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忐忑不安的問張紀全:“張大人,我這手……還要喝多久的藥,下多久的針方可好?”
張紀全理了理官服,身旁的田七揹着藥箱子出了門,將箱子擱在馬車裡。
張紀全朝着馬車走,邊走邊道:“快則半年,慢則三年,你這手傷得極重,如今能拿個勺子吃飯已是萬幸。”
蘇鳳錦面色微白,這就意味着,要花很多的銀錢了,怕是不止戰青城遞上去的那一疊銀票了,那雲繡坊,也怕是非賣不可了,好在還有戰青城的那個小舊院可以住,也不至於將來風餐露宿的。
張紀全趕着入宮,匆匆忙忙上了馬車便走了。
戰青城瞧了瞧天色,也不早了,瞧着她蒼白的神色,伸了手揉着她的發,眼神寵溺得緊:“錦兒,不過就是區區銀錢罷了,好男兒豈會爲錢刀所束縛?”
蘇鳳錦同他走在那秦淮河的堤岸邊,初春的東風剪開了柳葉,初生的葉子嫩綠的枝芽兒在細雨中多情的搖曳,戰青城撐着油紙傘站在蘇鳳錦身側,不遠處的碼頭上有人正在搬貨物,戰青城凝着那些貨物若有所思。
打秦淮河回去,要經過蘇鳳錦的雲繡坊,蘇鳳錦順道便去雲繡坊瞧瞧,畢竟如今是挽珠與春芽他們住在那裡,陸雨薇雖說是個女俠的性子,但是若有一處居所,到底要有底氣,有安全感些。
這一來二去的想着,房子賣是不賣便成了一個問題。
門外頭李均之正扶了位微顯身孕的女人站着,那女人生得妖豔,瞧着似脂粉抹多了似的,身子骨兒瞧着弱不驚風的,倚在李均之的懷裡,一副柔弱的架勢。
蘇鳳錦頓時便悟了過來,也難怪陸雨薇會生那樣大的氣了,如今竟帶着小妾來這雲繡坊裡頭羞辱她了麼?
蘇鳳錦往那門口一站,凝着李均之冷聲道:“李大人這是做什麼?來見我家夫君的?怎的還將小妾也帶出來了。”
蘇鳳錦雖說是個二嫁的,可是從頭至尾都是正妻,第二次,倒也是託了皇帝那一道聖旨的福,成了那戰府裡頭比平妻還要有身份的一位,所以就身份而言,蘇鳳錦是從來不曾吃過半分委屈的。
李均之訕訕摸了摸鼻子:“我是來尋夫人的,還請代爲通傳一聲。”
“不必通傳了,你帶着你這懷了身孕的小妾過來,也不怕她累着沒了孩子。”蘇鳳錦很不喜歡那化妝濃而妖豔的人。
陸雨薇聽着外頭的動靜,開了門:“鳳錦,今兒中午就在這兒用膳吧,挽珠已經去做菜了,一會兒我讓她多做一些。”
挽珠原是蘇鳳錦的丫鬟,蘇鳳錦想着,戰青城養她一個如今倒還好,若是再多一個,只怕會艱難些,便將挽珠遣了過來幫襯着雲繡坊的生意了,好在挽珠打小跟着蘇鳳錦,繡工雖不及她,卻也有她七八分了,倒也是不錯的,只是,挽珠賺回來的銀錢,蘇鳳錦是一文也不會動的,她要存起來,將來若是挽珠出嫁了,便都還她作嫁妝,風風光光的將她嫁出去。
蘇鳳錦掃了眼那門外頭面色蒼白的湘兒,輕扯了扯陸雨薇:“要我看,你同李府的事兒,是分是合的,還是早些掰扯清楚,別讓李府耽誤了你尋新的情緣纔好。”
戰青城挑了挑眉,這番話從性子原本木訥的蘇鳳錦嘴裡出來,着實有新意。
陸雨薇冷哼了哼:“今日我便給鳳錦一個面子,進來將這事兒理理清楚!”
李均之與湘兒面色一喜,兩人相互攙扶着入了雲繡坊。
雲繡坊裡頭,去前重下的花花草草如今都已經開始冒芽兒了,那院子角落的一株桃花也已經花抱枝頭,瞧着是滿屋的春意,因着這天還下着細雨,到處都透着一股子溼意,所以便將人都請進了屋子裡。
蘇鳳錦同陸雨薇坐在一處,戰青城坐在蘇鳳錦的身側,給她添了一盞茶,隨即把玩着手裡頭的荷包,將這戰場扔給了李均之與陸雨薇。
李均之咳了兩聲,覺得蘇鳳錦在這兒,有些話到底說不出口:“可否請鳳錦夫人暫先避一避?”
“避什麼避,她同我是姐妹,有什麼聽不得的,你有事就講,這兒可不曾備下你的飯食。”陸雨薇一把將要起身的蘇鳳錦扯着坐下,一條腿搭在另一張空椅子上,江湖氣越發的重了。
李均之瞧着她這坐相,皺了皺眉:“你好歹是官家夫人,怎的這般坐姿,若是教旁人瞧了去……”
“李大人怕是弄錯了,我家雨薇如今可不是什麼官家夫人,那休書莫不是李大人還未收着?難不成,是來求雨薇再寫一封的?”蘇鳳錦的手不利索,將茶盞推給陸雨薇,眼底透着清冽的光,那光,同戰青城倒是越發的像了。
李均之握着湘兒的手,沉聲道:“如今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她就因我娶了個湘兒回去,便要休我,那些年她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見天的打我,我何曾有過半句怨言!你竟還有臉來提休夫二字?這天下哪裡有什麼休夫的道理,我看你定是在外頭有了姘頭,如今方如來休棄於我!”
陸雨薇手中的劍險些拔出來抹他脖子,虧得蘇鳳錦按着:“李大人,人各有志,你所求是三妻四妾,而我家雨薇所求的,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你說你先前養着她,她打你,她爲着你,武林盟主都不當了,多少人明裡暗裡算計着你,若不是她,只怕你今兒這官,也是做不成的!你好歹也讀過聖賢書……”
李均之冷笑:“怎麼?如今戰兄只得你這一個了,你便以爲有資格在這兒說我與夫人的事了?若不是戰兄如今落魄了,你以爲他願意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將軍府還在的時候,他那後院裡頭多少妻妾,想來你比我更清楚。”
蘇鳳錦面色微白,那股子焰火瞬間便消散得一乾二淨,這是實話,若是如今戰府還在,戰青城定也是要三妻四妾八填房的,而她,又算得了什麼?左不過是一個不受老夫人喜歡的人罷了,那時候,還有能幹的魏蘭馨,有戰青城心儀的卿如如玉。
蘇鳳錦的手忽的被輕輕握住,戰青城凝着她,眼神深邃:“便是再多的妻妾又如何,她們原也比不過你半分,李大人說,我後院妻妾成羣,那又如何,我敢說,我後院的妻妾,除了這一個人,我誰也沒有碰過。”
這樣直白的話,大概也只有戰青城說得出口,蘇鳳錦那蒼白的臉泛起微微的紅色。
李均之一時被戰青城打了臉,驚得半響才道:“那……那子嗣……你戰家可就……”
戰青城把玩着蘇鳳錦的手,少了當將軍時的凌厲與霸氣,變得閒散冷冽:“那又如何,我這一世是同她過,又不是同子嗣過。”他原也是看得分明的,若蘇鳳錦生不得孩子,那便是不生,也不打緊,若是哪日想要孩子了,抱一個來養就是了,長安城這種地方,從來都不缺可憐的孩子。
李均之慌張的望向陸雨薇,他忽的發現,陸雨薇的眼底已經尋不到曾經的溫暖與嬌嗔了,如今那眼底的是冷冽、厭惡、甚至於一縷單薄的殺意,陌生得讓李均之開始慌亂。
李均之囁嚅着脣角:“夫人,我…”
陸雨薇取出一張紙遞給他,淡道:“你既堅持認爲你休了我纔算兩清,那麼便勞你籤個字吧,我陸雨薇向來愛恨分明,就是眼裡也容不得沙子。”
“不,夫人,你分明知道我的心意,我就是太想要個孩子了,你也知道,我歲數已經不小了,如今身旁的人都開始有了,而我卻連個孩子的影子都沒有,將來……將來誰爲咱們供奉香火?誰來爲咱們養老,夫人……”李均之心頭慌得厲害,就好似有人要生生的將他的心從胸膛裡拽出來,又慌又疼。
陸雨薇避開了他的手,神情冷漠:“今日我見你,是看在鳳錦的面子上,簽了字就走,不要逼我動手。”
李均之正欲說話,湘兒忽的扯了扯他的衣袍,語氣柔得似一片雲:“大人,可否容妾身與姐姐說幾句話,此事原就是妾身的錯,妾身……還望大人與諸位成全。”
蘇鳳錦望向戰青城,戰青城揉了揉她的腦袋笑盈盈的問:“可餓了?”
“可是雨薇……”蘇鳳錦總覺得這女人來者不善,雖說不出哪裡有問題,到底還是不放心。
“恩恩怨怨總歸是要清算的。”戰青城掃了眼李均之,輕握着蘇鳳錦的手腕將人帶了出去。
蘇鳳錦那傷傷在手指的指尖,所以戰青城一直不敢同她牽手,只能這麼握着她纖細的手腕,每握一次,戰青城便覺肩上的負擔重一分,他要撐起的,是一個家,而不是養活一個蘇鳳錦這麼簡單。
李均之凝了眼陸雨薇,轉身也跟着退了出去。
蘇鳳錦去了偏廳,倒也沒有先吃,戰青城替她換着手上的藥。
李均之無精打采的倚着門框:“難不成真讓我這一輩子就守着她一個,不要子嗣不要官階了不成?我堂堂一個大丈夫!如今湘兒又懷着我的孩子,我總不能將湘兒和我的孩子趕出去!”