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埋着頭一路快走,穿過熱鬧的大街,朝着安慶坊而去。
如果計劃進行得順利,那麼商虛聞會相信雙全真的重創了自己,這時候他面前有兩個選擇,要麼趁着王都守備空虛,將自己帶來的人全部放進去,埋伏下來,等着賀芮救駕回來自投羅網;要麼,就親自殺到渭城去,反正只要女帝失蹤儲君死亡,祥國王室後繼無人,還不任他宰割。
無論他選擇哪一種,他和他的手下,都將落入賀芮所率領的近三萬禁軍的層層包圍之中。
調兵和反應都需要一點時間,所以沉水決定先去找樂非笙,侍衛們幾乎都認得她的樣貌,想要秘密潛回去,沒人幫忙是不行的。
然而當她憑着感覺在安慶坊中亂走,終於找到樂非笙所的所在時,眼前的景象差點令她腿一軟摔坐下去。
雲解憂雙手捂着不斷涌出鮮血的腹部,踉蹌着向後退,然後摔倒在地上,她的表情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像一條快要乾死的魚一般張着口,卻已經吸不進太多的氣了。
站在院子中央的樂非笙正悠然地用一塊絲帕擦拭着匕首上的血,彷彿之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公……公主,救我……”雲解憂瞳孔微微渙散,躺在地上,伸出一隻滿是血的手向她求救。
沉水背靠着門板,一手按着胸口,瞬間的驚嚇過去以後,只剩心還在怦怦直跳。
“救我……”
“救你,然後等着你再買兇來殺我?”
雲解憂被她問得啞口無言,知道事情已經敗露,手垂了下去,幹喘着等待死亡的降臨。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演得簡直完美無瑕,”沉水走近了她幾步,籠着手看她,“難怪當初會讓你得逞,我不得不稱讚你一句,祥國女兒應有的勇氣和手腕,你真是一樣也不差。”
雲解憂掙扎着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我恨你……”
沉水反倒笑出來:“是嗎,不過我倒不恨你,我可憐你,明知道師父喜歡我也不可能背叛我,仍然孜孜不倦地努力想要把他搶走——你若好好報你的仇,今日死的就是我,可惜你太貪心了。”
雲解憂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但仍咬着牙說道:“一開始,我根本……根本就沒想要報仇!是你、是你逼我……你不配得到他的愛,你不配……”
沉水坦然點頭:“你說得對,我不配,我糟蹋了師父對我的一片心。”
儘管在內心深處是那麼地喜歡他那麼地依戀他,卻不敢開口,而是去別人的身上尋求慰藉,到頭來龍涯忍辱負重,還被扣上了反賊的帽子。
“我不配,你也不配。”
雲解憂呵地一聲笑,眼神茫然看着天空:“只有當我……當我用你的命,來威脅他的時候,才能……讓他……看着我……抱着我,說喜歡我……哪怕是謊……言……”
沉水閉上了眼,小聲說:“我會爲雲家正名,等師父死後,我就將他……埋在你旁邊。”
雲解憂死不瞑目,沉水蹲下去爲她闔上了眼。
“先生怎會在這裡遇上她?”
樂非笙雲淡風輕地道:“不是遇上,是特意來找她的,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兒就是她藏軍械的地方,宮中大亂,我料定她會躲在此處等着坐收漁人之利,果不其然,倒省了到處跑腿的功夫。”
沉水點了點頭,正想請他協助自己混進宮去,就聽他又說:“你下不了手的人我已經殺了,往後是福是禍,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先生要走了?”沉水問,雖說終會有這一天,但分別的時刻真正到來時,心中仍免不了難過不捨。
“該走了,”樂非笙隨手將沾滿血的帕子一扔,恰好該在雲解憂的臉上,“早就該走了,放心不下你而已。”
沉水心裡頓時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種複雜的情緒皆涌了上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樂非笙卻看得開,向她走了幾步,又停下,笑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既然已經想起了過去的事,往後也不需要我再旁敲側擊提點你了,再活一次,總該會有點長進。”
沉水訥訥地道:“之前先生不是說……鬼神重生一說是無稽之談麼?怎麼現在又……”
樂非笙但笑不語,從袖中掏出一物,遞了過去。
沉水定睛一看,卻是那枚鳳凰螺,隱約明白了什麼,接了過來:“先生今後有什麼打算?我承諾過會代替雪兒看你手刃仇人,還沒有兌現。”
“忘了它吧,”樂非笙坦然一笑,“我想比起死人,雪兒更願意親眼看看大海。我想帶她到處走走,看看海,也看看另外三國的風景。我的父母曾是一對浪跡天涯的俠侶,相信雪兒也會愛上那樣漂泊的生活。”
沉水點點頭,忍着眼中的淚:“她會喜歡的。”
樂非笙與她擦肩而過,邁出了小院的門,翩然離去。
在返回王都的路上,沉水終於完全記起了重生前的一切,就好像無數零散的拼圖碎片自發歸位一樣,睡一覺起來,所有模糊不清的殘缺都有了詮釋。
轅臺上那個大雨滂沱的驚蟄,失蹤了多日的雲解憂出現在眼前,親手爲她端來了鳩毒,數萬瑞國鐵騎在君無過的帶領下勒馬臺前,冷漠地等待着她的死敲響亡國喪鐘。
而當衆叛親離的而她手執酒樽,含淚回頭望去時,龍涯正靜靜佇立在遊鴻殿前,雙目含悲地望着她。
也僅僅是如此而已。
……爲何不救我,爲何眼睜睜看着我死?!
明明還有希望,只要他願意,甚至可以帶着自己殺出重圍,拋下家、國、天下……遁跡塵世,逍遙雲外。爲何無動於衷,冷眼旁觀?自己是那麼喜歡他,他卻在這種時候放棄了自己。
雲解憂放下毒酒,嫵媚地一笑,直起身走向龍涯,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龍涯面露溫柔之色,最後看了一眼沉水,便轉身離去。
愛她的。她愛的。都是假的。
所有人聯合起來演了一場多情的戲碼,騙得她國破家亡,衆叛親離,落得個飲毒自盡的下場。
正是這無法接受的事實令她在重生之際忘記了過去,意識深處不願相信,不願記起,所以一直一直沉在了腦海深處。
直到所有的陰謀都浮出水面,塵封的記憶才得以解放。
重生以來,許多事都與從前有了很大不同,但心懷惡意的人的目的卻不會改變,雲解憂已死,君無過不知去向,她現在能做的只有將商虛聞從祥國驅逐出去。
沒了樂非笙幫忙打掩護,沉水只好自己想辦法,雖然時常有刺客在碧落宮中穿行如入無人之境,但實際上從龍涯道賀再起,禁宮內外的守備都是安排得很嚴密的,沒有人從旁協助,根本混不進去。
絞盡腦汁想了好久,她終於找到了一個應該是侍衛巡邏的死角的地方——獨秀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