你故意把他的話曲解成了這樣,惡人先告狀,君哥哥不是這種人。”
天逍卻笑了,道:“說話也是一門藝術,你是公主,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自然就看不穿這些花花腸子,我若不是怕你上當受騙,何必來當這個惡人,他知道的我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我也知道,比對你的瞭解,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哪裡用得着耍這種拙劣的手段。”
上當受騙四個詞瞬間刺痛了沉水的心,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仍舊真的太過信任君無過了?明明他也有可能是對自己不利的人,剛纔爲何能斷言他不是那種人?能將祥國葬送的,絕不是個普通人,如果是他君無過,有這樣的心機,一點兒也不奇怪。
不行,這個碧落宮中,自己能完全信任的,只有孃親和師父,現在他們都不在身邊,自己更是要冷靜,不能感情用事。
迅速整理好心情,沉水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沉水,”天逍忽地拉住了她的手,鄭重其事地說,“你要記住,這世上除了你爹和你娘,只有我,是絕對不會害你的,對着其他人,一定要留個心眼,不能他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更不要把所有人都當成好人,那樣最後會害了你自己。”
沉水怔怔地望着他,好像被他突如其來的正經模樣震到了,連自己的手被他握着都忘了,嘴脣嚅動幾下,輕輕點頭:“我記着了。”
對任何人都要留個心眼,決不再輕易相信自己看到或者聽到的一切,而是要認真仔細地去想清楚,想透徹,只有這樣,才能避免不久的將來,再次踏上亡國身死的道路。
自己看人看事的目光,都需要更加成熟才行。
天逍看她一臉思考的表情,就知道她真的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遂起身:“不早了,你身子還沒好,要多休息,查到買兇或下毒之人的線索,我會再來找你的,”接着捧起她的臉,在她眉心處吻了下,“好夢。”
一轉身,又從來時的窗口翻了出去,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倒是沉水愣在桌邊,好半天才發現自己遺漏了個重要的問題。
天逍剛纔提到了她的爹,可是就連沉水自己都一直不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誰,玉寰舒對此事一直保持緘默,對誰也沒提過,身爲祥國女帝的她年輕時曾和不少英雄俊才傳出美談,這次被她引軍征討的華國帝君遲東照就是其中之一。沉水只知道自己長相隨娘,八成是見了親爹也不認識,可是聽天逍的意思,竟是好像知道她爹是何許人!
可惜人已經走了,縱是有滿腹的疑惑,也只能留待下次見面再問,只是不知解憂的禁足令要何時纔給她解。
惋惜着秘密在手邊打了個轉沒抓住,沉水忽地反應過來另一件事,那傢伙走前,未經許可地吻了自己!
之前還只是口頭上佔點便宜,最多不過敢拉自己的手,這回可好,趁自己想事情,竟然敢偷香,雖然只是吻了額頭,但這種事哪輪不到他,究竟是誰給了他膽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進尺!
“真是豈有此理!”沉水咬牙切齒,暗道自己最該留個心眼的不是別人,就是這個蹬鼻子上臉的傢伙,她幾乎都能想象自己怒責他的時候,他會一本正經地說“阿彌陀佛,親得親得,早晚抱得,何必在乎親不親得”……
打住,不能被這傢伙帶着跑了,下次見到他,一定要狠狠地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她琢磨着抓到刺客都花了近半個月,再想牽出幕後主使,少說也得一個月,這段時間內天逍應該不會來打擾自己,還是仔細琢磨一下叛徒的事,將身邊的人都試探一番爲好。
誰知第二天剛過午,沉水在雲解憂的監督下吃了飯,正想讓人去把君無過叫來,忽地就聽到含月氣喘吁吁地跑上來,人還在樓梯上,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公主!公主不好了!不苦大師他、他……”
沉水摹地一驚,差點端不穩手中的茶杯,心裡莫名地有種不祥預感,急忙問:“怎麼了?別急慢慢說,他出什麼事了?”
含月扶着門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他來這兒的路上恰好遇上君公子,二人當着一大票丫鬟內侍的面兒吵了起來,有人趕着來報信,問公主該怎麼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